此處距窗觀測到的禪院家生得領域還有一公裏, 有監督提前設好了防止咒力外溢的“帳”,按理他還沒有踏入領域的範圍才對。

除非領域裏的東西能無視“帳”的束縛自行移動……還沒出現過類似的情況, 這下麻煩了。

萬聖節澀穀事件發生時,乙骨憂太人在國外做任務沒能及時趕回來,但他事後也翻看了相關報告。覆蓋整座城市的結界,與詛咒師相互勾結的特級咒靈,觸目驚心的屠殺……雖說結局是好的,但相信不管是誰都不想經曆第二次,尤其在隻剩下“他們”的情況下。

京都雖不比東京繁華,但同樣是日本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暗處也盤踞著咒術界錯綜複雜的勢力。一旦京都重現涉穀的慘狀,整個國家依舊會陷入半癱瘓。吃過虧的高層絕不會再像上次一樣輕率, 這樣想來, 派乙骨憂太一個人過來處理的行為很值得深思。

危急關頭, 折損乙骨這樣還算聽話的強大戰力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如果不是咒術界內鬥或有咒靈勢力操控的話……莫非他們真的不清楚禪院家乃至京都的現狀?

乙骨憂太恍然記起自己一路上都沒遇見人, 他本以為是輔助監督早早把附近隔斷了,現在細想才察覺出詭異。在警戒隔離之前, 竟然與交接任務的監督都沒碰麵,還有……

除了他自己之外, 乙骨憂太沒有聽到任何活物的聲音。

普通人,“窗”, 輔助監督, 咒術師……本該存在於此的所有生命,都去哪了?

深秋寒夜裏風聲愈緊, 乙骨憂太緩緩拔出背上長刀。

“出來吧。”他平靜地說。

瞬息之間判斷出自已在無意識間落入了陷阱, 少年的聲音也沒有半分波動,

空中似乎有誰輕笑一聲, 風驟然一緊,鋪天蓋地的落葉遮蔽了視線,下一秒被齊齊按下暫停鍵。

枯葉碾碎成花瓣,散發出馥鬱甜膩的香氣。樹下憑空冒出的少女笑意盈盈,看向乙骨憂太的眼神溫柔繾綣。

深夜,空無一人的街頭,迷途的美麗少女,不是一場浪漫邂逅的開端就是恐怖都市傳說的前奏。

乙骨憂太不覺得是前者。

他握刀的手心緊了緊,在少女現身的一瞬間不可遏製地迸發出殺氣,沒有任何表情地觀察起對方。

與特級咒靈“裏香”為伴的他早就不會光憑外表判斷好壞,尤其在對麵還不一定是人的情況下。

是咒靈嗎,擁有人形、能思考和交流的特級咒靈?但氣息並不強烈,還是說站在這裏的並非本體?

不管哪種情況,能出現在這裏的一定不是什麽簡單角色。

被觀察者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咒術師的敵意,眉尖微蹙,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關切:“你很累嗎?”

乙骨憂太微不可察地一頓,“……什麽?”

“這裏,”少女點了點自己眼眶下方的部位,溫聲道,“連夜趕過來一定很累了吧,去休息一會怎麽樣?”

乙骨憂太沒有直接回答她,透亮的刀刃倒映出冷凝的眉眼。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少女並不著急,也沒有出聲催促,一味對他露出溫柔的微笑。

空中湧動的香氣愈發強烈,乙骨憂太用咒力護住口鼻,效果不甚明顯。

……靠氣味攻擊的類型嗎?身體上沒有不適感,那就是精神方麵的?對麵的少女神態悠然,顯然跟這裏怪異的領域脫不開幹係。倘若提前知道她的術式還能有所防備,但當乙骨憂太毫無準備地邁進領域內時,就已經陷入了被動。

術式效果不明,不能待太久……乙骨憂太腦海中飛速思考,緩慢開口,“請問,你想做什麽?”哪怕對麵基本能斷定不是人類,他的語氣也稱得上禮貌。

話音剛落,乙骨就捕捉到對麵少女的眼眸中快速劃過幾分情緒,那是……不滿?

他沒有放過任何解開術式的可能。條件反射地檢查自己剛才的言行,卻找不出異樣。

少女輕笑一聲,像是沒有發生過那一幕。她彎起眉眼,聲音越發甜美悅耳:“我什麽都不會做,或者說,隻要你能快樂,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乙骨憂太沒預料到這個回答,怔愣片刻。

“什麽都可以哦,”她重複了一遍,聲音極具**,“一刻不停趕過來很辛苦吧。在柔軟的被褥裏睡一覺,在擺滿珍饈的宴席上大吃一頓,任務工作都拋之腦後,讓自己放鬆一晚怎麽樣?”

“……”

乙骨憂太的沉默被少女理解成了另外的含義,她挑了挑眉,血紅色的眼眸裏流光閃過。

“當然,這些隻是最基本的需求,我能做到的也不僅這些。財富、權利、聲望、地位,一切都可以給予;殺生、偷盜、說謊、飲酒,一切都享受。”

“……如果這些都不滿足的話,”少女指尖點過紅唇,如嬌嗔般吐露無法抗拒的**言語,“還是說,想讓我親自侍奉你呢?”

最後幾個字像是在舌尖打了幾個轉,帶著令人融化的熾熱,未直白說出的暗示昭然若揭。

美麗的少女微微垂眸,臉頰泛起含羞的紅暈,無人能看到被睫毛擋住的眼底深處的嘲笑與厭惡。

乙骨憂太來不及反應,瞳孔倏忽收縮,“裏香,先等——”

他的動作還是晚了一步,巨大的異形怪物已出現在少女身後。它的形態難以描述,麵部沒有五官,隻剩一張占據半張臉、長滿利齒的畸形嘴巴。

此刻,猩紅牙床外露,怪物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咆哮般尖嘯:“憂太、是我的!!”

尖銳的音調穿透力極強,周圍百米內的玻璃全都承受不住地碎裂,而與它相距咫尺的少女卻恍若未聞,仍舊注視著乙骨憂太,仿佛眼裏隻能看見他一人。

見到她這副不準備反擊的無害模樣,乙骨憂太的製止下意識地遲疑了一秒,瀕臨暴走邊緣的裏香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能輕易扭斷人類脖頸的手掌眨眼間就將少女纖細的身體刺穿。

——什麽都沒有。

乙骨憂太腳步一頓。

好像刺破的隻是一層紙塑外殼,沒有血液,表情也不見痛苦,少女仍舊微笑著凝視他,在高大恐怖的怪物的強烈對比下,很容易給人留下柔弱無助的印象。

不知是不是乙骨的錯覺,她的笑容似乎較之前更加豔麗了。

在裏香徹底把她撕碎之前,少女的身體化作金色粒子,不留任何痕跡地消失在空中。

惑人的香氣也減淡了些。

乙骨憂太仍然提著長刀,一步步靠近還處在暴怒中的裏香,輕柔地撫摸著咒靈的後背。麵目可怖的怪物止住怒火,像小孩子一樣乖順地倚靠著他。

解咒後的“裏香”不再禁錮著祈本裏香的靈魂,單純成為了乙骨憂太的術式,但後者不願把它當成工具,現在安撫它的樣子也跟之前一樣。

感受到翻滾的咒力逐漸平息,乙骨憂太並沒有放下心。相反,他對少女消失前的笑容耿耿於懷。

如果她就是展開領域的元凶,能將禪院家一眾咒術師全部悄無聲息吞沒的咒靈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被打敗?

不祥的預感縈繞在心頭,他深深皺起眉,一時不知是該繼續前往禪院家還是該先回去找五條老師。

身旁的裏香察覺到了他的情緒,彎下高大的身體蹭了蹭乙骨的掌心,“憂太,不要生氣。”

乙骨憂太露出淡淡笑容,“我沒事。”

“欸——原來你們是那種關係啊,怪不得。”

刻意拉長的聲音嘲諷而不屑,但那熟悉的音色,分明是一分鍾前還在這裏的……!

乙骨憂太猛地轉身,身體條件反射地戒備繃直。

又是和上次如出一轍的突然出現,隻是那張原本溫柔的笑臉,這次卻滿是嘲弄與惡意。

“不用那麽看著我,說到底不管是人類還是怪物都一樣令我作嘔。就說我的**怎麽會不起作用,看來你對它的感情還挺深的?啊啊,煩死了。”

她好像完全拋棄了偽裝,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我討厭介入別人的戀情,但現在卻不得不這麽做——聽好了,給予愛的是我,你們不需要擁有什麽愛,尤其是這種會讓人痛苦的愛!”

“舒舒服服地墮落不好嗎!違背戒律墜入地獄不好嗎!隻要沉溺在我的愛裏,所有煩惱都會消除,這難道不是你們一直以來渴求的嗎!為什麽要妨礙我!”

她越說越激動,眼裏紅光閃爍,狂暴的咒力肆虐翻滾。

裏香感受到了威脅,不甘示弱地低吼一聲。

乙骨憂太呼出一口氣,解開了裏香的禁製。

老實說他並不理解少女說的話,隻能從她之前的**言行和滿口的“愛”與“墮落”裏猜出一星半點。但她是敵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少女神情變幻莫測,片刻後,忽然重新扯起嘴角。

“沒關係,我會讓你們知道,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你們。”

裏香劈過去的攻擊沒有落空,卻被一隻手掌擎住,穩穩接下足以使普通咒靈重傷的一掌。

一模一樣的身影再次出現,不管是跟裏香糾纏在一起的她,還是緩步走向乙骨憂太的她,臉上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這副固執的模樣真可愛,就像垃圾一樣。想過去找你深愛的那個人嗎?那就用盡全力取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