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一句沒輕沒重的話,這位年輕的經驗不足的治安警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剛切斷通訊,燕大教授便微笑著衝他招了招手,溫和親切地懟了他五分鍾。

從修辭形容發散到“某某地方一個著名事件就是一句含糊不清的話引發了一場滅門慘案”等等。

聽得旁邊的周嘉靈姑娘一愣一愣的,臉都綠了。

燕綏之嚇夠了人,最後把話題又繞回來,末了還說了一句:“你說對麽?”

鑒於他全程都語帶笑意,被懟的警察最後稀裏糊塗也跟著他笑了笑,點頭道:“對,謝謝。”

周嘉靈:“……”

“那麽我現在能使用一下我的智能機麽?”燕大教授趁熱打鐵,頗有禮貌地問了一句。

結果小警察一秒回魂,搖了搖頭公事公辦道:“非常抱歉,程序上的東西還是必須遵守的,等錄完筆錄你可以隨意使用。”

燕綏之:“……”

好,白說了。

好在這個治安警署的效率挺高,筆錄錄得很快,不過他們從警署出來的時候也已經8點了。

周嘉靈放慢了步子,跟燕綏之並肩。警署大廳的燈光打下來,映得燕綏之皮膚瓷白,而眉眼鼻梁的輪廓又被迎麵而來的夜色加深,顯出一種冷淡又溫和的氣質。

這麽好看的人,她很樂意多說幾句話,多相處一會兒,人之常情。

不過燕綏之一路的注意力都在智能機上,手指輕而快速地敲著虛擬鍵盤,給不知什麽人發著信息。

在快出警署大門的時候,燕綏之突然衝她道:“稍等。”

周嘉靈一愣。

就見他抬頭看了眼燈光,把手指上的創口貼撕下來,扔進門邊的垃圾處理箱。還非常注意地把有粘性的那一麵卷了一下,以免亂沾。

接著,他便就著燈光給受傷的手指拍了張照。

那手法,一看就是不常拍自己照片的,角度精度活像在拍什麽刑事現場采證照。

那張照片也被他發給了什麽人,發的時候,他的表情透露出些微的無奈,但絕沒有絲毫厭煩。

結合之前那小警察的反應,周嘉靈覺得他應該是在給那位緊急聯絡人解釋他的手傷口很小,一點兒事都沒有。

不是父母,那會是誰?

周嘉靈下意識問了一句:“女朋友啊?”

“嗯?”燕綏隨口應道,應完他才反應過來,抬起頭有點哭笑不得地否認道:“不是。”

“當然不是。”他說著,把全息界麵收了起來。看了眼天色,衝周嘉靈道:“餓麽?一起吃點東西?”

事實上周嘉靈出門前就已經吃了一點沙拉,算晚飯了,但是她不介意再吃一點。

餐廳格調很別致,音樂舒緩,聽得人心情放鬆平和,在這種氛圍下好像不論討論什麽話題都能笑語晏晏,所以在燕綏之客客氣氣地道了歉,表明他請吃飯其實是有事想問時,周嘉靈隻是哈哈一笑:“我就說嘛!”

她指了指燕綏之的智能機,道:“你看起來就算沒有女朋友,也起碼有個準女朋友。”

燕綏之:“……???”

“智能機一直沒有震動,你的目光總會這麽瞥一下,再收回,瞥一下,再收回。”周嘉靈一邊說,一邊還轉動眼珠學著那動作。

但是顯然,這位活潑的姑娘跟那位年輕警察有同一個毛病喜歡誇張。

反正燕綏之看智能機的動作肯定沒她學的這麽明顯,甚至周嘉靈不提,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居然看了智能機好幾回。

“總之,一看就是在等什麽人回消息。”周嘉靈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

燕綏之哭笑不得。

不過有一點被這姑娘說中了,他還真是在等消息。他能使用智能機的第一時間,就給顧晏發了一條消息,大致解釋了一下那位警察用詞如何誇張,所謂的割了手隻是破點皮。為了證實自己的話,還破天荒地拍了一張自己的手發過去。

但是顧同學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東西,一點兒回音都沒有。

“那位警察先生的用詞讓我有點擔心”燕綏之說著突然一頓,像是突然忘了後半句要說什麽。

“擔心什麽?”周嘉靈問道。

“應該不會,算了沒什麽。”燕綏之笑笑,“換個話題吧,不如說說俱樂部的事?”

雖然說一半留一半的人很容易被打死,但是臉長得好看總有點特權。

周嘉靈配合地沒有追問,“俱樂部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資料網上都有,不過也有網上沒有隻存在於傳言的。”

“比如?”

“比如那幾個常來玩的富家子弟其實是我們俱樂部的隱形大老板。”周嘉靈道,“不過我覺得不是,不然這次大老板出事,嚇都要嚇死了。而且真要有那些人在背後撐著,管理不會像現在這麽混亂。”

“怎麽說?”燕綏之不緊不慢地吃著東西,連煎鱈魚都分切成很小一塊,每一口都不多,慢條斯理。每回開口一定是把所有食物咽下去,喝一小口溫水才開口。

周嘉靈總覺得他舉手投足都特別講究,像個從小養尊處優沒受過一點兒苦的人,不像他自己說的是個忐忐忑忑來打案子的實習生。

鬼都看不出忐忑。

她在腦子裏天馬行空地亂想了一番,又收了收心神道:“我以前其實不在哈德蒙俱樂部,在德卡馬那邊一家叫香檳的俱樂部當教練。你可能不知道,它在外麵名氣不大,走的精品路線,圈內還挺有名的,當年曼森先生還是香檳的vip。”

燕綏之點了點頭,“恰好知道。”

“你居然知道?”

“以前有一張vip卡,不過後來不常玩了。”

周嘉靈一臉遺憾,“完全沒想到,你居然還玩潛水啊?那我在香檳的時候你肯定已經不玩了。後來香檳出了點變故,差點兒要關門,岌岌可危的時候被哈德蒙俱樂部收了,然後改頭換麵成了它在德卡馬那片海岸的分店。”

“總之哈德蒙有今天的規模就是這麽一家一家收過來的,所以其實俱樂部裏麵的人有點雜,教練什麽背景的都有。”

燕綏之:“陳章背景複雜嗎?”

“哦對,陳章以前也在香檳呆過。”周嘉靈回憶了一下,“不過他平時不提的,有一回喝多了跟我扯了兩句,說他以前在香檳當過不掛名的私教,後來因為一次錯不在他的事故,被勸離開了。”

“什麽事故?”燕綏之目光一動,似乎想起了什麽事。

“他沒說,我也沒多問。”周嘉靈道,“那之後他有好幾年都出於沒工作也沒私活的狀態。他家條件其實很差的,好幾個藥罐子,所以那幾年特別難熬。他在香檳的時候跟我是錯開的,我去他已經不在了。我認識他是在哈德蒙,據說是有貴人幫忙牽線搭橋,讓他在這裏安頓下來。我剛認識的時候覺得他這人特別拚,什麽私活都接,有時候都懷疑他究竟睡不睡覺。”

“恕我冒昧。”燕綏之想了想問道,“這幾年接私活能拿多少酬勞?不用說準數,有個大致範圍就行。”

周嘉靈用手指比了個數,“看水平看年限,這個比例上下浮動。”

“很高了。”燕綏之道。

“是的,就我了解到的,正常強度的私活就足以覆蓋他家那些人的醫藥費了。”周嘉靈道,“他工作起來真的很恐怖的,是那種透支型的,活像有今天沒明天。不知道是當初被迫丟工作的陰影,還是別的什麽。”

周嘉靈對陳章的同情心很強,說著說著便耷拉下了眉眼,抱著高腳杯道,“他整天也不休息,所以整個人看起來灰撲撲的,不是不幹淨,就是很……疲憊灰暗。話不多,我們很多人剛開始都以為他脾氣不好,有點凶。後來才發現他是個好人。”

“有什麽忙請他幫,他都會幫。真的不像是會犯事的。”周嘉靈說。

警方和曼森家都把消息捂得很嚴,但是這種跟陳章直接相關的俱樂部,他們是沒法完全保密的,調查取證就很容易在內部傳出風聲了。

不過他們對具體的事情知道得不多,都以為還是潛水出的事,責任在陳章。

所以周嘉靈想了想又替陳章說了一句,“他有時候休息不好會顯得心神不寧,這一年他經常那樣,前陣子走路還撞過兩回燈柱呢。會不會……會不會潛水的時候,他也隻是太疲憊了?應該不會是故意什麽的吧?”

燕綏之點了點頭,沒有做過多評價。

周嘉靈有一絲絲的失望。但是她又自我安撫道,實習生嘛,畢竟隻是剛畢業的學生,不可能拍著胸脯保證什麽。而且……他們也確實隻看到了陳章好的一麵,也許背後真的還有另一麵呢?

這一頓晚餐並沒有持續太久。

盡管周嘉靈住處離餐廳很近,燕綏之還是把她送到了公寓區門口,才折返往酒店走。

回去的路上,燕綏之又調出智能機屏幕看了一眼。顧晏的消息界麵依然停留在他發過去的照片上,沒有新的回音。

他轉著指環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給對方撥去了通訊。

等待聲響了很久,又自動停了。

沒人接聽?

燕綏之正疑惑,智能機突然震了起來,他低頭一看,是顧晏撥回來的通訊。

“剛才怎麽沒接?”

顧晏那邊靜了一下,接著是衣服布料的沙沙聲,似乎走幾步換了個地方,“切了靜音沒注意。”

燕綏之點了點頭,“那看來給你發的消息也沒看見。”

顧晏道:“接通通訊前剛看到。”

燕綏之挑了眉,“那就行了。”

“你就為了說這個?”顧晏的聲音低低沉沉地傳進耳蝸,在夜裏顯得特別清晰。

“是啊,免得又被扣上出門一次傷一回的帽子。”燕綏之應了一聲,隱約聽見對方那邊似乎有車輛和風聲,“你在外麵?”

顧晏頓了一下,平靜道:“嗯,酒店咖啡機出了點問題,出來買杯咖啡。警署一日遊結束了?”

燕綏之:“……”能不能好好說話?

他沒好氣道,“結束了。行吧,我先回酒店了,掛了。”

就在通訊切斷的前一秒,耳扣裏突然傳來顧晏一句短短的話,和著微微的風聲,顯得溫沉如水,“注意安全。”

燕綏之愣了一下,再回神的時候通訊已經徹底斷了,耳扣裏一片安靜。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啞然失笑。

顧同學說人話簡直百年難得一見,這種反常現象如果放在大自然裏就預示著要出點幺蛾子。

燕綏之第二天按照約定時間進看守所見陳章的時候,幺蛾子終於得到了印證

他在會見室裏坐下,喝了小半杯水,等了五分鍾,結果那位負責去提人的管教獨自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壞消息:“陳章說,他無話可說,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