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的舊資料被燕綏之他們一並帶去了春藤醫院。

林原實驗室的那幫人同樣一夜未休,全靠濃咖啡和醒神劑續命。他們上一回這麽拚命,還是趕製流行病疫苗的時候。

早上8點,第一個瓶頸期剛過,林原催著研究員們去隔壁休息室抓緊時間補眠,所有反應進程都切換到加密模式,隻留了一個研究員看門。

大樓這層空間很大,但其實隻有兩位主任醫生研究核心林原和卷毛雅克白。除此以外,都是實驗室和休息室的地盤。

他們兩人年紀相仿,級別相仿,醫院給配備的環境也基本無差別。

辦公桌頭對頭,獨立休息室一個在走廊東側,一個在走廊西側,還各有兩間為助理研究員們準備的休息間。

這麽多年下來,林原都沒覺得有什麽特別,今天卻是個例外。

因為卷毛的養父默文白來了。

默文白出現在休息室門口時,林原一口咖啡嗆了個半死,咳得撕心裂肺。

“幹什麽?我有這麽嚇人?”默文白沒好氣地咣咣拍他後輩。

說實話,真的嚇人。

這對曾經關係很好的父子已經有太多年沒見過對方了,一直在刻意回避一切可能相遇的場合,尤其是這家春藤醫院。林原一時間居然算不清這種狀態持續了多少年。

雖然很可惜,但他真的以為這種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沒想到今天默文白居然破了例。

他這位辮子叔居然主動踏進了這家春藤醫院,主動上到了這一層。

可不就是青天白日活見鬼嘛!

如果這時候卷毛碰巧出現,再碰巧跟房東撞上,那就是名副其實的鬼見鬼!

林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覺得有一點點刺激。

可惜他往電梯方向張望了好幾回,卷毛也沒有出現。

“別看了。”默文白對他的那點兒心意了如指掌,嗤了一聲,“樓下大屏幕滾動播著值班表呢。”

林原這幾天晨昏顛倒記不清日子,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按照一貫的排班,卷毛今天休息。

他媽的為什麽今天休息?!

林醫生少有地在心裏罵了人。

辭職二十來年,曾經的專業性內容默文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研究過程中的一些重要細節,他依然記得很清楚。

林原灌著咖啡,一邊跟他聊一邊在那些研究稿上寫寫畫畫,密密麻麻記了很多。原本模糊的關竅被打通,茅塞頓開。

他們連聊天帶爭論,擬出了兩種方案。林原翻出各種數據對比了半天,最終拍板走第一套。

“這套方案規矩穩妥,從人到人,隻需要依靠分析儀自帶的模擬器進行虛擬實驗就能有結果。因為過程可控性強,虛擬實驗的結果跟應用幾乎零差別。”林原解釋了理由,“一旦在儀器裏成功,就能立刻用到那些老人還有柯謹身上,成功率一致。至於第二套方案……”

第二套方案來源於默文白的原始研究稿。

他們在構建基礎基因片段的時候,留過這麽一個切入口,以防今後需要。後來研究越來越複雜,參與的人越來越多,分工越來越細致,互不相幹。以至於這個切入口幾乎被人遺忘了。

就連默文白自己,也是重新梳理研究稿時才想起來。

“這個方案靈感來源於灰雀。對,就是隨處可見的那種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鳥。”

默文白回憶著他們當年的設想,“眾所周知這種鳥雖然不起眼,但生命力和適應力強得驚人。我們早年做過研究,不同星球的時間流速和環境都千差萬別,如果頻繁切換,大多數生物都會有不適反應,在這其中,人已經是適應力極強的一種了。但體弱的也多多少少會有點症狀,比如惡心暈眩,反複發燒,比如血壓不穩,免疫力下降。就算適應力強的,也是後天磨煉出來的,比如像你們這種能辦飛梭機年卡的”

房東說著,看向燕綏之和顧晏,開了句玩笑:“誰小時候去別的星球沒吐過呢!我15歲之前,聽見飛梭機三個字就開始找洗手間,先吐上五分鍾再說。”

燕綏之笑說:“我倒是沒吐過,但總發燒,上了飛梭機體溫就開始往上漲。”

他說著便好奇地看向顧晏,“你吐麽?”

顧晏回想了一番:“最初會暈機,但不會吐,隻是暈的時候不喜歡說話。”

燕綏之:“這跟不暈有區別?”

顧晏:“……”

顧律師癱著臉看了他片刻,轉頭示意房東繼續。

“總之,隻要是個活的,幾乎都會有不良反應,唯獨灰雀是個例外。這種小東西能適應一切變化,因為它自帶一種平衡機製。它的身體就像一台隨時在備份的設備,一旦運行不暢,就會自動退回上一個備份點,回到最健康的狀態。這使得它們大多數時候都生機勃勃,壽命非常長。當然,這種平衡機製每次運作都要消耗極大的能量,所以它們特別能吃還不胖。”

他們所設計的第二套方案,就是借用灰雀的這種特質,移植到病患身上去,讓他們身體機能自己調節,退回到“健康”的狀態點。這樣一來,那個問題基因片段就會遭到拒斥,這時候再借助正常的基因手術,就能安全地把它清除掉。

但這種方案的前期危險性很高,因為灰雀和人畢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物種,副作用和排異反應很可能非常激烈。單靠分析儀的模擬器做虛擬實驗還不夠,必須有一定次數的試驗才行。

正規醫藥的試驗,都得經由聯盟審批公開招募誌願者,他們需要提供完整的危險性說明。

有虛擬實驗輔助,試驗需要的人其實很少,但審批過程很嚴格,短則一個月,長則半年。醫院裏那些全身髒器衰竭的老人們根本等不起。

所以林原把這個方案撇開了。

他們的討論持續到了中午。

醫院後勤往這邊送了兩推車餐盒,研究員們沒歇多久,夢遊似的爬起來扒了幾口,又鑽回休息室繼續睡。

房東用完午餐,拍拍屁股就想離開,被燕綏之他們攔住了。

“你現在這種境況,一個人住不安全吧?”林原一臉擔憂。

顧晏破天荒地說了一句,“我那邊有一間客房。”

房東哭笑不得地說:“我才不去,你們兩個自己都恨不得能收一遝威脅郵件,我再去湊熱鬧,一崩崩三個,多劃算的買賣。”

林原又說:“住我那裏吧。”

房東:“然後你天天睡實驗室,我跟一個人住有區別?”

林原:“……”

房東難得有點長輩樣子,語重心長地說:“曼森他們也不是頭一回盯上我,我能好好活這麽久,也不是靠臉啊。我有數!”

三個人都一臉懷疑。

房東:“現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維持表麵的常態,這不是你們之前口口聲聲說的麽?表麵的常態就是該住哪兒還住哪兒,搬來搬去太明顯了。更何況,還有春藤那一家在呢,咱們能安全來去,專心解決手上的問題,少不了他們暗地裏的保障。”

他說著,掏出自己那個黑市智能機,調出了一條信息。

發件人一欄顯示著一個名字:德沃埃韋思。

信息內容隻有四個字:

一切放心。

“十分鍾前,我收到了這條信息。”房東說,“很顯然,那位熱心的小少爺把我碰到的麻煩傳達給了他爸。其實我一直不太信任商人,所有商人。我認為他們都是一路人,重利輕情,甚至在爆炸案發生之前,我都還抱有這樣的疑慮,對埃韋思先生有所保留。但後來改了想法,現在看到這樣的信息,再想到之前你們兩位大律師給的承諾,我隻覺得無所畏懼,一切的擔心都很多餘。”

他衝顧晏說,“聽說你跟那位喬小少爺關係好?回頭記得幫我說一句,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結束,我要就以前的種種寫份道歉信,登門找他爸做三萬字檢討。”

顧晏道:“轉達不如直述,我把喬的私人通訊號給你。”

房東連忙擺手:“不了不了,給我留點長輩麵子。”

林原他們送到樓下,房東擺擺手先回了家。燕綏之和顧晏則進了基因大樓,去看一眼慘遭護士毒手的賀拉斯季。

最終回到實驗室那層的隻有林原一個人。

他也熬了很久沒睡,打算進休息室打個盹兒。剛要開門進去,就見一個高瘦身影從走廊另一頭的休息室裏走出來。

不是卷毛又是誰?

“雅克???”林原差點兒以為自己困瞎了出現了幻覺。

卷毛衝他抬了一下手,“午好。”

他的嗓音聽上去很啞,不像是在家睡飽了來的,更像是一直窩在醫院,起碼呆了一夜了。

林原:“你不是今天休息?”

卷毛走到近處說:“加班。”

林原很想問他加的哪門子的班,最近明明沒他什麽事。但他更想說:你他媽為什麽不早一點出來?!

隻要早三分鍾,卷毛就能正麵撞上他爸爸!

“你幹什麽,這副捶胸頓足的模樣?”卷毛抵著鼻尖,連打了兩個哈欠。這讓他看上去有點累,顯得懨懨的沒什麽精神。但這又不像是熬一夜的那種累,而是帶著一絲病態的疲憊感。

不過這時候的林原沒有覺察到這種細微的差別,隻急急走到落地窗前,朝醫院門外張望了幾眼,可惜房東早就已經走遠,叫不回來了。

林原“嘖”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瞥了卷毛一眼,搖頭說:“算了,我去休息室睡一會兒。你還要加班?項目有進展?”

他問完這話,轉過頭來。

卷毛也剛從落地窗外收回目光,他依然抵著鼻尖,又打了兩個哈欠,然後捏了捏鼻梁垂著眼說:“嗯,還剩一些工作。”

“晚上一起吃飯?”林原問。

“不了。”卷毛說,“不吃了,下午應該就差不多了,我把檢查過的數據導進分析儀就走。”

那一瞬間,林原略微遲疑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想起來,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對於儀器的權限隻有25上下,他現在研究的這些東西都加過密,就算其他人動用儀器也看不到具體內容,包括卷毛。

相反,他倒是可以查看其他所有人的項目進度和研究情況。

林原點點頭,“行吧,那你早點搞完早點休息,回見。”

“嗯。”卷毛停頓了一會兒,“回見。”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