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點多不到9點的休息站,是最為忙碌的時候。

有行車路過來歇腳吃早餐的,有在這裏休息了一晚,收拾收拾準備上路的。

商店裏人語喧鬧,幾乎找不到安靜的角落。

艾米博羅站在某個儲物櫃後麵,透過窗玻璃目送雅克白離開。

“他怎麽總是這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好像有多不情願似的。”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嗤嘲著已經走遠的雅克白。

艾米博羅朝身後那個運輸司機打扮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又重新把目光投回到雅克白的背影上,答道:“你第一天認識他?”

“當然不是,但認識得也不算久。”那個中年男人咬了一口手裏的麵包,含含糊糊地說:“我知道他就這性格,但是你們就沒人擔心麽?”

“擔心什麽?”艾米博羅笑了一聲。因為隻動了嘴唇,沒到眼睛裏,所以聽上去有種冷淡的嘲諷意味,“擔心他哪天把所有人都賣了?”

“你別笑啊!這很難理解嗎?”中年男人掰著指頭,低聲算著賬,“他身上的問題太多了,你看他的養父,就是那位什麽默文白?據說當年在研究所呆過,接觸的還都是核心研究吧?見過不少文件,結果拍拍屁股說走就走了。現在還站到對立方去了”

艾米博羅打斷道:“誰告訴你站到對立方去了?”

“不是嗎?”

“之前也許是的,現在可說不準。”艾米博羅道,“你知道這樣的人,都會收到些什麽嗎?”

中年男人咽下麵包,幹巴巴地說:“我不太想知道。”

艾米博羅說:“他沒準兒正煎熬後悔呢。”

“好吧。”中年男人又彎起一根手指,“暫且不論他這個養父,他跟春藤的那位少爺關係也不錯。那位少爺什麽性格,我想多數人都有耳聞,他還牽連著梅茲法學院那幫人呢。”

“春藤?”艾米博羅道,“埃韋思一家都精得很,也就這麽一個變異種。德沃埃韋思是個典型的商人,他會為了一些毫無利益可言的東西,跟一群潛在的合作者翻臉?”

中年男人想了想,又覺得好像很有道理,但還是想掙紮一下:“萬一,那個變異種小少爺勸服了德沃埃韋思呢?”

“你在講笑話?”艾米博羅順手在智能機上劃了兩下,翻出一個網頁,“清早剛出爐的,有人在法旺別墅酒店拍到了這些。”

中年男人翻了兩頁,照片裏拍的正是春藤的那位少爺喬。

“他這是幹什麽?在砸車?”中年男人看了眼網頁上的時間,“今天淩晨?”

網頁非常具有八卦精神,根據那些偷拍到的照片串聯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感染治療中心崛起,春藤醫院受挫,集團損失慘重。德沃埃韋思身心俱疲,借口修養在別墅酒店避風頭。向來跟他不合的兒子喬埃韋思難得心軟,主動去往別墅酒店探望父親。

然而多年矛盾絕不是一晚上就能消弭的,這對見麵就掐的父子顯然又鬧了不愉快,以至於喬埃韋思忍無可忍,天都沒亮就衝出了酒店,氣到砸車。

一舉離開之後,至今未歸。

中年男人:“……”

這麽看來這對父子關係恐怕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他三兩口咬掉剩下的麵包,咀嚼了一會兒,又慢吞吞地說:“反正我覺得雅克白是個隱患,不定時炸彈,搞不明不白為什麽上麵一直這麽放心他。我每次要跟他交接東西都心驚膽戰的,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數不清的條子拿滅失炮對著我,讓我舉起手來。”

“不可能的,除非他自己也想舉起手來。”

雅克白沒有開車過來,而是上了一輛回法旺區的懸浮巴士。

他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視野裏,艾米博羅收回視線,“你完全沒有必要擔心這些有的沒的。上麵信任他再簡單不過,他是個天才,比起他的養父,他在基因研究方麵有著更卓越的天賦,沒什麽人能取代他。更何況,他還是個被動性的癮君子。”

中年男人這下真的驚訝了,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你說他是什麽?”

“他有基因性的成癮症狀,你不知道?”艾米博羅垂下了眼睛,“哦,也對,知道的人不多。”

男人:“他怎麽會有那種症狀?那些東西不會用在自己人身上,這不是默認的規矩嗎?”

艾米博羅:“一般而言是這樣的,他是因為意外。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最初也接觸不到什麽上麵的人。據說是一次實驗事故。總之他體內的基因也出現了問題,而且比起很多人,他更倒黴一些。他當初接觸到的不是成熟試驗品,而是比較原始的試驗品,可能是最早那批吧,總之性質很不穩定。”

“最早那批?”男人疑惑說,“我聽說最早那批惰性很強啊,一潛伏都是二三十年的。”

“所以說他倒黴,他幾乎沒有潛伏期,而且他最後的成癮性針對的是一些……特殊藥物。”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當他發作的時候,能讓他舒緩下來的隻有一種相當難搞的藥,藥礦握在老板手裏。你想象一下,他如果站到對立陣營,斷了藥物來源,會煎熬成什麽樣?你進過實驗室麽?你見過那些用於測試的動物犯癮的時候是什麽樣嗎?比普通毒癮難熬百倍。”

艾米博羅說著說著,聲音就輕低下來。

“停!你別用這種聲音說話,瘮得慌。”中年男人雖然沒有經曆過,但光是想想那種滋味,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沒見過,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見。”

“裝什麽?”艾米博羅冷笑了一聲。

她眯著眼睛微微出神了片刻,又道:“咱們幹的不就是這些勾當呢,你有臉發抖?”

“你這話說的……”

中年男人摸了摸肚皮,琢磨了片刻,搖頭道:“行吧。我總算明白為什麽都這麽放心他了,我要早知道我也不懷疑他,畢竟那玩意兒……誰能扛得住呢?生不如死啊。反正我誌向不大,不想混成什麽上線,分錢就行,我缺錢。”

艾米博羅當麵給了他一筆錢,這些東西不太方便走明賬,總得這樣小心翼翼,以免留下憑證。

接著,她又從中年男人那邊結果一個小包,納進了自己的手袋裏。

“這麽些凍劑夠不夠?你還要在春藤醫院裏耗多久?”中年男人說,“這次這麽麻煩的嗎?有半個多月了吧?早點把那人弄到治療中心,你也能早點從春藤離開,夜長夢多。”

艾米博羅下意識想到了剛才雅克白的身影,她沉默了片刻,抓緊了手包說:“快了。”

她沒有匆忙離開,而是找了個幹淨的卡座,要了一份甜點。

中年男人不太講究這些,隨便買了一瓶水站著就咕咚咕咚灌起來。

活辦完了,沒必要繼續耗在這裏。

他都打算離開了,臨走前又朝不遠處山上的3號車道看了一眼,對艾米博羅說:“你走的時候注意點,我以前就差點兒被跟過,那條路有幾處特別容易藏車。”

說完,他把空瓶扔進垃圾箱,抹了一下嘴巴便出了商店,上了一輛毫不起眼的貨車離開了。

艾米博羅吃了兩口甜點。

目光落在了男人提醒過的車道上,她舔掉唇角的奶油,撥出去了一個通訊。

通訊很快被接通,“說。”

艾米博羅道:“我在凱爾7號休息站,法旺區東郊。你有人在附近麽?幫我清個路。”

“有。”對方回答,“怎麽,被人跟了?”

“目前沒發現,但老戈爾提醒我了,我覺得還是謹慎點為妙。”艾米博羅說。

“哦,我知道了。”對方顯然跟剛才那位中年男人也熟,“那邊有個3號車道,如果有聰明人跟你,那確實是個絕佳位置。行吧,我找一些人,很快就到,幫你看看有沒有路障。”

艾米博羅:“謝了。”

“都是辦事領錢的,有什麽好謝。”

2分鍾後,東郊附近一個大型汽車修理廠裏發出幾聲鳴笛聲。

領頭的那個在駕駛座坐穩,帶上耳扣說,言簡意賅地說:“黑1黑2黑3,跑一趟2號車道。白1到白5,分兩撥,對向跑一下3號車道。看看有沒有需要清理的人。”

車內通訊紛紛響起應答:“知道了。”

“家夥帶上了麽?”領頭人往腰間摸了一下,跟警署配置一模一樣的槍型滅失炮別在那裏。

通訊裏又響起了問話,“嚇唬嚇唬?還是可以動真格?”

“荒郊野外,滅失炮連骨頭渣子都不會留下,你說呢?”

“那好辦。”

“出發!”

領頭一聲令下,連他在內一共9輛車從修理廠疾馳而出,呼嘯著奔向三個方向。

其中三輛直奔2號車道,領頭連帶兩輛繞了個圈子,從3號車道南端壓回來,還有三輛從3號車道的北端碾過去。

3號車道的故障停車帶上,顧晏又接到了喬少爺的通訊。

“我就說一聲,已經上了飛梭機了,安全離港。”喬說,“等我到天琴,有什麽情況再跟你們說。希望……趙擇木別讓我失望。對了,之前你不是說賀拉斯季被小護士動了手腳麽?我找人去查他24小時內接觸過的東西了,包括吃的喝的,還有注射用的針劑或者口服藥。”

顧晏想了想,補充道:“營養機也查一下。”

喬說:“啊對,還有營養機。行吧,我過會兒再去補充幾條。總之放心,不會打草驚蛇嚇到小護士,這兩天應該能查到源頭,我倒要看看她究竟在哪動的手腳。”

“你找的誰?”顧晏問道,“林醫生?他忙得過來?”

“當然不是,我有那麽沒人性麽!”喬說,“我找的另一個朋友,哦,跟你們接觸可能不太多。他跟林原一個辦公室,也負責幾個研究項目,叫雅克白。”

顧晏:“……”

通訊那頭的喬敏銳地感受到了氣氛不對,“怎麽了?”

“你信息已經發出去了?”

“對啊。”

“有說為什麽要查麽?”

“我還不至於傻到那個程度吧?沒說具體的,隻說賀拉斯季被害妄想症,要死要活地懷疑有人給他下毒。你作為代理律師不能完全不管,就托我幫個忙。”

顧晏捏了捏鼻梁:“理由勉強成立吧。”

喬回過味來,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不成……雅克白有問題?”

“目前不能確定,但確實有很大可能。”顧晏說,“我們跟蹤艾米博羅到了一家高速休息站,雅克白碰巧也在那裏,實在很巧合。”

喬少爺感到了一陣窒息。

顧晏連著通訊的時候,目光還落在遠處的休息站。

艾米博羅進去之後,到現在都還沒出來。

……

3號車道的穿山隧道裏,三輛白車的車內通訊亮了一下。

“到哪兒了?”

“進隧道了。”其中一個回答說,“離休息站不到2公裏。”

“行,有看到停在路邊的車麽?”

“目前還沒有,隻有兩輛從遠郊過來的車從旁邊過去。”

“好。”領頭的聲音又響起來,“我們離休息站也隻有3公裏了。”

……

燕綏之忽然朝車道欄杆走了兩步,路外叢生的枝丫,往遠處彎曲的山道看了一眼。

那裏有兩段隧道,有三輛白色的車陸續從第一段隧道裏飛馳出來。

他盯著那邊看了三秒,猛地一拍顧晏的肩膀,“上車。”

這種反應,顧晏一看就知道有不妙的情況。他一點兒廢話沒有,當即坐進了副駕駛,手指飛快地按了啟動,調好設置和地圖,甚至把駕駛座的門都給燕綏之開好了。

然而燕綏之卻並沒有立即上車。

顧晏一轉頭,就看見燕大教授拎著故障指示牌,把那玩意兒翻轉了一下,當成一個簡易鏟子,匆匆在路邊鏟了一大塊山泥。

這片區域這兩天剛下過雨,泥又濕又軟,一掀就是黏連的一大片。

燕綏之幹脆利索地在車輪上各糊了一片,把指示牌丟回後備箱,閃身鑽進了駕駛座。

飛梭車一秒啟動,疾馳起來的瞬間,這位大教授又啪地一下,拍了車輪清洗鍵,但開的是最小檔的。

四個車輪裏頓時滋出一些水來。

這些水花在車輪飛轉的過程中沾了山泥,車身頓時被甩上了一些泥星子。

顧晏:“……”

燕綏之調好速度,把手動駕駛切換到自動駕駛,朝不遠處瞥呼嘯而來的白車瞥了一眼,勾住顧晏的襯衫領口把他往麵前拉了一下。

“回頭給你報銷洗車費。”

燕綏之說著便吻了上去。

十秒之後。

三輛白車呼嘯而過,拉出長而尖銳的風聲。

領頭的聲音又在車內通訊裏響起,“怎麽樣?有路障嗎?”

“沒有。”一個人說,“有一輛可能剛自駕遊回來,車輪滾滿了泥。”

“對!我看見了。”其中一個非常不爽地說,“他媽的是對情侶,一路親過去的,操!”

領頭:“……”

領頭感受到了手下的深重怨氣,哼了一聲,沒再多問。

下一秒,九輛車在2號和3號車道交錯而過,兜了個彎,又重新開回了修理廠。

艾米博羅在商店裏坐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享受完一份甜點,終於接到了通訊。

“查過了,沒什麽人跟著,你放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