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燕綏之複製了手裏的幾張照片,撥給顧晏,“圈了一堆人,偏偏這幾張被我們略過了。”

照片旁是本奇的小字說明,他那陣子為了拍照方便,就住在周教授所在的巴特利亞大學城裏,靠近哲學院和醫學院。他住的酒店旁邊有一小片公寓區,那幾隻不常見的鳥就是在那片公寓區拍到的。

一共四張照片,三張是清晨拍的,一張是黃昏。拍攝時間有間隔,但拍到的鳥卻總是四隻。

其中三隻有著細長冠羽,精致又漂亮,另一隻離它們遠一些,灰撲撲的很不起眼,像是不小心誤入鏡頭的過路者。

吉姆本奇配字說少見的雪雀,這種鳥不愛獨居,依附性強,往往三隻成一隊,碰見具有領導特質的鳥就愛跟過去。它們今天可能沒睡醒,挑了一隻灰斑雀做首領。當然,也可能是灰斑雀被它們的美貌迷昏了頭,舍不得飛遠。

這幾張照片,他如果拍得再美一點,就算上不了網站首頁,也能進個封麵素材美圖庫之類的。

但他偏偏拍得活像取證現場,所以理所當然的,被廢棄在了照片堆裏,沒能見天日。

燕綏之說,“別的我不太清楚,雪雀恰好知道一點。赫蘭星那邊的雪山上,這種鳥不少見,它們雖然依附性強,但性子很傲。所以昨天我掃到這句說明的時候,就覺得挺稀奇的,雪雀居然會跟著灰斑雀,太少見了。”

他當時沒細想,畢竟注意力都在找人上,但這句話還是在他腦中留了幾分印象,沒想到最終還是派上了用場。

那幾張照片被他們無損放大了數倍,終於能看清那隻並不起眼的灰色小鳥。

意料之中,那隻小鳥的尾羽上,真的泛著一點暗紅。

“果然。”顧晏說。

三隻雪雀根本不傻,它們跟著的是罕見的牧丁鳥,而非灰斑雀。

牧丁鳥在巢星之外,可能十幾年也見不到一隻,畢竟巢星環境特殊,空氣組成、水質、磁場以及日夜規律都不同,它偏偏對這些東西格外敏感,所以在其他星球隻能短暫停留,生存時間超不過一個月。

馴養它的人其實也很少願意把它帶出來。

在巴特利亞大學城見到牧丁鳥,是個小概率事件。

偏偏那陣子,周教授進了醫院。

多年經驗告訴他們,小概率事件同地點同時間出現並非不可能,這世上的巧合很多。但如果真的找不到其他聯係,不妨把所謂的“巧合”重新推敲一遍。

燕綏之又用放大了細節的“牧丁鳥”做搜索源,在這摞照片裏進行了高符合度的篩選。

眨眼間,一些照片從那厚厚一摞裏被抽了出來。

如果說之前的照片數量總是多得驚人,那麽這次就有點少得驚人了,吉姆本奇給他們的老照片橫跨了28年,也就近兩年的照片不在這個包裏。這28年裏拍攝的照片有數十萬之多,含有牧丁鳥的隻有不到20張,隨便翻一翻就能看完。

燕綏之隻看了前幾張就哼笑了一聲,說不上來是含著嘲諷還是了然的意味。

他像發撲克一樣,一張一張地把照片攤在桌麵上

“貝文先生的葬禮,公墓樹林裏有一隻牧丁鳥。”

這是尤妮斯視頻日記開頭提到的醫療艙生產商,因為止疼藥用藥過量而去世。

“周教授第一次被送進醫院搶救,巴特利亞大學醫學院學生大批量去探望,右上方天空裏飛過一隻。”

“剛才那張公寓區跟雪雀一起的,剛好是周教授進醫院第二天。”

“巴特利亞大學發公告說周教授過世,大學城中心廣場上雕像上停了一隻。”

“盧斯女士因為藥礦被指控,法庭外的鴿子道上混了一隻。”

“這是盧斯女士自殺,牧丁鳥在監獄上空飛過。”

……

燕綏之一張一張地念著照片附有的簡要說明。

“都是熟麵孔。”他已經排了十來張照片。

貝文、周教授、盧斯之流都是尤妮斯和喬一直在關注的。

還有幾位跟基因修正和藥業相關的,則是燕綏之曾經關注過,後來也陸陸續續因為生病或是意外過世。

越往後麵,燕綏之擱下照片的動作越慢,眉心皺得越緊。

直到他看見了又一個熟麵孔時,手指直接停住了。

“比爾魯……”他念出了這個名字。

他跟顧晏都對這個名字太熟悉了那件醫療案的被告,燕綏之曾經的當事人。

“什麽時候拍的?”顧晏皺著眉看了眼照片時間。

燕綏之已經開口道:“應該是他鋃鐺入獄半年後,被執行死刑的那天。”

聯盟廢除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死刑,隻在監禁期長短上做文章,最危險的囚犯會被塞進專門的太空監獄,實行星際流放,最長的監禁期甚至能跟星球壽命相等。

但後來因為星際海盜和戰爭衝突帶來的後續影響,聯盟又把死刑恢複了,主要針對的就是軍事安全和醫療這兩塊的囚犯。

畢竟這兩者關係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而且是數以千億計的人命。

死刑執行有專門的法場,戒備森嚴,乍一看活像個巨大的金屬棺材,除了執行人和監刑人,其他人是不能看的。比爾魯被執行死刑的那天,法場遠處的盤山道上停了很多輛車,大多是受害者家屬以及一些記者,當然也包括當時的吉姆本奇。

他們隻能遠遠地在山上看著法場的金屬外牆,算是間接地見證了一場天理和正義。

那隻牧丁鳥其實不在法場的方向,而是落在他們所站的山頂樹林裏。

如果是別的記者來拍,肯定拍不到這隻鳥。隻有吉姆本奇那種不放過任何一個角度,而且不太講究圖片美感的人,才會在拍圍觀人群時,將那片不起眼的林子納進鏡頭。

“還有最後一張。”燕綏之把最末尾的那張照片攤在桌麵。

照片裏是一幢花木掩映的莊園別墅,造型沉穩厚重。當時的吉姆本奇應該是在某個遠處的懸浮軌道上,把鏡頭拉到了最近,在反偷拍裝置的幹擾下,勉強能越過重重疊疊的高木樹牆,拍到別墅前的噴泉池邊在辦派對。至於參加派對的人,一個也拍不清。唯一拍得清楚一些的,就是別墅上空盤旋的鳥。

鳥有很多隻,乍一看全是灰斑雀。如果不用精確搜索的話,根本不會知道那之中還混著一隻牧丁鳥。

顧晏看著那幢建築,道:“這是曼森家在天琴星的莊園。”

……

近20張照片在桌麵上擺成了長長的一排,把所謂的“巧合”敲得粉碎。

除了巢星,其他地方根本不產牧丁鳥。而它出現在其他星球,隻有一種可能被馴養人帶過去的。

這麽多張照片裏都有牧丁鳥的存在,就意味著,那位馴養人也次次都在。

這剛好又跟燕綏之和顧晏最初的思路合上了。

他們想找那個“返回現場”的嫌疑人,但在那麽多照片紛雜的人群裏找這樣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有了牧丁鳥就不同了,那個嫌疑人的特征瞬間變得明顯起來,因為他又多了一個身份馴鳥人。

他們在這近20張照片裏仔細搜找了一番,最終貝文先生葬禮上的一個人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那場葬禮參加的人非常多,不僅是他的家人,還包括跟他有過合作的商業夥伴,一部分記者,全都穿著黑色係的衣服,烏泱泱的一大片。

照片拍的時候,公墓的封碑儀式剛結束,人群呈現出半散開的狀態,有些人在低聲耳語,有些人在低頭走路,有些人看著遠處,還有一些回頭多望了一眼墓碑。

唯獨夾雜在人群中的一個年輕人,既沒有看路,也沒有看人,他抬頭看著樹木枝丫。

燕綏之把照片放大了很多倍。

放大之後他們才發現,那人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年輕,可能還不足20歲。單從側麵看,那個年輕人的五官其實很端正,隻是眉眼間流露出來的幾分陰沉讓人不太舒服。

“耳垂上的是什麽?痣麽?”顧晏皺眉道。

燕綏之再度把照片放大。

這次兩人看得很清楚,那應該是一個很小的紋身,紋的是黑桃。

顧晏突然沉沉開口道:“經典花色理論裏,關於黑桃,除了士兵和守衛,我還聽過另一種解釋,有些類似但在這裏更合適。”

“什麽?”燕綏之看向他。

顧晏道:“清道夫。”

僅憑那個年輕人的姿態和目光落處,也許不能篤定他就是那個馴鳥人。

但加上那個黑桃紋身就不一樣了。

“你覺得,用這張照片做搜索源,能不能在網上找到這個人的信息?”燕綏之說著,已經把這張側臉載進了人臉識別框,用智能機對30年內的網絡信息進行了高符合度篩選。

“也許有,但絕不會多。”顧晏說。

幾乎在他說話的瞬間絡搜素就給出了答案

完全符合篩選的,隻有一張圖。

那是一張不知多少年前拍的老照片,但是發布時間卻是最近,來自於一個新開的網絡主頁,冷門到瀏覽量屈指可數。也許正是因為它發布於最近,又沒什麽人瀏覽,才得以保留下來。

這個新開的網絡主頁是一家叫做雲草的福利院,坐落於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