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鴿街的啤酒旅館,跟發生命案的老人酒吧隔著不太遠,是個看起來很不起眼的四層小樓。

一層以及二層的大半都是餐廳,主打各種口味的啤酒。不過說實在的,哪種口味都很一般。這裏的廚師是老板兼職的,手藝不怎樣,還三天兩頭要回老家。

廚師不在的時候,店裏就隻有香腸和啤酒,還有一位很不熱情的老板娘。

老板跟老板娘的臥室占了二層一半的位置,上麵的三樓四樓分成了十間鴿籠似的房間,用於提供住宿。規模跟一街之隔的悍金花園酒店一個天一個地,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這卻是白鴿街少有的能維持經營的店麵,因為住宿價格真的很低,而總有一些來德卡馬落腳的人需要這種廉價住宿。

那對叫做本奇和赫西的記者在跟老板娘打聽事情的時候,意外發現這啤酒旅館的視野不錯,如果坐在二層餐廳的靠窗卡座裏,能越過對麵一處矮房的缺口看見悍金花園酒店的大門,如果到三樓四樓去,就更沒什麽遮擋了。

本奇不是很想去悍金花園酒店門口的草叢裏喂蟲,畢竟夜裏不會有什麽商界大佬出來晃,更不會剛好晃進他的鏡頭裏。

但他又想隨時能盯著酒店大門。

這麽一來,這家啤酒旅館居然成了不錯的選擇。

昨晚嚼完一盤香腸後,本奇去三樓四樓晃了一圈,鴿籠房間雖然小但挺幹淨,於是他捏著鼻子訂了兩間房,跟赫西一起暫住一晚,等從窗戶裏看到悍金花園酒店有客人出門,他們再過去。

沒想到早上一睜眼就被窗外的狂風暴雨糊了一臉。

不論是房間的窗玻璃還是門玻璃,都在風雨中瑟瑟發抖,水跡模糊,十米之外人畜不分,遑論更遠處的悍金花園酒店。

“講個笑話,這裏視野好。”本奇語氣嘲諷地說。

赫西:“……天氣預報說這並不會持續很久,傍晚應該就結束了。”

“天氣預報可信的話,我們還會坐在這裏?”本奇可能是氣瘋了,什麽都罵。

“德卡馬的颶風本來就跟其他星球不同,出了名的難以預測……”赫西給他倒了一杯啤酒,算是安撫,又悶頭吃起東西來。

他這話倒是讓人沒法反駁,畢竟德卡馬的颶風如果真的能預測,人家南十字律所也不會選擇在這種天氣裏冒險舉辦酒會,把客人們弄得這麽不高興,豈不是得不償失。

本奇當然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就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這時候嘴皮子又利索了?”

其實這段時間裏,赫西變得比以前話多了一些,也不像以前那麽靦腆了,可能是被他帶著跑了不少地方,磨出來了。有時候……偶爾的時候,他會頂兩句嘴,或者主動提出一些建議

赫西吃完擦了擦嘴角,斟酌著說:“對了老師,說起南十字律所……”

“嗯,怎麽啦?”本奇喝了一大口酒,含糊地哼了一聲。

“咱們上次在天琴星碰到的”

“閉嘴,我不聽,不準提。”本奇咣當一聲放下啤酒杯,抬著下巴警告。

“你如果敢砸壞一個杯子,我就讓這瓶子親親你圓滾滾的腦袋。”老板娘朝他舉了舉手裏喝了一半的酒瓶。

本奇:“……”

赫西安靜了一會兒,又試圖提議:“上次那位律師和他的實習生就是南十字的,我們其實可以”

“不可以。”本奇啤酒杯都已經拎起來了,餘光瞥見虎視眈眈的老板娘,又訕訕地輕放下來。

“上次鬧得有多不愉快,你這是失憶了嗎?!”本奇一臉怨懟,“我這輩子不想跟他們再打第二次交道。”

“他們應該是很講道理的人……”赫西不放棄地說。

“噢”本奇臉拉的比驢還長,拖著調子說,“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講道理唄?”

可不就是?

赫西沒作聲,默默喝酒。

“我跟你說,我就算在這憋死,也不會試圖聯係他們問問情況,絕不!在內部怎麽樣?料多又怎麽樣?”本奇斬釘截鐵地說,“我有骨氣我要臉,所以你別白費口舌了,沒用的,做夢。”

暴風雨依然在肆虐,沒有要停的架勢。

本奇冷著臉梗著脖子,有骨氣大概十分鍾吧,默默低頭摸出了智能機。

……

悍金花園酒店。

兩棟莊園樓之間夾著的花園餐廳裏,偌大的玻璃頂全部封了起來,狂風暴雨便被擋在外頭,因為隔音的關係,隻能聽見悶悶的聲響。

舒緩優雅的音樂不高不低,恰到好處地成了背景。

用餐的人並不多,大多數客人跟喬少爺一樣,在這種天氣裏,更偏好於呆在房間內。

曼森兄弟裏,哥哥布魯爾曼森就沒有出現,倒是他的助理匆匆來去過幾回,耳扣沒有摘下來過,一直在跟不同人連著通訊。

看表情,他應該是在處理什麽公事,而且結果很令人滿意。

間或會停歇一會兒,然後重新撥出另一個通訊,能從口型看出來他在恭恭敬敬地喊“老板”,估計是在向布魯爾匯報進展。

弟弟米羅曼森倒是出現在了餐廳裏,經過的時候甚至還衝顧晏和燕綏之舉了舉手裏的酒杯,他不管幹什麽嘴角都含著意味深長的笑,以至於很難分清他是單純的打招呼,還是表達某種無意識的挑釁。

他最終坐在了飛梭機大戶克裏夫的位置上,兩手張開靠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跟對方聊著天。

服務生來送餐前酒和開胃菜的時候,燕綏之朝他們那邊掃了一眼,又垂下目光繼續擺弄智能機。

“在給誰發信息?”顧晏問。

“房東。”燕綏之說。

顧晏挑起眉。

燕大教授仿佛多長了幾隻眼睛,頭也不抬地糾正道,“差點兒成為房東的默文白先生,別挑眉了大律師。”

大律師麵色如常,喝了一口餐前酒:“這兩天跟他聯係過?”

“沒有。”燕綏之一臉坦然,“讓一隻薄荷精迷了心竅,還沒顧得上別人。”

顧晏:“?”

“不過他也沒有聯係我。”燕綏之說,“這就有些奇怪了。”

上一架出事的飛梭機還在應急軌道上維修,他有點擔心房東會出事。

信息發出去之後,對方並沒有回音。

燕綏之調出計時器看了一眼臨近幾條軌道的星區時間,確認不是什麽深更半夜,便幹脆給房東撥了個通訊。

突如其來的糟糕天氣並不會影響星球內的通訊,但星球外就不一定了。

果不其然,耳扣裏很快響起了提示音

信號不穩定,通訊未能接通,請稍後重試。

燕綏之試了三次未果,直接打開了智能機網頁的星際新聞版麵。

“沒通?”

“嗯。”燕綏之點了點頭,開始在新聞裏找尋默文白先生的身影。

萬幸,默文白還沒有倒黴到那種程度,這一天的新聞版麵幾乎被感染者刷了屏,沒有提到什麽別的東西。

“沒上新聞版就是好消息。”燕綏之說,“也許還堵在路上,等一會兒再撥撥看吧。”

他說著,順勢掃了一眼刷屏的那些報道,露出了訝異的神情,“感染有藥了。”

“什麽時候的事?”顧晏同樣有些驚訝。

“我看看。”燕綏之掃了一眼各個報道的時間,“都說是今早發布的,大概一個多小時前吧。”

顧晏聞言,也跟著打開了新聞版麵,將幾篇報道大致掃了一遍。

一般情況下,聯盟如果發生什麽肆虐性的感染,各大醫療商旗下的研究所就開始通宵達旦拚速度,誰有本事先把藥搞出來,順利通過醫藥聯盟的檢測,誰就掌握了主動權和很長一段時間內的無限商機。

多數時候,第一個搞出來的都是春藤醫院的研究中心,偶爾會是其他幾個規模略遜的拔得頭籌,諸如蘭花醫療、蒙帝歌、西浦之類。

這次的藥就出自綜合排名第四的西浦,它跟春藤這種醫院體係不同,屬於獨立藥商,後起之秀。從出現到發展也不過短短20多年。

有人說在醫療領域,它跟春藤也就是三十多萬座醫院的差距。

不過西浦好像並不急於超越誰,專注於藥業,一直沒有要設立醫院的架勢。

這次的感染藥研製,西浦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好,研製出的藥不僅包含治療,甚至還包含預防。

報道說西浦已經談好了合作,48小時內,會在各個星球設立專門的領藥處,帶有隔離,檢測和療養體係,以免感染進一步擴散,同時也給各大醫院減輕一些壓力。

正看著報道,燕綏之的智能機忽然振動起來,一條通訊請求切了進來。

“默文白先生?”顧晏問。

燕綏之看著通訊請求界麵跳動的備注,眉尖挑得很高,表情有些意外,“不是。”

“那是誰?”

“你猜?”

顧晏一愣:“我認識?”

“我通訊簿上麵的人你哪個不認識?”燕綏之說,“何止認識,你還恐嚇過。”

“我幹過這種知法犯法的事?”顧大律師覺得某人又開始胡說八道。

燕綏之把界麵翻給他看,顧大律師掃了眼名字,不說話了,默默吃起了開胃菜。

來通訊的不是別人,正是有骨氣很要臉的本奇。

燕綏之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露出一個斯文優雅的笑,接通了通訊。

顧晏對這種笑再熟悉不過了,每次燕大教授這樣,就意味著對方要被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