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和親(中)
這一夜她們宿在滄州外的傳舍,侍衛層層嚴守,把傳舍圍了個水泄不通。
是夜,暮色沉沉,風颯颯地拍打著窗戶,子虞側耳靜聽著,迷迷糊糊中睡著了。
夢中又回到家裏,文嫣笑嘻嘻地拉著她一起在院子裏玩耍,枙子花盛開,朵朵綴在葉間,馥鬱芬芳。可轉眼一變,她們又到了囚室中,黑暗中不透光亮,文嫣坐在囚室的一角,哭著喊她。她卻怎麽也走不過去。
她又急又慌,忽然耳邊嗚咽聲大作,她一驚,恍惚著就醒了。
窗欞泛白,隱隱透光,原來已經天亮了,子虞在枕上輾轉,睡意全消。
忽而想起了文嫣,她才十三歲,一個人留在宮中。昭儀瑤姬曾說過,隻要子虞在北國做得好,文嫣在宮裏的日子自然就過得好——這“做得好”到底是什麽含義呢?她和絳萼穆雪跟隨瑤姬學習北國典儀半年之久,難道僅僅是為了幫助公主得到北帝的寵愛?
退一步想,公主即使能得到北帝的寵愛,對兩國的關係真的會有決定作用嗎?子虞知道,曆史上帝王因為寵愛妃子而影響國事的例子也曾有過,但那些特殊的例子就像是銀河中的沙礫,縹緲難測。
子虞歎了口氣,忍不住想,瑤姬曾直言她們是送去北國的細作。公主嫁給北帝,她們將身處北國權力的中心,就有機會接觸到最關鍵的信息,如果把這些信息整理後送回南國……想到這裏,子虞倏地坐起身,背脊上似乎滲出了冷汗。
胡思亂想沒有幫她理清腦中的困惑,反而加深了她對未來的迷茫。
窗紙被映得薄如蟬翼,微光投進房來,似乎快要觸到床沿。
子虞梳好頭發走出房。廊道上寂靜無聲,光線也還朦朦朧朧,她靠著牆慢慢地走下樓。
廳堂裏坐著一個人,衣袍在迷蒙的光線中難辨顏色,隻是他背影孤寂,如遠山般靜遠,她便仔細地瞧了兩眼。原來是樊睿定,她略沉吟,轉身就要重回樓上。
“哎,你是那個羅家的小姑娘對吧?”身後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子虞隻好回過身,斂衽行禮,“回殿下,我在羅家排名第四。”
“我知道,”他含笑道,狹長的丹眸裏流轉著明媚光芒,似朝霞般讓廳堂內一亮,“我聽雲翦說過好多遍,四妹子虞,五妹文嫣。倒沒想到,去南國就這麽碰上你們了。”
聽他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子虞倒有些吃驚,微微垂下頭去,心想,他與大哥的關係真是非同一般。
“你站得這麽遠做什麽,”樊睿定招招手,“這裏不是還有凳子嗎。”
子虞忙道:“我怎敢和殿下同桌。”
樊睿定哧的一聲笑了,“那日你從樹上爬下來,我不過笑了你一句,你可是狠狠瞪了我一眼,當時怎麽不見你這麽怕我。”
他這樣說,子虞倒不好拒絕了,走上前,沾著凳子的一角坐下,說道:“謝殿下。”
樊睿定又問道:“你妹妹呢?怎麽沒有隨行?”
離京之前,瑤姬已教給她一番說辭,想不到此刻就用上了,她緩緩道:“家中逢大變,又遇牢獄之災,妹妹體弱受了驚嚇,入宮後得瑤姬娘娘憐惜,所以留在宮中了。”
樊睿定劍眉微挑,“留宮中了?瑤姬就一點不體恤你們姐妹分離嗎?”
子虞發現他的目光多了一分審視的意味,答道:“妹妹年紀尚小,我怕照顧不來。”
他靜默片刻,說道:“我瞧公主的隨行有好些樂官和工匠,到了北國怎麽安頓呢?”
“我平時不過是陪公主解悶的,殿下應該去問禮官才是。”子虞移開視線。
樊睿定忽而一笑,子虞方才覺得他的笑裏帶著春風,和煦熏人,此刻卻變得不同,真是二月的春風,猶寒如冬,夾著料峭的森冷直撲過來。子虞不敢與他對視,她方才坐下不過沾了凳子的一角,頓時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
“我還當你們離京前,宮裏的人都已經把安排給你們吩咐好了呢!”
子虞微驚,看向他,隻見他似笑非笑,鳳眸中透著譏誚。她頓時明白了,他在防備她,不僅是她,對整個陪嫁隊伍他都抱著一種警戒的態度。他一眼就看穿了這支隊伍的用心何在,和她說話也並非單純的閑談,隻不過想要探她口風,以確定他心中的想法而已。
子虞覺得難堪極了,騰地站起身,凳子咯吱一聲搖晃,在靜謐的廳堂內極為紮耳。樊睿定微愕,她行禮道:“公主快要醒了。”也不等他回答,轉身就走。
“北國與南國雖是同根同源,許多地方卻是截然不同,你大哥讓我叮囑你要小心。”他對著她的背影道。
子虞微微一怔,沒有回頭,小跑著上了樓。
——-
自樊睿定帶著黑甲騎軍到來後,陪嫁一行再也不能像往日那樣邊走邊玩。公主為此生了兩日的悶氣,可這時主動權已經握在了樊睿定的手中,他臉上總是帶笑,卻真正是個油鹽不進的主。華欣連續兩三次都碰了軟釘子回來,氣極了道:“我看他防我們防得跟賊一樣,都是婦孺和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知道他防來做什麽。”
子虞笑道:“我們要真是孔武有力的魯男子,他未必這麽擔心。”
穆雪接口道:“可不是,別說詩主,就是子虞和絳萼下了車,那些平日凶神惡煞的黑甲軍也看得轉不開眼呢。”
絳萼掄起車裏的五福圖樣錦團就扔了過去,“你這耍貧嘴的,我怎麽就沒瞧見他們轉不開眼,定是你自己下車的時候才有的事。”穆雪緊緊按住那個錦團,口中直呼,“惱羞成怒……”
子虞見她們倆又吵了起來,不禁笑了出來,華欣公主也稍微舒展了眉頭。
四人在馬車裏閑聊打趣,一路上倒解了不少悶。
三日後,她們來到了路程中南國的最後一個城鎮——碧絲城。這座城的名字來源於一種絲綢。據說曾經有位年輕的婦人居住在這裏,她的丈夫在新婚的第二天就被征兵帶走了。婦人思念丈夫,在染絲綢時淚水滴入染缸中,那匹布染成之後,竟然格外煙翠明澤,緞麵柔膩如少女凝膚,這種絲綢被命名為碧絲綢,這座城因此出名,而後順理成章地被稱作碧絲城。
這座城後十裏就是連接南北兩國的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