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駒靠在桌子邊上低著頭不說話,趙世書從褲兜裏掏出半包綠南京,抽出一根遞了過去,曹家駒僵持著沒有接過來的意思,他心裏還在徘徊自己是否應該留下來的決定,曹家駒是一個有自己思想抱負的人,同時,也像趙世書說的一樣,有不堪的過去,曹家駒心裏十分明白,如果今天接過了這根看似幾毛錢一根的煙,那麽自己就上了趙世書這條賊船,然而,眼前這個年青年他還真看不穿,他在害怕自己會上錯了船,到時候會害了自己。

“這煙不貴,才二塊五一包,如果你今天抽了,今後咱難兄難弟,如果你今天不抽,我也不會勉強你,這最後的決定權還握在你自己手裏。”趙世書看得出曹家駒在猶豫,他遞煙的手沒有縮回來,一直伸著,胳膊的酸麻他還在堅持著,趙世書也在害怕,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曹家駒的過去,隻不過從日常生活中看出曹家駒是一個練家子的好手,生活上的一聲不吭讓趙世書起了懷疑,趙世書決定賭一把,方才那些氣勢不過都是裝出來的,他那裏知道曹家駒背後犯了什麽事,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把曹家駒鎮住了。

曹家駒緩緩抬頭看著他,看著帶著笑容的趙世書,猶豫了半刻,還是伸手接過那根幾毛錢的綠南京,夾在左手的食指與中指之間,曹家駒長歎一聲,決定賭這一把,賭贏了一切都好說,如果賭輸了,那就是老天不開眼,也怪自己看走了眼。

趙世書見曹家駒接過了煙,當下笑著臉給他打火,懸起的石頭也落了下來,趙世書看著曹家駒鄒著眉頭抽煙,當下笑道:“放心,既然選擇留下來,你我就是兄弟。”

曹家駒搖了搖頭,擺手製止道:“我可以答應你留下來,不過不能算是兄弟,這與買賣沒什麽差別,你是雇主,我替你賣命,不過這工資得加,帶點刺的活,善後工作得先安排妥當,不然這根煙抽了也是白抽。”

“沒問題。”趙世書拍著這個比他大五六歲男人寬厚的肩膀,笑道。

曹家駒扭頭,冷毅的目光鎖在自己肩膀上那隻寬大的帶著些繭的手,示意趙世書挪開,不要套這些沒用的近乎,可趙世書不像個嬌情的娘們畏畏縮縮,他是吃了襯坨鐵了心的要交這哥們,嘻皮笑臉上有模有樣的老實憨厚表情,讓拒人千裏之外的曹家駒居然恨不起來,僵持了一會,也不在意趙世書的過份親昵,可勁了吧著煙嘴。

“曹哥背後還真有點啥事情?”趙世書收回手,靠坐在桌邊上,仰著頭輕聲問道。

這話聽在曹家駒心裏有些不對勁,反複琢磨一番才明白自己被人吃黑了,當下扭頭怒視著趙世書,道:“原來你是在詐我!”

“先別激動,我這不是怕丟了你這人才,怎麽說我也隻是沙裏淘金子,終於把你給淘了出來,怎麽著也得說兩句感謝的話吧。”趙世書嘻笑著臉皮說,曹家駒麵子上吃了虧,低著頭靜靜抽煙,趙世書看在眼裏,頓了一會,接著說,“我沒有別的意思,真是想留你這人,現在我剛坐上這個位置,什麽根基都不成熟,沒兩個角色替我過關斬將,我這位置怕是真坐不穩,不過你放心,既然你答應留下來,我趙世書一定不會虧待你,每個月的工資按原先的十倍照發,以後有點什麽難處,直接到賬房提錢走人就是,除此之外,關係到法律的事情我絕對不會讓你插手,你的底子怕是真不幹淨,如果查出來不光虧的是你,也有我。”

趙世書已經叫出了留下自己的籌碼,曹家駒在心裏仔細換算著琢磨,這些籌碼雖然不高,不過對於一個歲到中年的男人來說,特別像他這種一直在底層打拚的男人,算是一件魚躍龍門的喜慶事,曹家駒將煙頭丟在地上,腳在上麵使勁啃了幾腳,道:“說話算話。”

趙世書白了曹家駒一眼,道:“好歹我現在也是賭球場的掌門人,難道我說話真不管用?”

“成。”曹家駒少了些羞羞嗒嗒姑娘姿態,當下開口應道:“說吧,要我幹什麽事,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這些我都幹過,本來是決定以後不再幹那些事情,沒想到今天居然又要重操舊業。”

趙世書搖了搖頭,道:“你暫時還是在台球廳裏做你自己該做的事情,你現在可是我的秘密王牌,怎麽可能這麽快就讓你曝光,這對我來說沒什麽好處,不過你放心,我的錢也不是那麽好拿的。”

曹家駒輕輕點頭,突然,道:“既然我都答應留下來了,你也別藏著掖著,把話給我摞明白吧,好歹要我死,也要我死得明白一些撒。”

趙世書咧嘴笑道:“真想知道?”

“廢話。”曹家駒來了性子,暴跳如雷,“不想知道我問你幹嘛!”

趙世書笑了笑,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隻是從日常生活上看出來的,也是最近幾天才開始琢磨你,你站立時候雙腳擺放的姿態,有點像練八極拳裏麵的模樣,而且你的拳麵平平,怕是練外家拳的高手,其實我並不知道你有怎樣的過去,以上症狀表明你不是普通人,至少你跟黃毛李秋豪這些人不同,話少,有自己的心思,而我就納悶你怎麽會甘心窩在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而今晚你突然辭職,我心裏有些小小想法,意思拿這些事情故意搏上一搏,至於拿電話那是故意嚇唬你的,沒想到你居然上套了。”

曹家駒緊繃的臉稍稍放開,顯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盯著一臉壞笑的趙世書,搖頭歎息兩聲,看著對麵牆上的山水畫,曹家駒深吸口煙,道:“會點把式不假,能吃這碗飯,沒點本事怎麽吃得開,老家是山西,典型的鄉下窮人,跟著姥爺從小學習外家拳,能有幾十年的功夫也不是瞎吹的,曾經想過混國家隊拿個什麽武術冠軍,可最後說自己學曆低就沒去成,其實意思還不是一個,沒錢沒關係,後來跟著鄉親南下,撿了個電影武打替身的活兒,也沒幹多久,你別閑著沒事看著電影裏麵那些精彩的武打場麵,全他媽是假的,而且那些動作還是許多替身完成的,剛開始幹的時候,不怕你笑,還想著有一天被誰看中一夜成名,可惜這世道太淒惶,連武打替身行裏都有競爭,後來看透了也就沒幹,一個人在上海做起了一些雞鳴狗盜的事情,後來-經朋友介紹,幹起了殺手這一行,幾年前,有了點積蓄回老家看了一趟,趁機娶了房媳婦,炕上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往外地跑,這一跑就六年啊,六年了,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這雙手還真幹過不少缺德的事情,一年前,有人出錢讓我幫他清理障礙,當時他給出的籌碼很誘人,而後我提出我的原則先收錢後幹活的時候,買家很爽快的答應,當下一次將賣命的錢全部結清,而我就接下了那次任務,本想打算幹完一票就金盆洗手,拿著點積蓄回老家幹點正經買賣,可就是最後一次的點子太硬,對手不亞於我這幾十年的外家拳,甚至比我勝過幾籌,或許是自己太過年輕氣盛,最後栽了,成了兩家謀和的棋子,對於像我們這種拿命吃飯的人,能有點什麽後台,無奈隻能奔走他鄉,這輩子賺也賺了些錢,不過賺得快花得快,怕一個不準就沒命花,鄉下老家娶了房妻,有個女兒,現在估計也六歲了吧,怪想她們娘倆的,現在靜下心來想想,覺得欠了她們好多,我把幹完最後一次的錢都寄回鄉下去了,自個兒一個人躲在南京這地方,後來就混到格調來了,再後來就遇上你這畜生,隻是我這人提心吊膽一輩子,最後不是栽在仇家手裏,而是栽在一個初出茅廬的犢子手裏。”

趙世書咧嘴輕笑,道:“這就是江山更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

“一代新人勝舊人,說得倒容易,難道你沒聽說薑還是老的辣嗎!”曹家駒冷著臉喝道,趙世書嘻笑的臉冷靜下來,扭頭看著一個四十歲男人滄桑的麵容,曹家駒思慮了會,道:“小子,你的路還長著呢,我雖然不長在外邊走動,可見過的世麵比你廣,左家是什麽產業,具體的情況我比誰都清楚,既然我上了你的船,也就沒有再打算隱瞞,以前你沒來之前,我曾想過自己坐這個位置,隻是事與人違,或許我天生沒這浮華命,不過這樣也好,在背後做個黑手相反安逸許多,不會像你們這些老大龍頭整天比我們還提心吊膽,說實話,這些日子我也看出來,你的確有些能耐,雖然你是因為左公的去世一夜之間魚躍龍門,可你得為自己以後打算,眼下的局勢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其餘三家能拉攏最好,如果拉不攏,那就隻能跟他們玩陰的,也管什麽江湖道義,南京不是左家一家獨大,你要有了自己實力,以後的日子才會走得更長遠,更廣。”

“我明白。”趙世書低頭說道,“所以我才會盡量多拉一些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來幫我共同打天下。”

曹家駒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不太清楚左家的情況,不過聽說左公還有一個義子,而鬆青鵬是左家最忠實的狗,還有一個神通廣大的馬家女人,如果你想把這個位置坐踏實了,必須得先處理好他們的關係,所謂無毒不丈夫,男人在一些事情上,不能太婦人之仁。”

“馬家女人?”趙世書抬起頭,擰著眉頭,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雲姨的全名,原來她叫馬慶雲,趙世書問道:“你說的就是左家雲姨,馬慶雲?”

曹家駒點點頭,道:“嗯,這個女人我不太清楚,跟左公的關係不尋常,馬慶雲的背景不祥,以前跟一些道上的兄弟聽說過一些皮毛,傳言太多沒有多少足信的根據,不過有些事情是真實的,馬慶雲住進左家十幾年,格調的經營之道就是出自她手,如今她捧你上位,就怕最後她才是最大的贏家,所以你必須理清這裏麵的利害關係。”

“能具體說說馬慶雲的過去?”趙世書追問。

曹家駒搖頭道:“你現在的對手不是她,而是左家名下的三大賭場,屠萬雄的為人忠心,倒人的野心跟欲望是無限的,該防的時候不得不防,而現在對你有最大威脅的是鬥狗場的陶興靖,再者黑拳市的太叔公,陶興靖沒得說,典型風吹牆頭草,而太叔公這人複雜,滿州達子後裔,摸爬滾打幾十年也不容易,低聲下氣求過也跪過,昧良心的黑心事幹過不少,一直是南京這片老百姓罵得最多的混人,這幾年相反安靜了許多,或許是損陰德的事情幹多了在自我反省,不過也不得不防啊,現在誰不想一家獨大,一輩子共享榮華。”

“最後再奉勸你一句,惹誰都可以,千萬別惹女人。”曹家駒站起身來,走到對麵牆邊凝望著那副山水畫靜靜出神。

“曹哥,能否帶個徒弟?”趙世書展眉問道。

曹家駒轉過身來,擰著眉頭看向趙世書,喃喃念著,“徒弟。”剛下咧嘴一笑,道:“你就那麽自信我的本事,居然還想給我送徒弟。”

“我信,現在我不信你,信誰呀!”趙世書打趣笑道。

曹家駒笑道:“徒弟,這玩意兒我還真沒考慮過,不過既然你都開口了,那我就先看看他,學武這玩意兒年齡大了有點代溝,同時也要看人品的德性,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學,如果他不是那塊料,這不是耽擱他的前程不是。”

“行,改明兒我帶他來見你,以後台球廳的事情你也可以不幹,我明天在外麵租一套比較大點的房子,你也可以搬過去一起住,如果不願意就算了。”趙世書拍拍大腿,站直身子。

“誰說我不願意,有免費的住處我幹嘛花那冤枉錢。”曹家駒一下露出狡詐的本色,咧嘴笑道,半點沒有那個不苟言笑的曹家駒。

“順便把嫂子她們娘倆也接過來吧,苦了大半輩子也該享享福了。”趙世書回頭看著沉默不語的曹家駒,悄悄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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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格調,趙世書站在酒吧的大門外,透過酒吧進進出出的人群裏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穿著黑色長袖毛衣,緊身的藍色牛仔褲,頭上戴著頂白色的毛絨帽子,她此時正雙手握在一起在嘴邊哈著熱氣,冷風掠過臉龐撩-亂了秀發,白皙的臉蛋泛起了淡淡紅色,趙世書看著她傻氣的模樣,嘴角泛起欣慰的笑容,不知道怎麽的,趙世書發現,看到這小妮子,心裏所有的煩心事都不見了。

趙世書發傻的同時,看見段睿曉正掂著腳尖使勁朝自己舞著胳膊,趙世書笑著緩緩走過去,盯著那張迷人的臉蛋,笑迷起來的兩個酒窩不知道說什麽好,看著她捏著拳頭哈熱氣的樣子,一邊裉下自己的外套,一邊板著臉罵道:“隻要風度的瘋丫頭,就算你多穿兩件衣服,同樣能迷死一大片男人。”

段睿曉穿著趙世書寬大的外套,寬大的直接蓋住了自己的大腿,再長點就到自己膝蓋了,好不容易挽起袖子抽出小手,衝著趙世書一個勁的傻笑,道:“我喜歡看你脫外套的樣子,然後再給我披上。”

“要不要我把內衣脫了也給你穿上!”趙世書故意壞笑著說。

段睿曉歪著頭,拍著深長掩藏了自己小手的袖子,叫道:“好啊,好啊。”

周圍零散的過客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趙世書扭頭掃視了一圈,趕緊拉著段睿曉逃離戰場,兩人躲在冷風下的路邊攤開始大肆消滅蝦兵蟹將,段睿曉特別吃得不易樂呼,穿著趙世書寬大的外套,深長的袖子成了爭奪領地的阻礙,卻被趙世書偷樂的對象。

“睿曉,你爸媽都有什麽愛好,比方說都喜歡些什麽?”趙世書一本正經的問道。

段睿曉抬頭帶著陌生的眼神看著一本正經的趙世書,猶豫半刻,道:“你打聽這些幹什麽?難道是真想娶我做媳婦?”

趙世書嚼著東西的嘴停了一會,看著一臉茫然的段睿曉,緩緩道:“不算是,我現的處境怕是瞞不了你,你父親這棵大樹我現在還是需要靠上,不然南京的明天,怕是沒有我趙世書立足的地方。”

段睿曉有些失落的點頭,道:“也是,你上位的時間太短,有些事情急不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我會盡量幫你,但是,打開人脈的大門,還是需要你這個當事人自己把握,外人是起不了作用的,我爸媽那裏我會幫你說話,你得需要有個人提前預約,我不好做這個中間人。”

“嗯,這個我會讓雲姨幫我,你隻要告訴我你爸媽都喜歡什麽,像你們這種名門大富,錢財肯定是不入法眼,這個你得跟我好好說說,順便連拐帶騙把你也弄過來。”趙世書一邊嚼咬著一邊正經的說。

突然,趙世書發現坐在自己對麵的小女人沒了聲音,停下動作抬頭望去,正好瞧見段睿曉癡癡的看著自己,咧嘴一笑,道:“看什麽?難道我有說錯嗎?自古以來,送禮雖然很俗套,可裏麵學問大著呢!”

段睿曉搖了搖頭,道:“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狡詐了。”

“狡詐?”趙世書反問道,自己停下嘴思維了會,道:“在這個社會,如果不狡詐一點,怎麽養活自己,還要連蒙帶拐個像你這樣的媳婦,想起來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