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熾光刺眼,然而鬱識並沒有因為燈光強烈而挪開眼,他完完全全地驚駭住了。

如果說,上次在化工所看到陰諾森時他整個人還能夠勉強淡定,那麽這次,他的內心則結結實實地翻起了驚濤駭浪。

陸晟聽到聲音也不急著看向鬱識,他就那麽站在長方桌台旁邊,手裏舉著一支試管在燈光下輕晃,試管裏密封著的正是陰諾森核心,那像彈簧一樣的螺旋核在如此強烈的熾光下也絲毫不斂其藍色鋒芒。

陸晟好似才發現他們一樣,轉頭笑道:“喏,鬱長官,不下來看看嗎,你一直在查的東西就在這裏。全部的,都在這裏了。”

“你叫我來,就是給我看這個?”鬱識麵沉如水地走下來,聞恪一直跟在他身後,這個距離他能隨時護著人。

“是啊,市場上能找到的,所有的陰諾森都出自這裏。”陸晟毫不避諱地展示琳琅滿目的成品。

桌上那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齊齊碼在一起的刺目藍色讓鬱識感到心驚膽顫,仿佛每走近一步,都在向死神逼近。

“你比我想的速度要快很多。”陸晟似乎還想笑一下,但實在笑不出來。

“從你在數據芯片裏動手腳時就應該想到這一點,不是嗎?陸督察官,不,現在不該再叫你陸督察官了。”鬱識冷冷看他。

陸晟在聽到數據芯片動手腳時,舉著的手驀地在空中停頓了一下,他張了張口,然而並沒有什麽好解釋的,“鬱長官,沒想到您還會講冷笑話,這也挺好。沒想到啊,聞先生和鬱長官感情這麽好,長官去哪裏好像都帶著聞先生呢。”

聞恪眉尖一挑,抱臂不善地盯著陸晟。

鬱識眉梢壓緊,“陸晟,證據都在這裏了,你還有什麽話好說嗎?”

陸晟順從地搖頭,“當然沒有,我都叫你來了,自然沒什麽好說的。”

鬱識總覺得陸晟怪怪的,但又說不出來怪在哪裏,陸晟真的會這樣束手就擒等著他來抓嗎?難道他之前的猜測全錯了?

鬱識雖覺奇怪,但眼下還是抓人要緊,好在陸晟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抗和攻擊意圖,鬱識也就不需要用強製手段來控住他,不管怎麽說,陸晟現在還是有職位在身的。

“請吧。”鬱識退開了些,給陸晟讓出一條路。

陸晟放下試管,往前走了幾步,越過聞恪時,他忽而頓住腳步,扭頭看向鬱識,似乎存在一個很難理解的困惑,“鬱長官,我能問你個問題嗎,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是你身邊這位,聞先生做的嗎?”

繞是聞恪跟鬱識一起,不能越俎代庖,聞言也相當不悅了,他放下抱著的手臂,上前一步,還未開口,就聽鬱識說:“你都說是懷疑了,又沒有切實的證據,我做什麽覺得是他做的?”

聞恪一愣。

他不是第一次聽鬱識說這種話,隻是每一次聽,心裏都忍不住升起一股膨脹的灼熱感,不知不覺的,先前那點兒不悅也就消失無蹤了,盡數化成無法訴諸於口的甜蜜暴擊。

陸晟無話可說,尷尬笑笑,“好吧,那真是不好意思,冒犯了,聞先生。”

聞恪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陸晟倒也不在意,轉回目光,慢吞吞地朝前走著,快要走到出口的時候,他再次停下。

鬱識已經很不耐煩了,他上前一步提醒,“陸晟,你該走快些了,你也不想監管局的人親自過來押人吧。”

陸晟笑笑,不可置否。

走上台階出口後,陸晟突然轉過身對鬱識說:“鬱長官,您要是實在沒有證據的話,不如我送您一份吧。”

“什麽?!”

鬱識還沒反應過來,就冷不丁被迫後退一步——地下室的門衝他麵門唰然閉合,要不是他後退地夠快,很可能會被外置門的勁力夾傷。

“陸晟!你做什麽!”

聞恪也沒想到陸晟會突然來這一出,他一腳踹在門上,這門不知道用什麽新型材料鍛做的,看著雖薄,甚至能聽清外邊細微動靜,給人一種熟若無門的錯覺,但實際非常堅韌,聞恪用盡全力的一腳,門也紋絲不動。

鬱識手搭上聞恪的肩,“別費力氣了,沒用的,我們打不開,除非陸晟放了我們。”

說完,鬱識掀眸盯向陸晟,“你到底什麽意思?你說的證據又是什麽?你以為你今天還能跑得掉嗎?陸晟,束手就擒吧,如果你今天敢對我們做什麽,那你就徹底沒有後路可走了,你自己想清楚!”

“我能不能跑掉可不是你說的算。”陸晟扯起嘴角。

那明明是個笑,卻比哭還難看,分明是他把人困住,卻又表現出一副悲涼無奈的糾結樣,“鬱長官,那還得謝謝你啊,要不是你,我也沒想到事情能這麽順利。”

“我相信,除我以外,還有很多人懷疑聞先生,哦不,這都不能叫懷疑,就是確定是聞先生做的,隻不過苦於沒有證據罷了。既然如此,那我就送給你們,這一室的證據,足夠了吧,不用謝我。”

“鬱長官為追查陰諾森來源,不惜以身犯險,親自闖入龍潭虎穴,成功揪出幕後主使。可惜,最後陰諾森的源頭找到了,鬱長官卻不幸因公殉職。”

“你是瘋了吧,陸晟!”鬱識頓時怒不可遏,“你以為你能逃的掉嗎?你要怎麽解釋陰諾森在你家的地下室裏?你不會以為這樣你就能輕易置身事外了吧?陸督察官什麽時候這麽天真了!”

陸晟不疾不徐道:“這個就不勞鬱長官操心了,畢竟聞先生才能過人,要挾我替他做了這麽久的事,否則他怎麽可能和你一起進化工所順利拿到陰諾森?我相信有聞先生打頭陣,我一個無名小卒自然會安然無恙。這段時間,也感謝鬱長官的積極配合了。”

陸晟說完就邁步離去。

鬱識氣的拍門,“陸晟!你回來!放我們出去!你這個瘋子!”

拍門無果,陸晟頭也不回地走了。

鬱識打開個人通訊端給堯培打電話,意料之中的沒有信號,鬱識氣的幾欲摔了個人通訊端。

“長官,這裏很不對勁。”

聞恪神色陡地一凝,他方才就察覺到了,所以一直沒有說話,從陸晟關門時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就越來越烈,隻可惜他方才分了心,著了陸晟的道。

鬱識也肅然起來,他走下台階,在地下室逡巡一圈,沒發現任何不對勁,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撐到堯培發現他失聯,趕過來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聞恪在另一邊,他也在打量這個地下室,可並沒有發現出問題,他轉回身,叫了一聲“鬱小識”。

卻在轉頭的一瞬勃然變色,鬱識一轉頭,也同樣看到了長桌上排列的試管。

重要的不是試管,而是那裏麵的陰諾森核心——那成排成列的藍色幽靈在不停晃動,隻是這動靜實在太輕了,應該是陸晟提前預置好的,所以他們之前才沒發現!

地下室穩穩當當地立著,而這晃動——

兩人同時抬起頭,果不其然,地下室的頂部裝了一個光磁輸出裝置,設備和陰諾森核提前接駁過。這裏本就位置偏僻,這個裝置又不起眼,就算一直運轉也不足以引起兩人的注意。

然而現在已經晚了,兩人回想起一直在發光的陰諾森核心。

“鬱小識!”聞恪緊張地喊了鬱識一聲。

“我沒事。”鬱識強自鎮定,話是這麽說,但其實他心裏也在打著重鼓。

他已經在地下室待了這麽長時間了,要汙染早就汙染了,現在糾結這些也沒用。

“我拆了這鬼東西!”聞恪捋起襯衫,蹲下查看起桌上的陰諾森核心。

“哎——”

鬱識想開口阻止,又沒說下去,要是聞恪能拆了這個裝置也好,是他自己心思不在這上麵。

要真如陸晟所說,那聞恪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不管從哪方麵看,都最有可能是他,鬱識絞盡腦汁地想給聞恪洗清嫌疑,卻又不知道能做什麽。

明明他都當上長官了,他這麽大一個人,可是麵對困難還是跟以前一樣力不從心,想做的事情也做不好,鬱識沒來由的,心裏湧上一股傷心。

聞恪在下麵弄了一會兒,發現這個東西處理起來有點難度,裝置和陰諾森核心連接過,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好拆除,他手上又沒有工具,連外邊的殼子都打不開。

正焦頭爛額之際,他一抬頭,就看見鬱識那雙濕漉漉充滿神傷的眼睛。

那個目光,看起來是那樣無助,那麽可憐,聞恪一瞬間心都揪緊在一起,恨不能一把將人擁進懷中。

“怎麽了?長官?”

聞恪頓時沒了繼續拆裝置的心思,他連忙跑到鬱識身邊,仔細查看他的情況。

這裏沒有檢測工具,他隻能通過一些原始的方法去判斷,他握住鬱識的手,仔細感受他的體溫變化,還好,沒發燒。

但他也沒因此放心,陰諾森的症狀顯現沒有這麽快。

可眼前的狀況非常不利,這麽多的陰諾森核,光磁輸出接口就對著他們,正常情況下沾染上一點兒都性命堪憂,更何況還是眼下還麽被籠罩其中。

聞恪擔心壞了。

陰諾森發作的最大痛苦就是容易讓人產生悲觀情緒,進而傷害自己和身邊最親最愛的人。

剛才鬱識那個黯然的眼神……聞恪心尖一顫。

“鬱小識,你還好嗎?”聞恪捧起他的臉,輕柔地注視著他。

鬱識回神,搖搖頭,“我沒事。”

“清醒一點兒,別亂想,堯副官聯係不上你,肯定會很快趕過來,堅持住。”聞恪一邊安慰他,一邊悄無聲息打開自己的戒刃,剛準備劃下一刀,手腕就被鬱識緊緊抓住了。

“不準你傷害自己!”鬱識這句話說的極重極沉,眼中甚至隱隱醞釀著一場風雨欲來的風暴。

聞恪看過鬱識純淨,茫然,懵懂,不容退步,甚至是決絕的眼神,卻從沒見過這樣漆黑駭人的目光,忍不住內心一驚。

“我不準你再傷害自己!”鬱識看著他,又狠狠重複了一遍。

聞恪一怔,旋即笑著解釋,“你會被汙染的,我有抗體,而且我有分寸,不會出事的。”

“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可以!任何情況下都不準你再用自己的血!”鬱識聲音冷如寒潭,然而那雙漆黑的杏眼卻好像隱隱沁出了一抹水光。

他這是……

聞恪心中一緊,他看不得鬱識表現出這種樣子,他隻得收起戒刃。

聞恪真不覺得這有什麽,他抗體這事其實沒多少人知道,原因說來也令人十分哭笑不得,因為沒人信。

要不然不用鬱識說,他早就被抓去研究了,自然更不可能有什麽割腕取血傷害自己的事發生。

聞恪無奈歎了一口氣,“你真是……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還不成嗎,你別……”

聞恪一時手足無措,想說“你別哭”,可鬱識也沒有哭啊,一向舌燦蓮花的聞恪頓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用指腹偷偷擦了一下鬱識的眼尾。

“我沒事。”鬱識眼睛都紅了,局促地退了兩步。

“好,你沒事。”聞恪看著他,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