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一奇被提到車裏時一臉懵逼,他疑惑不解地看著鬱識。

“不居其位,不知其艱。你不是覺得我們這些當長官的隻會吃幹飯拿大錢不幹活嗎。今天,我就帶你去看看我們的工作,讓你見識清楚。”鬱識冷然道。

一想到無數個喬一奇用同樣狹隘不堪的心思去揣度聞恪,他就忍不住心裏的憤懣。

油門被猛然踩下,車轟地一下疾衝出去!

喬一奇差點因為身體慣性前傾撞上車前玻璃,鬱識一路風馳電掣,喬一奇本來汙染就比別人重,加上還有嚴重的內傷,就算現在注射過修複sa劑,身體機能依舊處於虛弱狀態,鬱識這樣狂野地開車幾乎讓他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差點全倒出來了。

他連那句,“為什麽要給我注射sa劑”都沒機會問,可心裏又隱隱有種預感,接下來他會親眼看到答案。

長官帶人挨家挨戶注射sa劑的過程並不順利。

許多人在家裏罵罵咧咧,對執行員也沒有好臉色,又不是世界末日,憑什麽不準他們出門,要不是長官監管不力他們又怎麽會汙染陰諾森,他們這幾天的不滿、恐懼和憋屈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通通推給不相幹的執行員。

喬一奇被拷在車裏以旁觀者的姿態看著這一切。

站在群眾的角度來看,換他他也生氣,憑白無故遭了無妄之災,而這些工作人員得了人家的謾罵還得賠笑臉。

現在他在基地這邊看著,心裏一時說不出什麽滋味,甚至忘了這一切都是自己造出來的。

經過一家又一家,也不是所有人都怨氣衝天,對他們這些工作人員怒目而視,也有些人能夠理解他們的工作性質,給他們遞喝的感謝,工作人員抬臂擦去額上細汗,朝他們露出充滿善意的笑,叮囑他們接下來幾天該如何做,交代完事後又立刻帶著sa劑和抗生素前往下一戶人家。

鬱識是最辛苦的,遇到劈頭蓋臉上來一頓罵街的,他擋在前頭扛下所有唾沫星子;遇到態度好的來遞水遞吃的,他讓其他工作人員先吃先休息,自己退至人後。

喬一奇一下子明白,為什麽這個鬱長官不怎麽愛說話卻仍然能夠服眾。

喬一奇低下頭,看不下去了。

忙活一天,所有人都筋疲力盡,鬱識回到駕駛座開車回去。

“你是個好長官,是我不對。”安靜的氣氛中,喬一奇尷尬地開了口。

鬱識抿唇默然看著前方的路,連目光都不曾有過半分偏移。

喬一奇見鬱識並不理他,扭過頭,幾欲難堪地解釋:“我不應該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連累到這麽多人,我為我之前說過的話道歉。但我並不後悔,我老婆孩子在四年前因為陰諾森而死,我的親人朋友一個都沒活下來,長官,”喬一奇紅著眼盯著鬱識,眼眶隱約濕潤,話音都在哽咽,“如果四年前在位的是你,或許他們就不會犧牲,我也不至於……”

說到最後,已然泣不成聲。

鬱識的回應聽不清情緒,卻又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無奈辯駁感,“不,你錯了。如果四年前在位的是我,情況隻會更糟糕。”

“不會的!”喬一奇似乎篤定了,“鬱長官,你是個有責任心的好長官,你會努力救他們的,不會有那麽多人犧牲,你一定能救回他們的命!”

鬱識輕笑一聲,那聲笑透著一種盛不下的悲涼,他說:“那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不過,你可能想太多了,我不是神,不可能揮一揮衣袖就能帶走所有汙染,我也沒本事救那麽多人。”

鬱識說完自己都覺得這話好笑。

怎麽總有人覺得長官無所不能呢。

“怎麽會,我明明親眼看到,長官你親力親為,麵麵俱到,他們都會恢複的!”

鬱識實在忍不下去了,他直接戳碎喬一奇天真簡單的幻想,“那是因為現在有sa劑!否則我拿什麽來救他們!被他們打罵不理解這些都沒什麽,都能夠克服,但若沒有sa劑,人心向背——”

一個人孤立無援地踽踽獨行。

鬱識眼前晃**著聞恪腕上那些陳年累舊交錯縱橫的疤,時時觸目驚心。

“又該怎麽救人呢……”說著他自己情緒都臨近崩潰。

“這,”喬一奇也愣住了,緊接著他又亂點一通:“那他應該把健康的人和汙染的人分開啊,就算救不了全部至少也能保住一些吧,可是聞恪做了什麽,他跑了!他丟下這些人不管了!他難道就沒有錯嗎!”

鬱識冷笑,“你親眼看見他逃跑了嗎?”

“可全球網上都說了,就是他——”

“全球網就一定是對的嗎!”鬱識猛然踩下刹車。

喬一奇嚇地一哆嗦,甚至都顧不上胸腔內部的鈍痛,他差點以為鬱識要從駕駛位上蹦起來揍他。

“全球網?那些人又知道什麽。他們知道當時情況有多凶險嗎?那時候你們知道陰諾森有多恐怖嗎?你怎麽知道是他逃跑不管了?全球網有消息的時候死亡人數已經大致確定了吧,他難道不是在那之後才撤職離開的嗎?沒有sa劑你讓他能怎麽辦?憑空變出來嗎?!”鬱識積壓已久的話在這一刻終於耐不住脫口衝出!

“可是,可是他沒有被汙染啊,當時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被汙染了,如果不是他逃跑躲過一劫,他怎麽可能安然無恙!”喬一奇拚命回想,他堅持己見,如果不是這樣,還有什麽能解釋聞恪身上的一切呢。

鬱識突然之間不想說話了。

因為說了也沒用,喬一奇對聞恪的認知已經固定住了,除非他就是聞恪,否則他永遠理解不了聞恪。

“我先送你回去。”鬱識疲憊地道。

快到基地的時候,鬱識最後對喬一奇開口,“你知道為什麽我救你嗎,這和我是不是好長官沒任何關係。當然,我也可以徇私不救你,不過,我不會讓你就這麽輕易死了,你死了,就什麽都沒了。我要你活著接受法律的製裁,正義的審判,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包括身犯重罪的你,但也絕不容許任何人觸犯法律,藐視人命,是非不分,你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不過那些已經不是我能管的了,自求多福吧。”

喬一奇握緊拳頭,說不出一個字,眼神灰敗死寂地看向窗外。

他突然間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去恨誰,該做什麽了。他就像根年久失修的通風管,一下子漏完氣,徹底報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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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識晚上下班回家,剛進門就聽見聞恪的聲音從屋裏傳來,“長官,快過來洗手吃飯了!”

鬱識換了鞋,家裏的溫馨氣息撲麵而來,他微微一怔。

“快點啊,還愣著做什麽。”聞恪端著最後一盤菜信步從廚房走出來,朝鬱識狡黠一眨眼。

鬱識在那一瞬間,腦海中仿佛飛掠過無數場景,然而,所有想法還沒來得及抓住尾巴,就消散無蹤了。

鬱識洗了手到餐桌前坐下。

聞恪準備的菜很豐盛,有白灼大蝦,鵪鶉蛋鹵肉,清蒸銀鱈魚,清炒蒜苗,包菜粉條,還有一大碗玉米排骨湯。

鬱識睜圓了眼睛,“這些都是你做的啊?”

“當然——”聞恪眉梢一挑,“不是啦。時間太短了,這些是我調整好係統菜譜做出來的,總比你老是吃什麽水煮雞胸肉,能量配置餐強吧。”

鬱識平日懶得動手,隨意湊合吃的東西驟然被剝個一幹二淨,頓時有點兒無處安放的赧然。他低頭夾菜試圖掩飾,“唔,平時工作忙,很少在家吃。”

聞恪了然一笑,也不戳穿鬱識這個對生活草率的馬大哈,“嗯哼,所以我把家常菜譜都錄入係統了,你隻要準備好食材提前設置就行了。”

鬱識抬起頭笑,“那就謝謝你了。”

“哼,這有什麽。時間夠的話下回我親自下廚。”聞恪順口接話道。

說完自己又一怔,他倆哪來的下回,說不定,今晚這頓就是最後的晚餐。

一想到這個,聞恪心裏就不舒服,他盯著鬱識那張樸素的臉看了兩秒,更加不舒服了,“長官,把你的幻麵切了唄,在家還戴什麽。”

鬱識聞言,點了點頭,通過個人通訊端關閉了幻化麵具,一張純淨雋秀的臉立刻在眼前展露出來,聞恪猝不及防呆了一瞬。

他明知道鬱識長什麽樣子,可每次再看這張臉,依然會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驚豔到。

不長記性,聞恪在心裏暗罵自己一句。

聞恪低下頭扒了兩大口飯,這該死的,鬱識一個大男人,怎麽能長的這麽眉清目秀,還長官呢,這幻麵一切,說出去誰信哪。

“怎麽了?”鬱識抬起茫然的眸望著聞恪。

“沒。”聞恪在那一瞬間竟是不敢直接回視鬱識的目光,他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其他怎麽,本能地和鬱識目光一錯。

可那無處安放的目光在屋內亂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停棲在了鬱識好看的臉上。

嗯,鬱識這張臉吃飯的時候看真是不錯,下飯極了。

“哦。”鬱識繼續埋頭吃飯了。

聞恪一安靜,整個客廳除了吃飯的輕微咀嚼聲便再聽不到其他,聞恪沒話找話,“你怎麽天天戴這玩意啊,你們基地也不是每個人都戴吧。”

鬱識夾了一塊肉在嘴裏慢慢嚼,邊吃邊答,“習慣了,戴著方便。”

他們長官職位不同,製服徽章都有區別,而且每個人給人的感覺也有分別,臉是什麽樣並不重要,大家都能認出彼此身份,而且執行某些特殊任務,即便是同事,最好都不要見到對方的真麵目為好。

“嗯。”聞恪表示理解,又問:“你今天很辛苦吧,情況怎麽樣了?”

“還好,沒什麽事,一切順利。”鬱識又夾了一塊肉放在嘴裏嚼。

聞恪看著他腮肉鼓動,吃相乖巧,不由低聲一笑,怎麽會有這麽乖的人,跟小孩兒似的。

“沒有人為難你嗎?”聞恪有些意外,說話時克製地收斂了眼中笑意。

“沒有,你放心。”鬱識話音剛落,個人通訊端就很不給麵子地閃動起來,是會長打來的電話,鬱識不敢耽擱,打開接聽。

“鬱識!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今天接到了很多舉報你的投訴!!”會長的聲音幾乎要穿破個人通訊端直接炸進鬱識耳朵裏了,鬱識擔心聞恪聽到,連忙將通訊端挪遠些。

“這個,因為事情緊急,我已經向上級報告了,隻是等不及您的批示才擅自行動,不過當時實在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鬱識啊,你說你,來基地也有好幾年了,你又一向辦事穩妥,事情交給你辦我一貫放心。可你這次這事辦的,你讓我怎麽說你好?”

“抱歉,會長,我甘願受一切處罰。”鬱識聲音波瀾不驚。

聞恪放下筷子,抬眸注視著鬱識。

“這事等你回總部來匯報再算。我打電話要和你說的,是另一件事,你身邊那個人,你已經知道他身份了吧。”

鬱識並不疑惑會長會知道這件事,韓斯年都知道了,會長不可能不知道,而且會長應該是基地裏為數不多見過聞恪真麵目的人。

鬱識輕“嗯”了一聲。

“你知道就好,離他遠一點,這個人非常危險!能不和他接觸就別和他接觸,眼下的事情解決好,你趕緊回來報告你和他之間的情況!”

“知道了。”

“還有,你不能和他繼續住在一個房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