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安銘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藍田身後。

他微微俯下身湊在藍田耳邊說:“肖想本王不是什麽錯。可你知不知道你的這些肖想都傳到宮裏去了?”

藍田聽罷心中一驚,他猛地回頭,鼻尖幾乎要與褚安銘的鼻尖碰上。

他的眼中滿是驚懼:“什麽?宮裏?”

褚安銘繼續慢條斯理道:“要不是太子殿下特地拿來給本王看,本王還不知道自己竟然一次隻夠一炷香的時間。”

藍田聽了嚇得腿都軟了。

他落筆寫這話本的時候確實就是想著有朝一日能讓王爺看到的,但他未想過這話本竟然還能流入宮中到了太子殿下手裏。

這可是坊間上不了台麵的斷袖情色話本啊。

太子殿下怎麽回事?書怎會讀的如此之雜。

藍田眼神閃爍道:“我……我從未想過這東西會被太子殿下瞧見。”

褚安銘有湊近了他一些,用略帶氣聲的聲音問:“那你是想要讓誰瞧見這東西?”

“想讓您瞧見……”藍田胸口狂跳,緊張地回道。

他現在非常矛盾。

藍田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冒著大不敬的風險寫了這話本的。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膽大包天了。

可是如今正主如他所願找上門來了,他卻又緊張地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之前的那破釜沉舟的膽量不知去了哪裏。

而那之前膽量是從何而來,這事情就不得不提到倚花樓那個新來的歌姬了。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墮入風塵的女子,那就是應天城醉月軒的頭牌林瓏姑娘。

藍田在倚花樓遇見林瓏的時候也是一驚,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但那聲音和琴技,這世間確實是再難尋到第二人了。

奚媽媽笑嘻嘻地替二人介紹:“這是從應天城來的林姑娘。這是寄住在我們這兒的藍田。”

藍田並不想讓奚媽媽知道他同林姑娘算是舊相識,不然就得解釋自己為何去過應天,又得解釋到底是同誰一起去的,引來許多不必要的問題和麻煩。

林瓏也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人就是當時包了場子還給自己寫了詞的人,但她是個聰明人,擅長察言觀色,見對方並不打算相認,就也裝作不認識的模樣。

“藍田之前跟著別的老板去打了一陣子長工,也是剛回來不久。他替這裏的姑娘寫了不少唱詞,客人都很喜歡。我打算安排你五日後在倚花樓首次登台獻唱,你得準備幾首新曲子。藍田倒是回來的正好,不如就讓他替你寫幾首。”奚媽媽說。

林瓏回:“林瓏明白。”

然後她轉頭對藍田恭敬地說道:“那就有勞藍公子了。”

當天下午,藍田去市集采買了一些新的被褥衣衫和用來重新糊窗戶的紙張。

當他抱著一堆東西回到倚花樓後院自己的小破屋的時候,林瓏早已經站在門口等他了。

二人心照不宣地打了個招呼,一同進了小破屋。

藍田拍去了桌椅上的浮塵招呼林瓏坐下,然後又用新買的茶葉沏了一壺茶提進房間。

他轉身確認院內無人,隨手關上了房門,而後來到桌邊一同落了座。

林瓏彎著不算很大的眼睛笑眯眯看著他:“藍公子,咱們真是有緣啊,想不到竟然在此處能遇上。上回同你一道的那位爺呢?上回他好像很早就喝醉了也不知道聽沒聽盡興。若是有機會,妾身願意再為他單獨演一場。”

藍田搖了搖頭:“那隻是我之前打長工的老板,如今我幹完活結了工錢已同他不來往了。”

林瓏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妾身記得那位爺氣度不凡,應是京城的什麽達官顯貴,還以為能靠藍公子搭上一條人脈……”

藍田不太懂她的意思:“人脈?林姑娘,你到底是為何千裏迢迢從應天來到京城,又投靠到了倚花樓來的?”

林瓏低頭嚐了一口翠綠的茶湯,開口說道:“妾身雖然隻是個歌姬,但也知人往高處走的道理。江南雖富饒,但哪比得上京城。我在應天唱曲,來聽得最多的不過是一些商賈。而京城就不同了。聽聞京城街頭一塊牌匾砸下,砸到的十個人中便有九個是朝廷命官……而這倚花樓據說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青樓,連當朝王爺都曾包了場子在這裏聽曲,所以我便來了。”

藍田對她能如此直截了當地向人坦誠自己想要攀附權貴的行為非常意外,但意外之餘也著實是佩服的。

雖說這女子的誌向上不了什麽台麵,但她能毅然決然地離開應天,離開那個有人願意為她一擲千金,可以安逸地過下半輩子的地方隻身來到京城,隻為“有可能”攀上更高的枝頭,那大概是許多男子都下不了決心做的事情。

“確實,倚花樓的客人許多都是京中名流,也曾有過幾個姑娘被看中,贖了身進了高門貴府當妾的……”

“當妾?”林瓏將手中茶杯啪的一聲放在桌上:“我千裏迢迢到京城來,可不是為了給人當妾的。”

藍田嚇了一跳:“那林姑娘來京城是為了……?”

林瓏看著藍田,認真地說道:

“當江南第一的歌姬沒意思,我想,既然要當,就得當全天下第一的。我得唱曲給皇上聽。”

藍田被林瓏這天馬行空的豪言壯語驚住了,一時半會不知該說什麽。

林瓏繼續說著:“藍公子,你大概會覺得我的想法實在是荒謬。但你可知,當年我帶著琵琶去醉月軒的時候,醉月軒的媽媽看著我便說我這樣的麵孔唱得再好也不會有客人特地來找我聽曲。我便求她,無論怎樣的客人我都接,三年內所有的賞錢我都不要,隻要媽媽給我上台的機會。後來……你也看到了那些搶破頭花重金都要來聽我唱曲的客人。”

“無論怎樣的客人……”

藍田寄住在倚花樓那麽多年,見過許多醜陋不堪的客人的,有的滿臉橫肉,有的渾身散發著惡臭,但姑娘們無論多麽厭惡他們的長相還是永遠都得笑臉相迎。

還有一些客人下手沒有輕重,覺得自己花了錢做什麽都可以,把姑娘折磨得遍體鱗傷也是常有。

奚媽媽在京城也算有靠山,能替姑娘們回絕掉一些十分不堪的客人……而醉月軒那樣的小地方,很難想象林姑娘到底經曆過一些怎樣的客人。

藍田由衷地發出感慨:“在下實在是佩服。”

林瓏說:“妾身隻是想要什麽就會去爭取而已。爭了就有機會得到,不爭就什麽都沒有。”

藍田問:“林姑娘……如今放下在應天城努力獲得的一切,隻身一人來京城,就一點也不怕麽?”

林瓏莞爾一笑:“不怕,我更怕的是一輩子的懊惱和遺憾。”

藍田當時並沒有講此話放在心上。

但那一夜,他離開溫泉別院的第一個晚上,他在**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被褥是新買的柔軟舒適的被褥,窗戶也重新用紙糊過沒有再四處漏風。

他知道自己為什麽睡不著,盡管自己已經努力克製了,他腦中王爺的影子卻怎麽都揮之不去。

黑暗中,藍田瞪著滾圓的眼睛看向自己藏銀票的衣櫃處。

五千兩銀子……真的能讓自己此生都不留遺憾麽?

藍田翻了個身,把頭蒙進被子。

腦子裏這數月來同王爺之間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浮現在了眼前。

那人喝醉時候摟抱上來冰冷的手,那人在懸崖峭壁下點燃的那把火,那人說要讓他體會情愛滋味而強壓上來的唇,以及那一句輕描淡寫的“喜歡”。

藍田終於忍不住了,他猛地掀開被子,一屁股從**坐了起來。

“我得再見他一麵,我得問清楚他的喜歡到底是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說:

藍田:五千兩銀子我也要,王爺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