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管事的辦事效率極高,沒有給藍田太多同雲白道別的時間。

兩日之後的一天,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

好不容易有些暖和起來的天氣因為這場雨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初冬。

“藍公子你在屋裏麽?”

屋外傳來的劉管事的聲音,讓本就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裏冷得不想動彈的藍田又重重打了個寒顫。他意識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藍田咬了咬牙從被子裏鑽出來,從一側胡亂扯過一件外衣套上,哭喪著個臉跑去開了門。

劉管事看到藍田這張頹廢的臉有些意外,但也並未多問一句話。

他直接表明了來意:“藍公子,您的書稿,老夫已經交給京城最大的書商了,王爺答應的一千本也已經預訂。”

“哦。”藍田也不驚也不喜,隻隨口應道。

“還有,這是王爺說答應了要給您的銀子。”劉管事說著,掏出幾張銀票來,遞到藍田手裏。

藍田接過那些銀票,隨手翻了翻,原本沒什麽神的眼睛卻突然漸漸有了光。

那銀票每張一千兩,藍田來回數了數,一共五張。

他記得當時王爺答應的銀子加起來總共不超過一千兩,即便是那個數字對他而言已經是一筆巨款了,而如今擺在他手裏的是整整五千兩,別說買塊田買塊地了,就算買幾塊地雇人替他幹活都夠了。隻要不過的太過奢靡,他完全可以衣食無憂地過上個十幾年了。

他問:“劉管事,這是不是算錯了?王爺答應給的銀子沒那麽多。”

劉管事微微笑著回道:“王爺說除了答應給的銀子,還答應過幫您還清之前欠下的所有債務。他也不知道您欠了多少,如今利滾利了那麽久也不知道總共多少,就跟您五千兩都算一塊兒了。”

藍田有些惶恐:“不,不用那麽多,我沒欠多少錢……”

劉管事臉上的笑依舊,連眼尾的細紋都紋絲不動:“藍公子您就收下吧,這都是王爺安排的。”

藍田看著自己手中沉甸甸的銀票,思索了一會兒。

他自然不是什麽是金錢如糞土的清高之人,又況且,五千兩對於他而言或許是一筆大數目,但對王爺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

既然如此,這些銀子能讓自己下半輩子過的舒坦些好一些,他沒有理由不收。

“嗯,既然是王爺安排的,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藍田邊說,邊將銀票仔細收好揣了起來。

劉管事見他收下銀票,往屋裏瞟了一眼,又笑嘻嘻地問:“藍公子的東西收拾得如何了,東西要是多明日老夫可以為您安排一輛大一些的車。”

藍田聽出這話中含義,便是讓他明天就必須得走。

“我想同王爺道個別。”藍田說,他放棄了,走就走吧,這地方本也不是他該呆的地方。

劉管事有些為難道:“王爺這幾日都不曾來別院,但他吩咐了老夫親自送藍公子回去。”

藍田撇了撇嘴,心裏覺得失望卻也不覺得意外。

他摸了摸胸口放著的那打銀票,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王爺可能確實是喜歡自己的,但這個喜歡隻值五千兩銀子,不值得王爺親自來道別相送。

想到此處,藍田突然有些賭氣地開口說道:“那劉管事,不如我們一會兒就出發吧。”

劉管事一愣:“啊?那麽快?可是您東西來得及收拾麽?”

藍田轉身回望了一下房內:“沒事很麽要收拾的。”

然後他伸手在胸口放銀票的地方拍了拍,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有這些銀子就夠了。”

藍田最後還是過了晌午才離開離開溫泉別院的。

他同雲白又好好的道了個別,雲白囑咐藍田有了落腳處後一定要寫信來告知。

他又去找了趙萍萍道別。令人意外的是,他原以為萍萍會同自己來一出生離死別一般的抱頭痛哭。可結果,萍萍得知他今天就要走了的消息後,隻是撅起小嘴:“我以為王爺會再留藍田哥哥一陣子呢。”

藍田無奈,他自己曾經也這麽以為的……

不過好在他瞧見萍萍經過莫非然的事情之後,神情狀態並未有太大的變化,就也算放下了一樁心事,確認了自己當時的建議並沒有給錯。

“藍田哥哥。”二人站在門口,萍萍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開口說:“我前些日子去給我哥燒紙了,把事情都告訴了他。後來他給我托夢,讓我謝謝那個查出真相,還讓我親自報仇了的人。”

藍田確實有聽聞萍萍拿著砍刀刀背,將莫非然和他的丫鬟小桃砍得皮開肉綻生不如死,而如今卻也是沒有聽聞這兩人的消息了。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他們……現在如何了?”

萍萍臉上揚起他們初次見麵時候一樣甜美的笑,少女的圓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藍田:“他們被我推進鱷魚池子裏了。”

藍田猛地一怔,背後頓時升起一股寒意。

他沒料到萍萍這樣一個小姑娘,能那麽平靜地說出如此狠辣的事情。但是,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那二人也死的不冤枉。

藍田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萍萍:“藍田哥哥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王爺……”

藍田隻帶了自己的幾件隨身衣物,輕裝上陣地坐上了劉管事替他準備好的馬車。

馬兒準備好就要出發前,劉管事掀開簾子詢問坐在裏頭的藍田:“藍公子,咱們這車送您到哪兒去?”

藍田想了想:“去倚花樓吧。”

他現如今身上帶著五千兩銀票,總是要先尋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落下腳來,畢竟買田買房的事情是要花些時間的。

然而碩大的京城,車水馬龍的街道,他唯一覺得能夠想到能令自己安心的地方就隻有倚花樓後院那個破屋了。況且奚媽媽收留他那麽久,他如今有了銀子第一個想到要報答的人便是她。

馬車穿過他曾經熟悉的街道,停在了倚花樓門前。

藍田帶著自己輕便的包裹下了車,隨車的劉管事想要一道跟下來,他立刻轉身製止了。

“劉管事,就送到這兒吧。”

劉管事有些不放心抬頭瞅了一眼樓上掛著的牌匾:“藍公子確定是這裏麽?這裏好像是青樓……”

藍田笑道:“嗯,就是這裏。您放心,當時王爺就是從這裏把我抓回去的。”

劉管事顯然是不知道這事情,他隻知道王爺從外麵抓了個話本先生回來,以為是從哪個書院抓來的。結果這話本先生竟然還是出身青樓?

劉管事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藍田:“那,老夫就告辭了。藍公子保重。”

“嗯,多謝劉管事了。”

藍田目送馬車遠去,消失在街道盡頭的拐角處。

他回身看向身後的倚花樓大門。

每到夜裏,這裏總是停滿了寶馬香車,達官貴客在這裏送往迎來熱鬧非凡。

然而,白天的時候,這裏就又是一副冷冷清清的光景了。

倚花樓那扇精雕細琢的紅木大門緊緊閉著,窗戶也都糊了厚厚的紙,黑漆漆地看不清裏麵的動靜。

藍田深吸了一口氣,上前敲響了大門。

“誰啊?”裏頭傳來一個小姑娘的聲音,藍田認得那聲音。

“雀雀,是我,藍田。”他回答。

雕花大門被推開一條縫,裏麵露出小姑娘的半個腦袋和一隻圓溜溜的眼睛。

“啊,真的是阿田啊,你怎麽回來了!”大門隨即被打開,雀雀站在裏頭一臉幸喜地看著藍田問道。

“嗯,幫老板幹完活,結了賬就回來了。奚媽媽在嘛?我去跟她打個招呼。”藍田邊說邊走了進去。

“嗯,奚媽媽現在也在呢,聽一個新來的姑娘試唱。”

“新來的姑娘?”

雀雀點點頭,抬手指了指二樓的一個包間:“在二樓。”

藍田好奇地踏上台階往雀雀手指的房間走去,隱約聽見那裏傳出了一陣悠揚的樂聲,似乎是琵琶。

他來到門前,剛想抬手敲門,便聽見裏頭有一個柔美的聲音正用吳儂軟語唱著:

“多情自古傷離別,

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

應是良辰美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

更與何人說。”

詞是柳永(注1)的詞,調是江南特有的小調,而那唱曲人的聲音,藍田總覺得在哪裏聽過。

他在腦海中努力搜尋了一會兒,一個人名閃現了出來。

是……林瓏?

作者有話說:

注1:

百度百科內容:柳永,北宋詞人,婉約派代表人物。據葉夢得的《避暑錄話》記載,柳永為舉子時,經常去妓院玩,他擅長填詞。教坊中的樂工每次得到新的曲調,必求柳永填詞,然後歌才能流行於世,於是聲傳一時。葉夢得在丹徒任官時,曾見一從西夏歸朝的官員說:“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