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訂了酒店,”許盼夏呼吸逐漸平穩,她說,“一塊兒回去沒事,反正那一片地方的酒店也多,我已經訂好了,你住你那間就行,我住我這邊的,沒影響。”

葉迦瀾還在走樓梯,平時少有人走,樓梯間中空曠,隱約可聽他自己腳步的回聲。電梯間中信號差,他並不想結束每一通她發起的電話。

葉迦瀾問:“你一個人住酒店,安全嗎?”

許盼夏沉默了。

“前段時間我看到微博上有報道,也是連鎖酒店,安保措施不夠,晚上有人拿房卡挨個兒刷,竟然能刷開房間,”葉迦瀾說,“而且也無法確定酒店裏有沒有裝偷窺的攝像頭或者單麵鏡……”

許盼夏說:“啊?那我……那我戴著口罩睡覺,就不怕偷拍了。”

葉迦瀾忍俊不禁:“晚上多難受?”

許盼夏沉默了。

“還是住同一個酒店吧,”葉迦瀾說,“你把你那間退掉,我重新訂,再換一家。”

許盼夏說:“好。”

過了一陣,她又說:“不行,你別定了,這次我來,不能總花你的錢。”

夏夏啊。

怎麽還是這樣認真。

“我是你哥,”葉迦瀾說,“妹妹花哥哥的錢,天經地義,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麽?”

許盼夏悶聲不響,過了好久,才說:“你是不是和葉叔叔吵架了?”

果然。

還是知道了,比他想象中要晚一些,不過也不礙事。

挺是時候,無論是誰、出於什麽目的告訴夏夏這件事,他都要深深感謝對方。

葉迦瀾無聲笑了,他步步邁上階梯,一級,又一級,步伐穩,逐步向上。

但他還是那副疑惑擔憂的語氣:“你怎麽知道的?”

旋即改口:“沒有這事,別擔心。”

他咳了一聲,再度“掩飾”:“我們沒吵架,對了,這次去杭州,我們——”

“你騙我,”許盼夏打斷他,“我都聽奶奶說了。”

葉迦瀾微笑,歎口氣:“吵架挺正常的,哪有父子倆不吵架的。”

“他把你卡都停了,”許盼夏說,“我看這可不像普通吵架的模樣。你們倆怎麽了?葉叔叔脾氣挺好的呀,怎麽會連零花錢也不給你了……”

葉迦瀾能聽出妹妹聲音的擔憂,這種認知讓他有些微微的滿足和喜悅。

無論之前怎樣冷戰、怎樣鬧,涉及到稍嚴肅的事情,夏夏仍舊擔心他。

“沒事,”葉迦瀾柔聲,“放心,我身上有錢。獎學金,還有我自己做的一些兼職,夠用了。”

又是沉默。

許盼夏聲音弱下去:“是不是和我有關係?”

“沒有,”葉迦瀾回答得堅定,“不要多想,夏夏。你知道我爸,他打算讓我畢業後回山東,我不肯,所以才吵了起來。”

並不算高明的謊言,他知道她不會相信。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葉迦瀾轉移話題,“雖然不多,但養活自己、再給你買些好吃的,還是夠的。”

許盼夏說:“總之……這次酒店我訂,我會盡量挑個好點兒的。”

葉迦瀾說:“好,訂完酒店後把地址發給我。”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後,葉迦瀾才放下手機。想了想,他沒退之前定下的酒店——房間號,位置,包括歡迎水果和花朵,葉迦瀾都一一確認過,確保和那時候一模一樣。

他不打算退。

這通電話結束,他已經上到第七層,離開樓梯間,葉迦瀾站在電梯前麵,安靜地等著電梯。

在電梯門開的時候,許盼夏將酒店的地址也發過來。

是個舒適型檔的酒店,想必花了她不少錢。

必須想辦法讓她退掉。

邁進電梯後。

葉迦瀾回:“好”

想讓妹妹放棄住那家酒店有點麻煩。

許盼夏有著她自己的固執和間歇性的敏銳,讀初中時,她性格偏向於沉默柔軟——她像一團橡皮泥,無論沾到多少沙礫,都默默地包裹著自己消化,自己安靜地吞,悄悄縮起身體保護。

真要說什麽時候開始注意到夏夏……

或許還是她跟隨媽媽賣炸串的時候,許顏推著一個小推車,車子上的食材和工具都幹幹淨淨,接的是明亮的、暖白色的燈,小推車旁邊放了一個簡易的塑料凳子,許盼夏坐在花壇邊緣,將簡易凳子當作小桌,非常費力地附身在上麵的試卷上寫著東西。

那張試卷,她拿的分數並不高,一眼晃過去,微黃的紙張上,明晃晃好幾個大大的叉號。

許顏在張羅著賣炸串,忙不過來的時候,叫一聲“夏夏”,許盼夏立刻放筆合試卷,站起來,去幫媽媽找零錢、拿塑料袋打包炸串。

那個時候,葉迦瀾就感覺她有些可憐。

真的很可憐。

可憐到葉迦瀾忍不住多多光顧她們家的攤子,盡管他其實不愛吃油炸食物。

再後來,她跟著媽媽一塊兒去了山東。

那時許顏和葉光晨的關係就趨向於曖昧,隻不過那時葉迦瀾沒放在心上,他以為父親不會真的和對方結婚。

就像之前葉光晨對媽媽是千好萬好,會為了媽媽每日下廚房洗手作羹湯,每次出差回家都會給媽媽帶小禮物。

可媽媽臨終前卻說葉光晨並不愛她,他隻愛自己,他隻愛自己那孝順父母疼愛妻兒的人設,事實上他誰都不愛,他隻愛名聲。

葉迦瀾不能論證這話的真假,但在媽媽過世後,葉光晨果真沒有再娶,也再沒有同任何女□□往。

山東的氣候和浙江大相徑庭,空氣幹燥到冬天能流出鼻血,第一個冬天時,前天許盼夏還興奮地蹦蹦跳跳感慨暖氣真是太舒服了,第二天就毫無征兆地流了鼻血,手忙腳亂,她自己都呆住了,無助地拿衛生紙去堵。

葉迦瀾教她,要捏住鼻翼,安靜地等。

山東空氣太幹燥了,不適合養江南的花。

那時候的葉迦瀾也覺得她可憐,他習慣性地照顧她,他以為這種習慣出於“兄長的使命”或對貧弱的憐憫。

直到父親忽然帶了許顏和她進家。

許盼夏呆呆、無措地站在許顏身旁,有些怯怯地看著他,葉迦瀾麵無表情,他知道這件事和她無關,他也知夏夏可憐到隻能跟隨母親四處漂迫。

他惱得是這段關係,不是她。

為什麽惱怒,那時的葉迦瀾還分辨不清,他隻知自己忽然格外厭惡兄妹二字,更不願她叫自己“哥哥”,或者“哥”。之前給她講解題目,或者和她一塊兒上下課,她開心時候叫一聲“迦瀾哥”,葉迦瀾聽著頗為悅耳;而現在,每一聲“哥”都像石頭砸向他,層層疊疊,一聲一聲,一枚疊一枚,要成將他壓到萬劫不複的小石山。

“從今往後,夏夏就是你妹妹了,”葉光晨說,“你要把她當親妹妹。”

……

什麽親妹妹。

正常人不會對自己親妹妹產生永遠在一起的念頭,正常人也不會想去親吻親妹妹,正常人更不會想要抱妹妹……

葉迦瀾承認自己不正常。

別說壓根沒有什麽血緣關係,就算真是親的,現在他也照操不誤。

他要被夏夏這一年多的冷戰給逼瘋了,或者說,已經瘋了。

他從這漫長的一年中確認自己非她不可。

這真是不幸中最大的幸運。

和許盼夏約定好去杭州的日期很快抵達,是早上十點鍾的車,葉迦瀾早早去了許盼夏宿舍樓下接她,在她們學校食堂吃了早餐,才拉著妹妹的行李箱,乘地鐵往西站。

葉迦瀾隻帶了一個雙肩包,裝的東西並不多。

他購了商務座,為得讓夏夏休息時能放鬆一些。她每次回杭州前都會失眠,這次也不例外。葉迦瀾望著妹妹眼下淡淡烏青,擰開水,遞給她:“喝點兒。”

睡眠不足讓人變得遲鈍,許盼夏呆了一會兒,才拍腦袋:“糟糕,我好像忘記帶手機充電器了。”

葉迦瀾將礦泉水瓶蓋重新擰好:“用我的。”

許盼夏說:“咱倆手機不一樣,我用type-c的接口。”

這樣說著,她低頭翻包,一遍又一遍,最後隻從夾縫裏找到一根數據線,沒有充電頭。

葉迦瀾的手機充電頭和她的不適配。

許盼夏:“……”

“別著急,”葉迦瀾說,“我帶了移動電源。”

許盼夏的眼睛瞬間又亮了。

葉迦瀾取移動電源時,不慎從書包底部冒出一個深藍色的盒子,他瞥了眼正好奇望書包發呆的許盼夏。

受尺碼所限,葉迦瀾這次買的是德國品牌,深藍色的外包裝,隻有品牌名。許盼夏不認識這些,她可能隻能分辨出國內那幾個大眾的品牌。

所以現在的她已經看到這個東西,卻還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

許盼夏隻是期待地、用漂亮的眼睛看著他,等待他取出移動電源。

她不知他包裏的東西還能對她做什麽。

可憐的夏夏。

即使他現在說那東西是糖果,是氣球,是一次性手套,她都會毫不懷疑地相信。

葉迦瀾不著痕跡將移動電源給她。

許盼夏接過:“謝謝哥。”

葉迦瀾含笑:“不用謝。”

他慢條斯理,又將標注著pro的**盒重新壓回書包底層。

以及下麵的一次性小墊子,密封袋,紙巾。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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