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

我的女兒。

我現在還能想起剛和你見麵的時候,你那麽小一個,裹在小小的繈褓裏,被好心腸的護士遞給我。她笑著說你很漂亮,是這個月裏產房中最漂亮可愛的一個孩子。

我支撐著坐起來,看著你的小臉小手小腳,呀,身體被壓得發紅,那麽小那麽小的一點,你的手握成拳頭,還握不住我的大拇指。

多神奇啊,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有著小小的呼吸,將來也會長成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能做到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能去念我沒辦法念的書,還能去讀媽媽我上不了的大學,能做比我更好的人。

你不是我生命的延續,你是媽媽用力托舉著向上的新生命。

那時候我腰痛肚也痛,我自己都奇怪,我連養活都困難,卻從感受到你小小心跳的時候,就想著還是留下你。

你一直很乖,我懷你的時候,你一點兒也沒有鬧過,就乖乖地在我肚子裏,越長越大,慢慢地長出小手小腳丫……我懷你是足月生產,從來沒有孕吐過,隻有後期肚子漸漸大,晚上腳總是抽筋,靜脈曲張,到現在了,我的腳腕上還是青青紫紫一片的血管。

你是個乖寶寶,從小到大都這樣,我懷你的時候,沒賺到什麽錢,也吃不了什麽好東西來給你補補身體,我一直感到愧疚;後來生出來你,媽媽也沒錢給你買好的奶粉,一邊花著以前攢的錢,一邊想辦法買些便宜的肉來補補身體,努力多出些奶水喂你……我沒能給你好的生活和條件,我的寶貝。

可你一直這樣聽話,還記得嗎?小時候你長得很快,媽媽沒有錢給你買那麽多漂亮的衣服,隻能買一些布,裁成同色的布條接在你的褲子上,幼兒園的小朋友笑話你,你大聲反駁他們,說是媽媽給你做的“蛋糕褲”;上小學,媽媽給你買的課外書有限,你就去圖書館中看,不哭不鬧,從來不要玩具玩,也不要好吃的和新衣服。初中時候,你的個子長得飛快,腳也長得快,鞋子底破了,你也不同我講,自己拿膠水悄悄沾上,有年冬天下了雪,膠水粘住的地方開了腳,你一路走回家,泥水滲進去,襪子都濕透了,我脫下你的鞋一看,看到我的寶貝女兒腳凍得紅紅紫紫一塊兒,長成一片又一片的凍瘡。

我拿手給你捂了好久,才捂出點熱氣。

媽媽沒有用,媽媽沒有讀過書,沒有做生意的本領,沒有能力,我讓你,讓我這麽乖的女兒跟著我,吃了這麽多這麽多的苦。

媽媽對不起你,沒有征得你同意,就擅自將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媽媽甚至不能給你提供普通母親能提供給孩子的東西。

小時候你被那個混賬打,我對不起你啊夏夏,我不該引狼入室,不該讓那個王八蛋進我們的家門,我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我還算什麽媽媽。

可那時候你也不怪媽媽,我抱著你去醫院包紮額頭,你也隻是用小手摸摸我的臉,小聲問我,以後他還會來嗎?

他不會再來了,媽媽那時候答應你,說以後不會再找男友了,也不給你找父親了……看,我還是說謊了。

我又和你葉叔叔交往。

你葉叔叔是個好人,很好的人,好到我和他坦白我不喜歡現在生活後,他也同意分手,並答應照顧你到大學畢業後。

這裏留了一張卡,和兩個存折,裏麵有三十多萬塊,是我這些年攢下的錢,都留給你。

不要怪媽媽自私,我的寶貝,我的夏夏,我的女兒。

媽媽想要短暫地感受一下生活,去中國的各個地方看一看,玩一玩。

我很快就會回來。

媽媽一直以來都想和你好好談談,但又不忍心看你掉淚。隻能寫下這封信,悄悄地離開——不要難過,也不要舍不得媽媽,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看你。你現在還在讀高中,學習正值緊要關頭,你的葉叔叔和迦瀾哥哥都是好人,他們會照顧好你。

無論如何。

媽媽愛你。

媽媽永遠都愛你。

你的媽媽

許顏

一封信,許盼夏展在手中,看了一天,好不容易止住淚花,再打開信,看著媽媽寫的字句,不自覺又落下眼淚。

她悶在房間裏好久,中午隻吃了一點點張阿姨熬煮的雞肉粥,存折和銀行卡都在這裏,許盼夏總覺有些不好的預感,她跟著許顏這麽久,知道媽媽的心境,她絕不會那種會突然將自己女兒拋下的人,她也絕對不會拋棄自己……

包括這麽久以來媽媽的異常,和那個陌生男人見麵,還有……

晚上吃完飯,許盼夏私下裏悄悄問了葉光晨,她本來不想哭的,但不知怎麽回事,眼淚就是不停往下掉。

葉光晨一開始守口如瓶,後來看她哭得慘,又是她再三懇求,他才折身,拿出一疊醫院裏的報告單。

許盼夏還掛著眼淚,捧著那一摞。

她急切翻,這是一疊病例報告,上麵寫著許顏的名字,裏麵還有一些診斷通知單和醫生的簽名……

“……有抑鬱傾向……消極情緒……病人自訴失眠……”

許盼夏吃驚仰臉:“我媽媽怎麽了?”

葉光晨歎了口氣,躊躇許久,才語調和緩地告訴許盼夏。

第一:許顏和他的感情的確已經淡了,但是,在很久前,倆人的感情就已經不夠穩固了。葉光晨能理解對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和平分手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第二:許盼夏之前見過的那個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聽到這裏時,許盼夏吃驚地睜大眼睛:“我媽媽說她也不知道我爸是誰——”

“你會信?”葉光晨說,“別忘了,你的媽媽是許顏。”

許盼夏噎住,無法反駁。

是啊,是她完全沒有能繼承到聰明基因的許顏。

“不過你媽媽不想讓他知道你的存在,”葉光晨有些猶豫,“你爸爸如今已經有家庭了,也有自己的孩子。我能理解,但是你……”

許盼夏說:“我知道,葉叔叔,您放心,我不會過去認他的。這麽多年了,他沒認過,我和他也沒什麽關係。生我養我的是我媽媽,她不想的話,那我就沒有爸爸。”

葉光晨鬆口氣,又說:“其實你媽媽這些年過的苦,剛才你也看到了,她的情緒有些不穩定,消極……你別擔心,隻是一部分的抑鬱情緒,這很正常。醫生建議她暫且放下手上的事情,先出去走走,放鬆放鬆,等過上一段時間,她就會回家看你。”

許盼夏問:“真的嗎?”

葉光晨說:“我騙你做什麽?……哎,這些事情,我答應過你媽媽,說過不告訴你……”

許盼夏猶豫:“葉叔叔,您說我爸爸已經有新的家庭了,那我媽媽怎麽——”

葉光晨笑:“他們也隻是偶爾聊聊,你要相信你媽媽,她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許盼夏謝過葉光晨,抱著那疊報告單,回到自己房間,擦幹淨眼淚,才給媽媽打去電話。

許顏接了,語調含著濃濃愧疚:“夏夏?”

……

“夏夏?”

四年後同樣溫柔的語調,將許盼夏從記憶中快速拉回現世,她支撐著手臂起來,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睡著了。

在等待店員拿眼鏡的這段時間裏,她和葉迦瀾聊著聊著天,不小心睡了過去。

現在剛剛清醒。

已經戴上新眼鏡的葉迦瀾微笑著看她,伸手,想要摸她的額頭,又收回:“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

許盼夏剛才睡迷糊了,臉被袖子上的扣子硌出一道痕跡,她撐著起身,低低一聲嗯。

葉迦瀾說:“去吃個飯吧,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這一次,許盼夏沒有拒絕。

從回家和她一塊兒探望爺爺、一塊兒過年後——不,從寒假裏兩人住在一起後,葉迦瀾能敏銳地感受到許盼夏的情緒漸漸緩和、鎮定。

這是一件好事。

如今葉迦瀾已經確認她很難再做到之前——也就是高二高三那個時候、對他如對媽媽對親生兄長般的依賴,但……

如果能換成“伴侶”屬性的依賴,葉迦瀾會更欣慰。

畢竟伴侶能做親兄妹無法做到的很多事情。

許盼夏胃口小,不適合吃火鍋,她喜歡吃牛羊肉,葉迦瀾便找了家做牛羊肉好吃的店,點了嫩生生的清湯小羊羔肉,青椒炒牛肉條,還有個小涼菜,一邊吃,一邊聊。

許盼夏沒有再提衛長空的事情,顯而易見,她對衛長空下午的“暴行”感覺到深深的恐懼。

葉迦瀾再了解許盼夏不過。

她是自己的妹妹,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度過青春期的夏夏,是和他一塊兒長大的人,沒有人比葉迦瀾更了解她。

就像高一的暑假裏,葉迦瀾知道許盼夏害怕許顏的“出軌”被發現,他早就知道。

那個時候,在烤魚店附近成功“當場撞破”許顏和那個男人後,他完美扮演了一個疼愛妹妹的善良兄長,貼心地答應和許盼夏共同保守這個“秘密”,獲取到她的信任。

那天晚上,葉迦瀾也借此含糊不清地套出葉光晨的話,並抓住話柄和漏洞,以“我會告訴夏夏”為由,逼迫葉光晨,要求父親將他和許顏的計劃和盤托出。

葉迦瀾遵守了和許盼夏的約定,他沒說自己看到了許顏和其他男人,隻要稍稍展露出些失望和凝重的姿態,隻要旁敲側擊地提醒葉光晨,你應該為我換一位繼母——

他也遵守了和葉光晨的約定,沒有對許盼夏絲毫提起他二人苦心積慮的計劃。不過他確定了葉光晨和許顏不會結婚、他和夏夏絕無法律上阻礙這個事實,也成功借機得到夏夏的依賴。

葉迦瀾信守承諾,他隻是有選擇地說一些話。

瞧。

他也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吃過飯,剛想回學校,葉迦瀾低聲讓許盼夏等一等,他的胸口有些痛。

這樣說的時候,他罕見地微微屈地身體,捂著胸口。

許盼夏扶住他,寒風瑟瑟,她不顧被風吹開的圍巾:“衛長空是不是還打你胸口了?”

“沒有,”葉迦瀾溫和地說,“不關他的事。”

——的確不關。

——我的寶貝,我的夏夏,我的妹妹。

——他隻是一個容易被激怒、沒什麽腦子的單純男大學生。

許盼夏小心翼翼地去扶他的手,觸碰到他右手袖口時,葉迦瀾皺眉,低低吸了一口氣。

不容分說,許盼夏扯住他的右手,在葉迦瀾的無法阻止的歎息聲中掀起袖子,果然看到一圈淤血。

許盼夏眼睛都紅了:“……你的手也被他弄傷了。”

葉迦瀾抬起完好的手,揉揉她的腦袋,輕聲:“真的和他沒關係。”

——真的和他沒有關係,有著溫暖柔軟腦袋的夏夏。

——這是在眼鏡店,你睡覺時,我自己悄悄弄傷的。

——總要給你加深一下“對方很危險”的印象,不然你會因為他的道歉而心軟,我善良的妹妹。

許盼夏看著他手腕上的傷痕,抬頭:“校醫院裏檢查不出什麽……不行,我們換個醫院看看。”

打車去了附近的醫院,找了值班的護士和醫生,因為傷勢不太重,所以等了一段時間,在等待中,許盼夏一直扯著葉迦瀾的衣服,她不困,也不玩手機,就安靜地坐著。

好不容易檢查結果出來,沒什麽大問題,就是一些淤血和輕微的肌肉拉傷,回去休息休息就好。

許盼夏這才鬆口氣。

走出醫院了,許盼夏才說:“你今天晚上也不用送我回宿舍了,我們離得這麽近,到時候讓師傅在校門口停一下就行,學校裏治安挺好的,我自己走回宿舍——”

“夏夏,”葉迦瀾拿出手機,若有所思,“你學校的門禁時間好像已經過了。”

許盼夏:“啊?”

她難以置信地扒拉著葉迦瀾的手看。

果然,已經到門禁的時候了。

“別著急,”葉迦瀾想了想,他說,“還記得上次我爸住的那個酒店嗎?他把會員卡給我了,我沒記錯的話,他那卡上還有贈送的一晚,包兩人早餐。”

“不如,咱倆今晚過去住那邊?等明天吃完早飯,我們再一塊兒打車回學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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