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驟然安靜。

淩昭絞緊手指,連這份工作都是他安排的,她無法理直氣壯地說“可以”。

可他不放手,還有什麽意義呢?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是淩昭的手機,在車頭的置物架裏,幽幽的屏幕亮光這一刻變得刺眼。

霍奕修盯著手機屏幕,冰冷地念出電話備注名“溫醫生”三個字。

他拿起手機,淩昭瞪大眼睛本能伸手去搶,霍奕修往後縮了下避開她的手:“接嗎?”

淩昭抿緊了唇瞪他,拳頭攥得緊緊的。

霍奕修看著她的倔強,唇角浮起冷酷笑意:“不接?”

淩昭咬緊了唇,眼圈紅紅的。

霍奕修盯著她的眼睛,冷酷不減,胸口起伏的幅度卻更大了。

鈴聲掛斷。

淩昭稍稍鬆口氣,緊接著進來一條微信。她的呼吸抽緊了,想趁著霍奕修不備,把手機搶回來,霍奕修嘲弄地看著她,輕而易舉的握住她的手腕:

“你知道我是做什麽的。對我來說,攻破你的手機不是難事。倒不如當場看看,免得再有‘誤會’,你說呢?”

淩昭的手握得太緊,微微顫了起來。

她不知道溫明瑞想跟她說什麽,也許是他知道了霍奕修去過醫院,要跟她說這件事。

但她不想把不相幹的人也牽扯進來。

她跟霍奕修之間,最大的問題不是別人,而是他們從開始就是孽。

霍奕修看著她堅決又憤怒的臉色,不顧她的抗拒,硬生生按住她的手解開指紋鎖。

伴隨著輕輕哢嚓一聲,霍奕修鬆開她的手腕,將微信打開。

淩昭的生活圈子極小,她身邊所有的人他都認識,哪怕是她就職的這家公司,也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的微信,連剛來霍家的那兩個保姆都算上,不超過十個人。

這個溫醫生,又是哪號人物,值得她拚命維護?

男人手指輕輕觸碰微信頭像,對話框彈開:淩小姐,我家裏人想約你一起吃個飯,這個周末有空嗎?

他一字一字念出來,聲音低冷,像是在寒潭底下對她發出的判罪。

掀起眼皮,眼神如冰。

“‘淩小姐’,婚齡三年的霍太太被人稱作淩小姐……”霍奕修咂摸著這個可笑的稱呼,“難怪吵著鬧著不想留在家裏做全職太太,難怪一再提出離婚。這是外麵有人了啊,下家已定……”

“淩昭,你這麽有本事,我都不知道。”他盯著她。

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實物,那一定是冰錐,將淩昭釘在恥辱柱上。

淩昭臉色慘白。

她還有解釋的必要嗎?

在短暫的大腦空白後,她動了動手指,想說些什麽,可又覺得什麽都不必說了。

她朝他攤開手,霍奕修看著眼前小小的手掌心,不是小孩子伸手領罰,是在朝他討要手機。

男人鬢角的太陽穴鼓起,短短的頭發茬豎起。

死一般的沉寂後,車廂裏發出壓抑到極致的一聲:“滾!”

車鎖打開,淩昭木然下車。

天空陰沉,突然響起滾雷。

手機從車窗裏丟出來,落在地麵,屏幕碎了,蛛網一般。

下一秒汽車離開,沒有片刻的猶豫或等待。

淩昭望著遠離的車,眼睫輕輕顫了顫,身子冷冰冰的,仿佛體溫在他那一身“滾”後,全部失去。

霍奕修不要她了,她又沒有家了。

明明已經死過一次,對死的恐懼深入骨髓,明明渴望遠離,可是突然沒有了家,她變得彷徨無依。

她呆呆地站了許久,等回神,雨已經落下。

原來是下雨了啊,怪不得那麽濕冷,以為掉進了海裏。

淩昭木然彎腰撿起手機,抬頭,發現公司大樓內,好幾個同事在看著她。

她們都看到了吧,她被老公趕下車了呢。

淩昭朝她們擠出笑,想裝的她很好,可嘴唇顫得厲害,怎麽也翹不起完美弧度。

上班時間到,同事們都木然坐電梯回辦公室。

淩昭握著手機,一步一步邁著僵硬步伐回到工位。

漆黑的電腦屏幕印出她那張想笑,卻比哭還難看的臉。

她經曆了兩世,以為心已經千瘡百孔,填滿滄桑,怎麽連管理情緒的能力都沒有?

第二次回到工位,她才想起來剛才去了茶水間給自己倒了熱水。

握著杯子的手還是顫抖的。

當感覺到杯子的溫度,她才緩緩平靜下來。

拿起碎屏手機,她問溫明瑞:為什麽要跟你家人吃飯?

沒有等來溫明瑞的回複,卻是部門經理朝她走來,敲了敲她的桌子:“淩昭,你出來一下。”

在走廊裏,經理下達了她試用期沒過,不予錄用的通知。

試用期一個月,她才上班十天。

顯然,霍奕修收回了對她的工作照顧,讓她從這家公司滾蛋。

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沒有他,她淩昭什麽都不是。

淩昭深深吸氣,對著經理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下午的工作不用做了。

電視裏,離職的員工端著紙箱,或是失魂落魄,或是神色飛揚地站在大街上。

淩昭端著隻有少數物品的紙箱,體驗了一把失業。

她的箱子裏,大半是她新買的財會書籍,書上麵壓著一盆仙人掌,一隻迷你金魚缸。

她該去哪兒?

……

晚上,霍奕修很晚才回家。

霍母在準備教案,抬頭看了看進門的霍奕修:“淩昭還沒回來,她一個新人也要加班?”

霍奕修腳步微微一頓,臉色陰沉,手指不自覺地握起。

他沒說話,幾個大步回臥室。

房間裏還滿是她的氣息,又不是完全屬於她的。

茉莉花香很淡,艾草味道更濃。

很奇怪,明明隻是用了一次,卻留下那麽濃烈的氣味。

男人看了眼茶幾上放著的艾灸條,煩躁之餘,抓起來全都丟了垃圾桶。

窗外雨水不停,劈裏啪啦敲打窗戶。

腦中不覺浮起女人慘白著臉,木然站在馬路上的模樣。

可憐的,像是被人丟棄的小兔子,紅著眼睛瑟瑟發抖,不敢跑,等著主人把她找回去。

嗬,再把她找回來?

瘋了吧。

霍奕修用力扯下領帶,隨手一拋,重重坐在沙發裏,煩躁解開兩粒扣子。

茶幾上放著一盒煙,他伸手抓過來,抽一根煙掛在嘴唇間。

明亮溫暖的火焰亮起,屋子裏彌漫淡淡煙霧。

他吞雲吐霧,卻怎麽也咽不下那口氣。

骨頭硬了,大風大雨都不肯回來。

煙蒂用力摁在煙灰缸,男人站起來,叉腰對著大風大雨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