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覺得自己太倒黴了,在下著大雨的傍晚被堵在了野外的一個小破棚子裏。然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伴著我的隻有嘩嘩嘩的瓢潑大雨。
事情還是要從昨天說起。
昨天一聽說金耳環那件事,我就趕緊去找艾平芳子。結果到了她的探方裏,卻隻看見了她一個人,那個大嬸不見了。我連忙問給你幹活的大嬸呢,她睜著一雙茫然無知的大眼,說那個大嬸家裏有事,和她請了假,提前走了。
我說壞了,你的金耳環被她帶走了。
艾平芳子的眼睛一下瞪圓了,半分鍾以後就開始在探方裏暴走。
我拉住她,說你冷靜點,別把你的骨頭踩碎了。
她繞過那個人骨架,說:“這都什麽人嘛,我平時對她多好,她每次請假我都替她瞞下來了,出工單上給她記的都是全勤,她怎麽能這樣對我。”
我說:“見財起意,提筆忘字,這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人性是經不住考驗的,她也未必就有多壞。”說完了我在想,提筆忘字算人性嘛,它隻能算常性。
艾平芳子還是跺腳,說現在怎麽辦。
我說你要不要給你們老師說一聲。她抬頭朝遠處的徐橫舟看了一眼,說:“打死我也不說,我自己想辦法把金耳環要回來。”
我還是挺理解她的。作為一個考古隊員,在她的眼皮底下出土物失蹤了,無論怎麽說這都是她的失職。與其承認失職被罵一頓,不如悄悄地把耳環要回來。
她恨不得當時就去找那個大嬸。我說:“你知道她家在哪裏嗎?”
她說:“我知道,我去過她家。”這倒是很正常,我上一次實習結束的時候,我探方裏的大媽都快要認我做她的幹女兒了。
但最後我還是勸住了艾平芳子,我說你等第二天開工,等她來了你再問她要。
結果第二天老天不幫忙,這天夜裏就開始下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雨還沒有停。艾平芳子就坐不住了,我也沒想到我到工地的第二天就碰到了雨天,對考古隊來說,雨天就是放假。
羅佳佳倒是挺高興的,一看不用開工,馬上就嚷嚷著要去網吧,說她已經憋壞了。
我說:“這附近有網吧嗎?”
她說:“有啊,在鎮上。”然後就問我去不出。
我說算了,我才剛來。她轉頭又拉艾平芳子。艾平芳子哪有心情去啊,要換了平時,她肯定和羅佳佳一樣高興,但現在她隻惦記著那個金耳環。
最後是羅佳佳跟著一幫男生興高采烈地走了,我和艾平芳子兩個人留在了寢室裏。等到了下午,雨稍微停了一下,艾平芳子就對我說,她想去找那個大嬸,問我願不願意陪她一起去。
我其實想勸她不用這麽急,但一看她的眼神,我就什麽都沒說。臨走之前她還問我借錢,說考古隊的津貼一發下來她就還我。我把身上的現金都給了她,兩個人湊了一千多塊。
艾平芳子還問我這點錢夠不夠,我說夠了,都可以買一對新的了。
我知道她是怕金耳環要不回來,她是做了出錢把它贖回來的打算。
於是四小時之前,我們倆就出發了。
走到院子門口卻遇見了他們的老師,徐橫舟和穆老師不知道去了那裏,這時候剛剛從外麵回來,兩人都撐著傘,穿著雨靴,看見我們也打著傘出去,穆老師先開口問:“你們去哪裏?”
艾平芳子不敢說實話,就扯了個謊,說:“老師,我們去江邊散散步。”
穆老師就笑了下,“別走遠了,早點回來。”
徐橫舟卻像個討債的,“艾平芳子,你的發掘記錄表還沒交給我。”
艾平芳子生怕走不了,連忙說:“徐老師,我回來就給你。”
一路上我都在回味著徐橫舟怎麽可以那麽酷,根本就沒想到他的這句話會讓我多麽悲慘。
這件事的結果是:金耳環要回來了,但我們卻在那個大嬸家等了快三個小時。不,應該說,是我一個人等了快三個小時,艾平芳子等了沒一會兒,就接到了她最喜歡、也最害怕的徐老師的電話,於是她就匆匆丟下了我,把拿回金耳環這樣重大的任務交給了我。
我陪著那個大嬸家的大叔整整嘮了三小時的嗑,我都嘮得燈幹油盡了,在喝完了一大壺茶,吃完了一大盆花生之後,我終於把那個大嬸等了回來。
然後我目睹了一場夫妻幹架,那個大叔還抄起了一把掃帚,被我及時拉住了,我反倒安慰他:“沒事的,隻要還回來就沒事了。”
大叔馬上放下了掃帚,問我:“她會不會被辭退?”我隻回答得慢了一秒,大叔的掃帚又舉了起來。
在我一再保證不把這件事說出去,大嬸可以繼續在工地上幹活之後,大叔終於放下了他的掃把,我也終於拿回了那個金耳環。
然後我就被大雨堵在了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小破棚子裏。
一看雨根本停不下來,我隻能向艾平芳子求援。她的聲音還鬼鬼祟祟地,像是躲在那個角落在打電話,對我說:“我被徐老師留住了,我走不了,要不我早就過來了。”然後又說:“你的傘呢?”
我說:“這還用問麽?”
她說:“你怎麽和我一樣啊,隻要看見不下雨,就會把自己的傘忘掉。”
我差一點告訴她,我是和那個大叔聊得太high了,拿了東西又急著走,出門的時候又剛好沒有雨,所以我才忘記的。平時我的記性還是很好的。
但眼看著馬上就要天黑了,四周全是莊稼地,一個人影也沒有。我來不及和她囉嗦,說:“你快來救我,我手機要沒電了,你再不來,我隻能冒著大雨跑回來了。”
她一聽也急了,說:“我就來,你等著。”
我又趕緊囑咐她,“天黑了,你別一個人來,叫個男生和你一起來,千萬別忘了把手電帶上……喂,你聽到我說的沒有?”
手機裏一點回音都沒有,我放下手機一看,已經黑屏了。
然後沒過一會兒,我就後悔了。我打個什麽電話啊,我就應該直接衝進雨裏,冒雨往回趕。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天就黑透了。
於是就很像荒野鬼片了。小破棚子搖搖欲墜,就我站著的地方勉強沒漏雨,外麵淒風苦雨的,隻有嘩嘩的大雨聲音和偶爾一兩聲蛙鳴。剛才我還能欣賞一下雨打莊稼的美景,還吟了一句:“子規聲裏雨如煙。”心裏還想著,我又有了和唐笛靈唐人傑吹牛的資本,結果這沒過一會兒,我就看什麽都像鬼影了。
一陣風吹過,小破棚子上啪地掉下來一個東西,我的眼皮跳了跳,剛想不管不顧地衝進雨裏,隻是還沒抬腳,我就突然發現不對勁,幾米外有個東西,一片暗茫茫的,但那一塊兒特別黑,然後我就看見了兩隻發亮的眼睛。
一聲尖叫硬是讓我生生地吞了下去,我喘著氣,終於看清楚那是一條狗。有一瞬間我還想到了狼,但我還沒被嚇傻,我知道這裏不應該有狼,所以它隻能是一條狗。
它站在雨裏,直直地瞪著我。
我一動也不敢動,和它對峙著。一邊把一隻手伸到後麵,在背後摸著,我希望能摸到個什麽東西抓在手裏,可是背後空空如也。
有那麽兩秒,我心裏有點悲哀,想著我的命難道是:左晨,字小小,左公茂明之女,時年二十四,遇惡犬,卒……
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我還想再活五百年呢,惡狗你要是敢衝上來,我就跟你拚了。
我一邊上下牙打顫地握緊了手裏唯一的武器,手機,一邊喘著粗氣,和狗對峙著。
忽然它動了一下,我差點跳起來後退一步。然後就在這時,我看見了一道手電燈光,這道光就像劈開黑暗的聖光一樣,仿佛是上帝降臨了。
我喊了一聲:“艾平芳子,我在這裏!”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完全變了調,就像喊救命一樣。
然後我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踩著泥水,那聲音有點混濁,在快速靠近。一注燈光也射了過來,正好還射在了狗的身上。我這才看清楚,是一條很大的土狗,它也渾身*的,手電光一射到它身上,它轉身就跑了。
我像死裏逃生一樣地喊著:“艾平芳子,我在這裏。”
一邊喊著,我就一邊衝了出去。雨水落到我臉上,我向著手電光跑過去,隻跑了幾步,我就清楚地看見來人不是艾平芳子。等看清那個人影的時候,我就愣在了雨裏。
2013年的4月3號,大雨,中風。我到工地的第二天。我陰差陽錯地曆了一次險,然後,我第一次摸到了我的喜馬拉雅山,我還牽到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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