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丫頭送了茶來。秦賞夕倒了杯茶遞給謝雲起,一邊笑道:“既然李臻都這麽說了,想來謝公子你又要善心大發,決定幫人家找妹妹了吧?”
謝雲起早已說得口幹舌燥,忙接過杯子灌了下去,明明喝的很猛,卻偏偏不顯山露水,更不見粗魯,隻讓人覺得姿態溫雅。他喝完茶才道:“謝家各地商鋪那麽多,幫忙向客人們打聽一下,隻是舉手之勞。”
秦賞夕笑道:“那接下來,你一定是提出要幫忙,然後問人家奶奶和妹妹的情況,對不對?”
謝雲起點點頭:“是啊。不過他說出來後,反倒將我嚇了一跳。我越聽越覺得,他說的人應該是團素!”
謝瀟華問道:“他都說了什麽?”
謝雲起道:“他說,他奶奶帶他和妹妹逃難時,隻帶了個紅布包袱。包袱裏麵包的什麽他不記得了,但是他確定,裏麵一定有個藍布包,包著一個石頭雕的美人。那個石雕美人,是他爺爺生前照著他奶奶的樣子雕的。他爺爺是病死的,臨死前特地雕的那個石頭美人留給他的奶奶作紀念。他的奶奶很愛他的爺爺,於是小心收藏了那個石雕美人,為他爺爺守了一輩子寡。他還記得,家裏被水衝了以後,他奶奶什麽都可以不要,卻一定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撿那個石雕回來。”
謝雲起三言兩語,向謝瀟華和秦賞夕轉述了一個老婦的一生。雖然隻是平平淡淡的講述,沒有任何誇張和煽情的言語,卻叫秦賞夕聽得心生黯然。她的奶奶又何嚐不是個癡人!她幽幽道:“瀟華以前跟我說,團素奶奶的屍身還是你幫忙收斂的,總算是讓一個癡心老婦人入土為安了。”
謝雲起不無遺憾,歎道:“那個老人很好。雖然她連話都沒有跟我說過,可是一個老人,貧病交加,卻始終帶著自己的小孫女討飯過活,已經十分不易。有多少人家還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就賣兒賣女了。我若能早些遇見她們祖孫兩個就好了。”
謝瀟華道:“大哥,世上受苦的人那麽多,你能幫多少?但求問心無愧吧。”
謝雲起聞言,微微一笑,點點頭:“說得也是,但求問心無愧吧。”
秦賞夕繼續道:“那你後來有沒有跟李臻說過呢?”
謝雲起搖搖頭。
秦賞夕奇問:“為什麽?是因為紅包袱和石雕美人都是常見之物,你不確定?”
謝雲起又搖搖頭:“我很確定。因為李臻說,他的妹妹小時候被狗咬過,小腿上留了疤痕。我第一次見到團素的時候,她穿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全身凍得青紫。當時,我幫他搓過腿,我見過她腿上的疤。不過根據李臻的說法,他奶奶不是個啞巴。是他奶奶親口告訴他,那個石雕美人是他的爺爺刻給他的奶奶作紀念的。但是老婆婆帶著小孫女,又有紅包袱,藍布包,石雕美人,小孫女腿上有道疤,而且年紀又剛好跟李臻說的差不多大。這麽多巧合,應該八九不離十。至於團素奶奶的嗓子,很可能是後來病了或者遇到什麽事,又變啞了。”說到這裏,他神色有些黯然,口中長長歎了口氣。團素本來也不是啞巴,後來卻因為他而變啞了。
秦賞夕看他如此,知道他想起團素了,便安慰道:“等找到團素了,我們想法子治好她便是。”
謝雲起道:“對,總有法子的。”
秦賞夕又問道:“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李臻這件事呢?”
謝雲起道:“我還沒來得及說,懷遠就進來打斷我們了。”
那夜,月色甚好,透過大開的軒窗便可看到一輪皎潔明月。屋內被幾處銅燈照的很明亮。矮幾上擺了幾樣精致的小菜、一盞精致的銀酒壺,旁邊是配套的小號銀酒盅。綠玉雕成的筷子,擺在透亮鵝黃的芙蓉桂花糕上。這本該是小杯獨酌的情形,偏偏謝雲起的到來,打亂了李臻獨酌的打算。二人相談甚歡,起初還是一小杯一小杯對酌,到後來幹脆棄了酒壺,直接命人取了酒壇來豪飲。當時的謝雲起,早不記得答應過謝瀟華的事了。
隻是後來,說到失散多年生死未卜的家人,李臻豪情頓漸,唯餘嗟歎。
謝雲起當即表示願意幫忙,便追問李臻,其祖母和妹妹有沒有什麽可供外人識別的特點。李臻便一一相告。就待謝雲起要衝口而出:“我見過你家人。”時,謝懷遠卻推門而入打斷了他二人。
謝懷遠問道:“兩位看起來興致很高。聊什麽呢?”
李臻起身道:“謝場主說要幫我找奶奶和妹妹。”他在外人麵前,對著謝懷遠自稱屬下。但在人後,隻是你啊我啊的說話。
謝懷遠道:“我不是說已經有消息了嗎?”
李臻聞言,回頭對謝雲起道:“啊,這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謝場主。幾日前,謝大人說已經有些消息了,北疆的守備說發現一個年紀差不多的姑娘......”
謝懷遠道:“是啊,應該是在北疆一帶錯不了的。”
謝雲起剛要開口,謝懷遠又道:“大哥,我有重要事跟你說,都找你半天了,我們先去下書房吧。”
謝雲起講到這裏,謝瀟華出聲打斷他:“懷遠撒謊!我記得,我那時候剛學會做一些樣式繁複的發釵。但是團素偏說我的手藝不如他爺爺,還拿了個石雕美人給我看。我當時笑死了,說雕石頭跟做首飾不一樣。還說葉叔叔會做很多東西,石雕也不在話下,可以拿給葉叔叔評斷下,那石雕的雕工如何。我們兩個爭執的時候,懷遠從附近經過,就進來看是怎麽回事。那個石雕懷遠見過的,他應該想到團素是李臻妹妹的。”
謝雲起驚問:“你是說,懷遠知道團素是李臻的妹妹?”
謝瀟華道:“如果他還記得起來那件事,那應該知道。他沒告訴你嗎?”
謝雲起接著方才的話道:“我當時沒來得及跟李臻說清楚,就被懷遠拉走了。我看懷遠很著急的樣子,所以就想先看看懷遠遇到什麽事了,回頭再告訴李臻團素的事。”
謝雲起與謝懷遠來到書房後。
謝懷遠問道:“大哥,其實我沒遇到麻煩。我隻是從那裏經過時,聽到你們談話,又看到你表情不對,好像要說什麽,所以就把你叫住了。”
謝雲起道:“你故意攔著我,你不想讓李臻找到妹妹?”
謝懷遠聽他這麽說,小心探問道:“哥,你該不會是真的知道李臻妹妹的消息吧?李臻的妹妹尚在人間?”
謝雲起沉聲道:“你先告訴我,為什麽騙李臻?”
謝懷遠隻有道:“如果我不騙他,他懷疑我沒有盡心盡力幫他怎麽辦?哥,我的處境你不知道,我現在還離不開他。還有,鹽場的秘密他也知道。謝家的事,他從我嘴裏聽去不少。雖然他不會故意將鹽場的事抖出去,可萬一他不小心呢?最重要的是,他如果走了,我會有性命之憂,要不要告訴他,你自己看著辦!”
謝雲起一時有些為難,半晌,問道:“你打算騙他多久?”
謝懷遠道:“如果你知道他的妹妹在哪裏就好了,我就不用騙他了。你告訴我他妹妹是誰,我找來不就行了?他這個人,有恩必報,我幫他找到妹妹,他必定還會再幫我一段時日。隻要我安全了,我不會再用恩情牽絆他!”
謝雲起歎息一聲,道:“十有八九是團素,可是團素離開謝家了,我讓趙融去找她,結果,趙融這麽久都沒有消息傳回來!”團素,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謝懷遠則道:“如此就簡單了,你告訴我團素當時離開的情形,我畫好團素的畫像,著人去找就行了。單憑趙融怎麽找得到呢?”
謝雲起點頭道:“好,如此依你,但是你必須給我一個時限。如果找不到團素,你最多再隱瞞李臻三個月。”
謝懷遠道:“一言為定!”
話已至此,兄弟二人再不廢話,謝雲起轉身離開。
翌日,謝雲起向謝懷遠辭行,快馬加鞭趕回家中,隻為找來那些東西。
謝懷遠是什麽人他很清楚。如果三個月後謝懷遠食言,定然會有法子讓李臻不信他的話。所以,他根本沒有告訴謝懷遠,他為何會懷疑團素是李臻的妹妹,反而回來找團素當年帶到謝家的包袱。隻要有東西為證,即使到時候還沒有找到團素,李臻也會信他而不是信謝懷遠的話。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原來謝懷遠早就知道團素是李臻的妹妹。
謝雲起問謝瀟華:“你沒有記錯?你確定懷遠見過團素那包東西?”
謝瀟華點點頭:“錯不了的。”
謝雲起忙道:“我們快去找謝安。”
此時找謝安,明顯已經晚了。畢竟,謝懷遠比他知道這件事,整整早了半年多。
很快,謝安小步跟在謝小紅花後麵,來到紅袖居。謝雲起與秦賞夕則對坐在圓桌前的竹椅上“恭候”他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