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叔叔?”秦賞夕猛地聽他提起自己叔叔,一時有些不習慣,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對呀,差點忘了你還有個叔叔。不然謝懷遠是從哪裏來的。”
謝雲起淡淡一笑:“很多人都跟你一樣,隻看得到我爹,看不到我叔叔。經常忽視了,其實我叔叔也是和我爹一起打天下的人,並且任勞任怨。等謝家成為楚城新貴後,風頭卻讓我爹一個人搶去了。那些風光,似乎與他毫無關係,但他從未有過怨言。”
秦賞夕點點頭,又道:“你接著說,那後來呢?”
“後來啊?後來你爺爺就去世了,我爺爺也去世了。葉叔叔成了葉家的當家人。我爹娶了我娘,不過我娘不喜歡我爹,她喜歡我叔叔。到死都喜歡。”
“啊?”
“他們幾個的感情糾葛我也不太清楚。我隻是小時候,無意中聽到過我爹和我叔叔吵架才知道的。我娘是個很有智慧的女人,她嫁給我爹後,不管心裏有沒有別的人,她都一心一意對我爹。我叔叔後來帶著我嬸嬸和懷遠回到了澤州老家,這樣,我們兩家人都好過些。但是我叔叔和嬸嬸命薄,一天夜裏,二人都突發心疾,暴斃而亡。”
“什麽?這也太奇怪了吧?兩個人,說死都死了?”
“是啊,都死了。隻留下懷遠一個人,從此懷遠就變得性情孤僻,對人十分冷淡!我爹娘就把懷遠從澤州接了過來。我叔叔在澤州的生意和家產,也就被我爹接手了。他說,等懷遠長大成人之後,自會將我叔叔那份財產,還給懷遠。”
“哦”秦賞夕聞言點點頭,以示自己仍在認真聽這個冗長的故事。
謝雲起卻道:“其實,我爹不喜歡懷遠,他對懷遠並不好。他從來不對懷遠笑,總是冷冰冰的看懷遠。我娘對懷遠很好,她對我們三兄弟一視同仁。她還不讓瀟華管懷遠叫堂哥。瀟華自小管我叫大哥,管懷遠叫二哥,她一直教導我們三個要視另外兩人皆為一奶同胞的親兄弟。她一直都擔心懷遠性子太過孤僻,以後吃虧的是懷遠自己,所以用盡了所有的法子想去溫暖那個孩子,可是總也不成功。懷遠到底是我爹的侄子,所以,我爹從不阻止我娘對懷遠好。”
秦賞夕狐疑地問道:“該不會謝懷遠他真的是…..”
“不會”謝雲起道,“我娘和我叔叔都不會背叛我爹。懷遠就是我叔叔和嬸嬸的兒子,是我嬸嬸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的孩子。”
秦賞夕臉紅道:“真是對不住,我太小人之心了。”
謝懷遠淡淡一笑,表示並不介懷。接著,他又道:“那幾年中發生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葉叔叔認識了你娘,卻又辜負了你娘,還害得自己夫人喪命。他從此意誌消沉,無心打理生意。於是,他將家財能散則散,能送則送。他贈送家資最多的人就是我爹。葉叔叔年輕時雖然風流了些,但卻是個人人稱頌的大好人。他時常救濟鄉民,施舍窮人。若天靖國哪裏有個大災小難,他必定是捐錢捐物最積極的富豪。他將家資送給我爹時,二人就約好,我爹不得隨意將葉家轉贈他的生意結業,因為靠葉家吃飯的人很多。而且,我爹也須時常救濟窮人。於是,我爹年輕時的心願便完成了兩項,他終於擁有了葉家的財產,他成為了一個很有錢的人。我爹得到葉家財產後第一件事,就是花費巨資,將葉家當年轉手的鹽場買了回來!那家鹽場當時的老板經營不善,每年盈利不多,很痛快就答應轉手給我爹。自此,我爹年輕時的心願便實現的差不多了。”
秦賞夕若有所悟:“難怪我爹會把家產送給你爹。原來除了兩個人是朋友,還有我們祖父輩的關係。”
謝雲起點點頭:“是的。”
秦賞夕又問:“那接下來呢?”
謝雲起道:“接下來啊……接下來,我們兄弟三個在一起,也算是快樂平安的長大了。我們小時候都喜歡跟著葉叔叔玩,葉叔叔也喜歡我們,樂得將他的一身本事教給我們。不過,他好像對懷遠有些偏見,他不肯交懷遠功夫,隻教他讀書識字。瀟華後來偷偷教過懷遠功夫,但是被葉叔叔發現了。葉叔叔很生氣,發了很大的火,用很粗的藤條將他們兩個痛打一頓!我和袖袖怎麽求,他都不住手!我爹為這件事氣得半死,他覺得他的兒子和侄子就算犯了錯,別人也沒資格教訓,哪怕是他好朋友。我娘也很心疼瀟華和懷遠,但他勸我爹不要生氣。葉叔叔既是長輩,又是我們三個的恩師,再說本來也是瀟華和懷遠先違背他的意思,被教訓幾下,也很應該。我爹是個很固執的人,牛脾氣一上來,誰的話都不聽,唯獨對我娘例外。因為聽了我娘的勸,所以那件事也就過去了。”
秦賞夕終於又弄明白一件事:“難怪謝懷遠的功夫很差。我早就發現謝懷遠不是高手。他走起路來,下盤根基明顯沒打穩。我特別奇怪,為什麽他的功夫會跟你和瀟華差那麽多!原來是我爹不肯教他。”
可是,新的疑問又來了,不等謝雲起開口,秦賞夕又問道:“我爹為什麽不教謝懷遠功夫?”
“葉叔叔說懷遠心術不正。葉叔叔說,其實,他是喜歡懷遠的,但是無論他怎麽教懷遠,怎麽點播懷遠,都無法將懷遠從邪路上拉回來。葉叔叔還說,他年輕時就因為感情用事,看錯過人,現在年紀大了,有了年輕時的教訓,絕不會再感情用事。他再喜歡懷遠,都不會教這種人那麽高深的功夫。”
秦賞夕忍不住又打岔:“我爹說的年輕時看錯的人,是誰啊?”
謝雲起沉默良久,這才吐出兩個字:“我爹。”
“啊?”
謝雲起道:“我爹他雖然也一直施舍救助貧困,但是跟葉叔叔的手筆完全沒得比。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多送出去一分錢。葉叔叔以前並未發現我爹是個小氣人,等他將家資轉手送給我爹後,為時已晚,想收回都不可能了。”
“原來是這樣啊。”
雖然很多疑問都一個一個的被破解了,但是仍然有很多疑惑縈繞心頭。
秦賞夕又問:“那你爹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謊報製鹽成本的?”
謝雲起道:“我爺爺生前將自己心血編寫成冊,以期讓更多的人都能詳細地了解到製鹽的所有工序。他還大膽的假設出幾種可以大量節省製鹽成本的法子。隻是他一直沒有機會去實驗操作,看自己的法子到底行不行得通。但是我爺爺臨死前,將那本冊子交給了我叔叔,並沒有留給我爹。”
賞夕聞聽此言,驚問:“你叔叔的死,該不會跟那本冊子有關吧?”
“的確有關”謝雲起這次,緩了很久,這才艱難開口道,“我爹很想得到那本製鹽冊子。他去澤州城找我叔叔要,我叔叔不肯給,二人發生爭執,我爹失手推了我叔叔一把,豈料我叔叔一頭磕在桌腳,一命嗚呼。我嬸嬸當時太過悲痛,當即撞牆殉情。恰逢懷遠從學堂回來,看到我叔叔和嬸嬸慘死的場麵,便昏了過去。醒來後,他便忘記了叔叔和嬸嬸死去時的情形,隻是人變得十分冷淡乖戾。我爹當時想盡一切辦法,耗費資財無數,這才將那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怪不得你爹不喜歡謝懷遠,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就會想起以前的事,轉而成為自己的仇人呢?”
謝雲起道:“或許吧。”
秦賞夕接著問:“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爹從什麽時候開始謊報製鹽成本的。”
“自然是拿到冊子不久之後了。我爹先是摸清了所有工序,然後根據冊子上的記載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實驗,終於有一次,他經過一次細小的變動後,記載中的一個實驗成功了。原來,我爺爺他無法動手實驗,所以記載中,有微小的誤差。我爹找出了誤差,也就找到了能比別的鹽場幾乎節省一半成本的製鹽方法。”
“可是”秦賞夕道,“地方上有轉運使,有楚城知府,朝中有鹽鐵使,鹽鐵使上麵還有計相!你爹竟然躲得過重重查檢,得以順利謊報成本?”
謝雲起道:“倘若楚城知府、楚城轉運使、鹽鐵使、計相,都是你的人呢?難道還讓皇帝親自查檢麽?”
秦賞夕道:“可是據聞,計相手下,俱是鐵骨錚錚之輩。楚城轉運使為官清廉。鹽鐵使明子常有‘小於是航’的說法,這樣的兩個人,你爹是怎麽賄賂過去的?”
謝雲起道:“世人皆是各有所愛,各有所求,有時候賄賂人,並不一定隻能用金銀財寶。女人、家人、兄弟、朋友、稀世藥材、古董字畫都可以,看你怎麽投其所好。用金銀財寶,不過是下乘之策。”
秦賞夕道:“你爹倒是有幾分能耐,可惜啊,可惜沒有用在正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