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賞夕打斷謝雲起:“難道我說錯了?謝雲起,你別總想著你自己,你也替我想想好不好?你今天會到禦史台告狀,是我逼你的。我知道,隻要我來擊鼓鳴冤,你一定會替我扛下來。你為此事,被人打成這樣,你讓我心裏怎麽過意得去?你是心安理得了,可我呢?”

謝雲起聞言苦笑一聲:“賞夕,你不懂。謝家欠了懷遠,欠了很多,他會變成今天的樣子,是謝家的錯。我來告他天經地義,我因為告了他,心甘情願被人打,這也是天經地義的。”

秦賞夕點點頭道:“你說的對,但是,是我逼你來告狀的,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人打成這樣,我來給你上藥也是天經地義的吧?”

謝雲起無話可說。

秦賞夕又道:“給我看看你的傷,可不可以啊,謝公子?”

謝雲起無動於衷。

秦賞夕隻好來硬的:“謝場主,我好歹也是個女人,你非逼我動手扒男人衣服麽?當然,你如果是傷重的無法動手,我就代勞下也未嚐不可,那不算你逼我!”

謝雲起再次無奈苦笑,隻得動手寬衣。將上衣褪去,順從秦賞夕指示趴在床上。脊背暴露在空氣中的感覺很不好,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坐在旁邊的人是秦賞夕,故而讓謝雲起覺得很尷尬,但更多的是不樂意,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想讓秦賞夕看他身上的傷。他不是個習慣將傷痛展示在人前的人,尤其不願意展示在秦賞夕麵前。有傷痛,他一個人背負即可,他隻習慣與人同富貴,不習慣跟人“共患難”!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還是錯!

秦賞夕在謝雲起脊背上輕輕滑過,指尖微微發抖。他身上並無腫起的棱子,隻是有一道道暗色的於痕,糾結交錯在一起。這些都是傷在裏麵的,比鮮血淋漓的皮外傷更可怕!

秦賞夕顫聲道:“我給你請個大夫來吧,這傷不是上藥就能治的。”

“不用!”謝雲起拒絕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餘地。

“為什麽?”秦賞夕急道。

謝雲起這次也不知道該作何解釋,因為他的原因等於沒有原因。他想了半天,隻能道:“我不希望這副樣子給外人瞧見。”這真的是唯一的原因了。

說完這句話,他又覺得說錯話了。那意思是:秦賞夕不是外人!

在這種時候,給秦賞夕傳遞這種觀念和意思,似乎不大應該!

秦賞夕聞言,唇角卻不自覺的上揚起來。她這輩子,除了秦關河之外,就隻在謝雲起麵前露出的小女兒態最多了。雖然明知道不應該----袖袖和爹的死因,還沒有弄明白呢。可是,她就是情不自禁!

秦賞夕隻有道:“那我自己試試吧。”

謝雲起道:“你用刀子,把傷口割開,將裏麵的爛肉挑出來,然後……”

秦賞夕一聽,嚇了一跳:“這個我可做不來。”

謝雲起道:“那沒辦法了,你就算請個大夫來,他們也隻能這麽做。”

秦賞夕惱道:“那你還不讓我請大夫?都這時候了,還要什麽麵子啊?麵子比身子還重要嗎?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被打了才好呢,‘八議’之列的人都敢打?打的還是你謝雲起!我倒要看何竹道那種人還怎麽做禦史大夫!”

謝雲起道:“要說刀法,那些大夫,可能還不如你,何必請他們呢?賞夕,我們要做的,是幫江姑娘討公道。懷遠如果做得出這種事,難保還會做出更過分的事,他這個官,不當也罷。我隻想幫江姑娘討個公道,我不想將此事鬧得太大---對懷遠沒有好處!”

這人的性子,永遠都這樣。自己都被打成這樣了,還有心思想著謝懷遠!

秦賞夕拗不過他,隻好道:“那我試試吧。”

她雖然答應了,但真等到下刀的時候,她卻怎麽也下不了手。

會很痛吧?

真是白癡,還用想麽?當然很痛了!

謝雲起遲遲不見她動手,扭頭去看她,竟看到從不落淚的秦賞夕眼含淚水,隻是拚命忍著不讓淚水落下來。

謝雲起打趣道:“秦姑娘,你情緒這麽激動,怎麽給我開刀呢?”

秦賞夕氣得一推他頭:“你還說!”

謝雲起的頭被她埋進枕頭裏。豈料動作牽動背上傷口,疼得謝雲起一陣抽氣。

秦賞夕忙道:“你沒事吧?”

謝雲起搖搖頭:“還好。”

“對不起。”秦賞夕囁嚅道。

“傻瓜,又不是你打傷我的。”

“不是啊,如果我不逼你告謝懷遠,你不會被人打傷的。”

謝雲起笑道:“不是這樣的。你是在幫我。這件事,我左右為難,你幫我做了正確的選擇--就是幫江姑娘。賞夕,我該謝謝你。至於其他的,就是我和懷遠之間的事了,跟你沒關係,你不必這麽內疚!”

話雖這麽說,可秦賞夕依舊是內疚不已。

謝雲起又道:“你快些動手吧,拖久了,傷口萬一在裏麵潰爛化膿了,就更糟糕了。這點小傷小痛,我還扛得住!”

秦賞夕白他一眼,道:“你就胡扯吧,我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劃傷手指都痛!你又不讓我給你用麻藥,你到底要幹什麽?”

謝雲起道:“你快點動手吧姑奶奶。你再磨蹭,要拖到什麽時候?拖到獄卒說時間太久了,趕你出去嗎?不是我不想用麻藥,我們兩個都控製不好藥性,萬一我睡過去,而且睡的時間太久呢?到時候三司會審,誰是原告?”

秦賞夕隻好不甘不願道:“那你千萬忍著點,額….還是不要忍了,痛就叫出來。”雖然這麽說,但她知道,以謝雲起的性子,那是疼死也不肯叫出聲的。這裏畢竟是監牢,此間屋子不遠處,還有獄卒在呢。雖然這間牢房已經拉上了紅緞簾子,但即使看不見人,隻聽到聲音,那些人也能知道謝雲起此刻的狼狽!謝雲起怎麽會做出這番狼狽姿態給人看?

秦賞夕恨聲道:“我早晚想法子讓何竹道做不下去這個官,這麽糊塗又膽小如鼠的人,偏又生了一副狠心腸!”

她囉囉嗦嗦說了半天,為的不過是穩定下自己情緒,可卻是越說越激動。

畢竟,趴在那裏的人,是謝雲起!

謝雲起隻好道:“賞夕,桌子上有茶壺茶杯,不如你先喝杯茶穩穩心神?”

秦賞夕這才回過神來:此番本應是謝雲起怨天尤人才對,她怎麽比謝雲起還不如呢?

她便不再開口,依言走到桌前去倒茶喝,連喝三杯,這才穩下心神。

不管怎樣,她都要將謝雲起治好。

半盞茶後,秦賞夕開始在謝雲起身上動刀。

謝雲起果然死死咬著口邊的繡花枕頭,不發出一絲聲音,連呼吸都不見紊亂!

秦賞夕眼睛專注於手下刀子,但也不忘開口說話,分散謝雲起的注意力。

“雲起,你知不知道謝懷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謝雲起鬆了枕巾,緩聲道:“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懷遠早些年很熱衷於做生意。其實直到現在我也瞧得出來,他還是喜歡做生意不喜歡做官。我猜想,他會留在京中做官,不是為了造福百姓,也不是為了錢和權,而是另有目的。他很有做生意的天分,我不希望他困守京城,曆經宦海浮沉。我會帶他回楚城,我還會親自教他做生意。我和瀟華都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歡做生意。謝家的產業,早晚會交給他來打理!”

秦賞夕不由道:“瀟華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他更想回到你身邊幫你,你為何總是不讓?”

謝雲起道:“這樣的生活不適合他,他不會喜歡的。他隻是想幫我罷了。我不希望他為了我而束縛自己,過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二人絮絮叨叨說著話,秦賞夕便已將謝雲起身上的傷口處理完畢。

上過藥後的傷口,不再那麽疼。謝雲起神色緩和許多,整個人趴在床上,似虛脫了一般,連張嘴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被刀割**子的時候,他能開口說話,等傷口被處理好了,他卻疲累的隻想沉沉睡去。

秦賞夕將他周身血跡,細心的擦拭幹淨,接著,清理了其他地方的血汙,又扯過一張薄被子替謝雲起蓋好,這才提了藥箱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她看著閉眼休息的謝雲起,突然道:“謝雲起,你為什麽總是安排別人的命運?你想過沒有?你覺得對別人最好的安排,未必是別人想要的。”

她此話一出,謝雲起忽然又睜了眼。但他卻不去看秦賞夕,隻是在那裏發怔。

秦賞夕看他如此,卻隻是一聲長長歎息,推門走了。

話分兩頭。

謝雲起此刻被困大牢,謝瀟華卻在風塵仆仆中終於趕到木蘭庭。

謝瀟華騎得是玄白雙騎中的“玄焰”---“皓風”被他留在了家中。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騎著“玄焰”千裏迢迢追尋秦賞夕的時候,謝雲起已經騎著“皓風”趕到京城,並已經見到秦賞夕。

謝瀟華一路走來,心中都甚是奇怪---一路行來,竟然不見秦賞夕!他每經一地,每到一家客棧,都必打探秦賞夕的蹤跡。他的馬快,他怕自己萬一追到前頭去,再錯過了秦賞夕。可他都到了木蘭庭門前了,仍然沒尋到秦賞夕!莫非他二人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看來自己少不得要在木蘭庭歇息幾天了。除非秦賞夕插上了翅膀會飛,否則斷無可能趕到他前麵去。

想到這裏,他抬頭去打量這座天靖國赫赫有名的邊關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