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頌發現自己店休息區最角落的那個位置,似乎被一個人給長期霸占了。

他原本開店時,休息區是橫在門邊那扇大落地窗旁的。隻要路過的人一抬眼,就能和裏麵啃麵包嗦麵條的人對上,同樣對上的,可能還有店內店外一樣疲憊又充滿虛無的打工人目光。

於是隔了小半年,他就把休息區挪到室內飲料櫃的邊上去了。

畢竟他是想招攬生意迎客上門,而不是讓客人還沒進店就感受到上班的絕望。

大多數時候那擺放了五六張椅子的休息區都是無人的狀態。這裏的人都匆匆忙忙,不會駐足太久。隻有到了夜裏,停下腳步的人才會多上一些,偶爾休息區會隔著座坐上一兩個人。

這些人往往互不打擾,獨自悶頭一邊吃東西一邊玩著手機。等到食物吃完短暫的休息結束,他們就會無聲地起身推開店門,悄然沒入夜色裏。

一開始劉頌以為張辛易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男人會在午夜踏進便利店,點上一杯咖啡,或是要上一碗麵條。

他們兩個人會閑聊交談幾句,等食物製作好,張辛易就會走到休息區的最角落,一個人安靜的進食。

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張辛易用完餐不會立刻走,也不會坐在那裏埋頭玩手機,而是會從店裏那沒放幾本書的書架上抽出雜誌慢慢翻看,直到手機震動,有工作將他召喚回公司。

不得不說,張辛易是劉頌認識的最有涵養的人了。

雖說時常會肅著臉很威嚴的樣子,但實際上男人做事很會為別人考慮,每一次用完餐食都會將垃圾清理幹淨,而沒有一次劉頌是發現書本亂扔在桌上的——全都在離開前好好給他規整回了書架。

甚至劉頌後來發現,男人將自己帶來看的書,也給放在了書架上!

“您這既買又送的,”劉頌這天見張辛易又來買東西,便掃著條碼衝他開玩笑道,“張總是來我這兒扶貧來了?”

“……”張辛易是挺喜歡和劉頌說話的,除了有時候會被這小年輕噎住。他公司裏的同僚下屬都挺悚他,難得有不懼他氣場的人,張辛易也覺得自在。

“拿回公司也沒機會看,”張辛易解釋了一下,“想來想去放你這裏最合適。”說著張辛易也回了一句玩笑,“難不成你還能昧下?”

"那您可高看我這地方了。"

劉頌也瞄過一眼張辛易放在這兒的書,都是什麽木工雕刻、天工開物、機關術作之類的,還有豎版繁體的拗口文字,看得劉頌頭暈:“您那些都是文化人看的,我這兒沒幾個人能看懂,昧不下。”

張辛易搖搖頭,“都是打發時間的雜書罷了。”

劉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見張辛易看過來,劉頌對他歎道:“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

張辛易雖然不怎麽玩短視頻這些新潮玩意兒,但網絡流行詞匯還是懂的。挑眉:“凡爾賽?”

劉頌一拍巴掌:“Bingo!”

張辛易好笑地搖搖頭,結了賬,想起劉頌一直對他的稱呼,不禁說,“別叫‘張總’了,要不別人還以為我壓榨員工呢。”

——白天公司幹活,晚上便利店打工,怕是驢都沒這麽能拉磨。

“哈哈行嘞。”劉頌也是順口叫的,既然客人開了口,他換個叫法就行,“領導,您覺得怎麽叫您合適?”

這故作狗腿的模樣把張辛易直接逗笑了。他抬起食指點了點劉頌,“小劉,你這樣子不去當秘書可惜了啊。”

劉頌也笑了。

他發現跟同齡人相比,老男人是真能處。要情商有情商,要涵養有涵養,不矯情不咋呼,還開得起玩笑,有意思。

“過獎過獎。老張你這喝咖啡的量,不當董事長也說不過去。”

旁邊的咖啡機此時恰好發出製作完成的滴鳴,劉頌將咖啡蓋裝上,一杯遞給張辛易,一杯留給自己,同時也替對方敲定了新的稱呼。

張辛易在公司倒也會被同輩的同事和上級這樣叫,隻不過從劉頌這個年輕小夥嘴裏喊出來,總覺得帶了點微妙的戲謔。

劉頌叫完自己也覺得怪怪的,趴在收銀台上抖肩忍笑,“總覺得我倆像是什麽諜戰片裏的路人甲路人乙,在便利店裏對完暗號,下一秒主角就要進門把我倆給突突了。”

“歡迎光——臨——”

恰逢此時,有客人推門進店,店門口的招財貓十分配合地喊了一聲。

隻是那招財貓似乎用久了聲卡有些老舊,四個字念出來要卡頓半天,倒像是電影裏那種重要人物出現時的特殊音效。

劉頌和張辛易對視一眼,這下是真的哈哈大笑起來。

這倒把剛進門的客人嚇得夠嗆,低頭把自己從下到上打量了一圈,沒發現自己到底哪點惹人發笑。

等客人迅速買好東西結完賬離開店,張辛易才壓住笑意,拿著咖啡和劉頌手裏的碰了碰。

“路人甲挺好的。你沒發現,電影裏路人甲活得總是比主角輕鬆麽?主角在路口槍林彈雨,路人甲可能剛下班回家,又或者躲在餐廳吃飯看戲,說不定還能混上一頓免費的霸王餐。”

“是啊。”劉頌覺得男人說得可太對了,不禁衝張辛易舉起杯,舒坦地喝了一大口咖啡,“敬路人甲。”

張辛易也啜飲了一口,渾身疲憊漸消。

“敬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