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山下，豬籠鎮。

天色微亮，照亮了街邊掛著白霜的草木。

朱老漢趕著驢車，到了豬籠鎮唯一一條貫穿小鎮東西的主路，亦是合歡宗入豬籠鎮唯一的一條路。

嫻熟地卸下驢車上的新鮮蔬果。

當一切都收拾妥當，東邊的太陽已露出了一半。

伸出手，擦拭了一下額間的汗水。

粗糙的手背，在額頭上留下了些劃痕，不過劃痕很快便在同樣粗糙泛黑的肌膚上消失。

左右看了一眼，咧嘴一笑。

周圍也有不少人來了。

都在擺著自己的攤位。

朱老漢這次來得早些，幹活利索，早早地便占了以往的位置！

這裏離得入口最近，合歡宗女菩薩們下山采買，第一眼便是要看見他的！

如此好位置，上次來得晚，被隔壁村劉賴子占了，可教他鬧了一肚子氣！

念及此，得意地從驢車上拿下自己的煙袋鍋子，點燃，開始吞雲吐霧起來！

“朱老頭兒，你敢占我的位置？”

劉賴子推著推車遲遲趕到時，時間已晚了。

此刻瞪圓了眼，叉著腰，滿臉的橫肉都扭起來了。

“鐺鐺鐺……”

朱老漢翹著二郎腿，坐在驢車車幫上，提著煙袋鍋子，輕輕敲打了一下車幫，將鍋子中的煙灰彈了下去。

咧嘴一笑，滿嘴的大黃牙，帶著些嘲諷：“劉賴子，上次是你小子說的，先到先得！”

“怎麽，說了話當放屁？”

劉賴子的臉色變了變，很快就嘿嘿一笑，放下推車，湊到朱老漢身旁，開口道：“這不是為你好？”

說著話，手指指向了不遠處的空位，開口道：“那兒，可是整個豬籠鎮最中心的位置！”

“你去那擺……”

話還未說完，朱老漢就不耐煩地敲了敲煙袋鍋子，一股嗆人的煙氣，順著陽光飛起，嗆得劉賴子直咳嗽。

“走不走？再不走，連那個破地方都沒了！”

劉賴子的臉顫抖了幾下，咬了咬牙，還是忍住了沒動手，黑著臉推上車，朝著遠處的空位走去。

“都說朱老漢我傻，真當我傻了？”朱老漢在後麵瞥著嘴，聲音很大，刻意讓劉賴子聽得清清楚楚，“合歡宗開山門之事，可不隻是你聽到消息了！”

“那些，皆是良善的女菩薩！”

“出手大方，老漢我一天賣的東西，能夠一家子十年的花銷了！”

劉賴子停下腳步，轉頭惡狠狠地瞪了朱老漢一眼。

隻是轉過頭，整個人都炸了毛。

那唯一還在的空位，已在他回頭的空隙，被別人占了！

吵鬧聲，隨著太陽升起，逐漸越來越大。

朱老漢美滋滋地抽著旱煙，看著新鮮的蔬果，仿佛已看到了一塊塊金錠子落在自己手中的畫麵了！

不過回頭，一雙老眼疑惑地左右看了看，滿臉都是疑惑。

往日，攤販們擺好之後，豬籠鎮的百姓也會出來拿些東西。

這是慣例。

白拿一些東西，便不會趕他們這些攤販走。

豬籠鎮的人向來不會放過這種撿便宜的機會！

還記得上次，自己那些鮮果，都被那些人霍霍了小一半呢。想著便氣的牙癢癢。

可今日……

都這個時辰了，百姓們都未起嗎？

嘀咕了一聲，朱老漢卻又鬆了一口氣。

好歹沒起來，讓自己的鮮果看起來更多，更吸引人些！

“來了來了……”

“合歡宗山門那邊來車了！”

朱老漢精神一振，迎著聲音看過去，一雙渾濁的老眼，幾乎瞪成了銅鈴。

一架車，迎著陽光，緩緩駛入小鎮。

兩頭純白色高頭大馬拉著，車輦寬大，厚重的錦綢車簾上，龍飛鳳舞地繡著“合歡宗”三個大字。

後麵，跟著幾輛拉貨的馬車。

招搖！

眼看著馬車越來越近，朱老漢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滿嘴的大黃牙險些咧到後耳根。

這個位置，是進小鎮必過的位置！

自己摘得，又是新鮮的果蔬。

合歡宗不定期開山門。

每次開山門，下山采買，都會帶走很多。

出手大方！

進小鎮的前幾個攤位，每次都會賣光！

看著那高頭大馬緩緩停在路旁，朱老漢有些期待地搓了搓手掌。

滿是繭子的手掌紮得自己肉有些疼。

朱老漢恍然未覺。

捧著自己的蔬果，同周圍其他攤位的人一同圍了上去。

“女菩薩……快快快……快看我這蔬果！這可是今早剛剛在深山老林裏摘的，差點要了老頭子的命，還是往常的價格，三十錠金便可全都裝走！”

朱老漢喊著。

他的價格，算是很公道了。

起碼……

與周圍的人相比！

“我這有上好的海貨，昨夜連夜運過來的，為了運貨，我家的驢都累瘸了，無需太多，隻需要一百錠金，連手工編造的筐子都可送給上山！”

“女菩薩，快買我家的幹貨，皆是上等的幹貨，我家的老母親為了曬這些幹貨，曬得眼都瞎了，三百錠金全都賣給你就好！”

“女菩薩，看我的，我家幹貨也是上等的，重量比他家的還多，是我家老父親曬的，為了曬這些幹貨，都瘸了一條腿，現在隻要二百九十錠金！”

聲音吵吵鬧鬧。

朱老漢暗暗咋舌。

每次，都是這種場麵。

隻要說些好話，便能讓那些心軟的女菩薩們大方地掏錢！

順帶還能吃些豆腐！

都是些黑心爛肺的狗東西！

拿著隻值三兩銀的貨，賣三百兩金！

哪像自己，價值一兩銀的貨，自己就賣三十兩金。

相比之下，簡直良心！

厚重的錦帛門簾被緩緩掀開。

一股熱氣噴出，在涼風中，化作白煙。

張揚緩緩走出車輦，眼眸微微抬起，掃視著周圍，壓抑下心頭的激**！

十年了……

自己終於第一次下山了！

周圍的聲音驟然一靜。

所有人抬著頭，手中還拿著自家的貨品，呆呆地看著那一襲長衫的翩翩公子。

“公子……您是……”

朱老漢率先開口，一臉疑惑。

合歡宗……不都是女修，女菩薩們嗎？

怎的還有男子？

張揚沒有開口，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嗯……

蔬果香，海鮮香，幹貨的窖藏香氣……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落鴉鎮。

還記得……孫大娘曬的幹貨是最香的。

母親常會用孫大娘曬的幹貨，還有呂三爺釣的魚熬一鍋鮮魚粥。

那滋味兒……

若非那從天而降的兩人，自己現在怕是還在落鴉鎮吧……

攥了攥拳頭，深深地吐出那口氣，張揚回過神來，唇角微微翹起，轉頭看了車廂裏麵一眼，開口道：“師姐無需下車了，今日采買之事，便交給師弟即可！”

車廂內，隔著車縫，一道妖嬈的身影盤坐。

眼眸透過車簾縫隙看著外麵，落在張揚身上：“那就勞煩師弟了！”

沐清清的聲音很輕柔，卻帶著一抹好奇。

她……也從未來采買過東西。

以往下山采買之事，皆無需她來。

下山，也是去萬宗盟參與盛會。

如今隻是好奇，如何采買。

師姐，師弟……

這個稱呼，讓周圍的人對視一眼，表情多少有些失落。

張揚的唇角翹起，站在車幫上，緩緩蹲下身子，手指輕輕捏住最前麵的朱老漢手中捧的果子，掂量掂量，淡淡道：“一兩……”

朱老漢老臉一垮，滿臉的皺紋都扭曲了些，焦急地開口道：“一兩金太少了，你不能欺負我等百姓，這可是老漢我起早貪黑……”

“一兩銀，包了！”

張揚並未等朱老漢說完，便將手中的果子，放回到朱老漢的手中。

周圍的聲音，頓時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