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失聲痛哭,將兩塊靈牌緊緊抱在懷裏。
直至許久,他才放下。
於沉默中,他將靈牌放在竹簍。
少年最後認真看了一圈寧家老宅,背起竹簍,握緊黑刀,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
仇,還沒報完!
——
陰雲密布,氣壓低沉。
天色仿佛隨著少年痛恨的心變化。
嘩啦啦——
頃刻間,烏雲蓋月,暴雨驟降。
蠻荒鎮再次被傾盆大雨籠罩。
此時,於小鎮正西方向。
婆娑寒潭,陰塚墓地中間的木屋內。
一雙沉寂醉夢中的漆黑雙瞳猛地睜開雙眼。
喝下十壇烈酒所帶來的醉意在他睜眼的一刻,頃刻間**然無存。
聽著暴雨中由遠至近的腳步聲,白衣男子從盤膝中站起身。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男子走到門前,隔空揮手推開竹木房門。
門外,赤腳少年背著竹簍,手持黑色重刀,瞳孔布滿血絲看著他。
看著站在暴雨下的少年,男子沉默了。
他知道少年所謂何來。
“小飛魚,有事進來說吧。”
“不了,南夫子,我腳下全是血,不進去了。”
男子讓開身,示意無妨。
少年抿嘴搖頭。
“夫子,香兒姐姐死了,死後,屍體被玷汙,之後喂了牲口,屍骨被啃食的十不存一。”
男子沉默,隻是垂於腿間的雙手,不知不覺緊握不鬆。
少許後,他見少年一語不發盯著他,苦澀搖頭:
“放棄吧,他不是你能招惹的存在。”
噌——
黑刀深**進泥土。
“南夫子,我願用一命,換他住址。”
男子看著少年堅定的目光,仰天長歎。
他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用了。
“小飛魚,你可知道,那少年不是普通人,他乃是大明朝南明帝的嫡係血親。”
“你可知道若是他出事,你的未來會麵臨什麽?”
少年輕輕頷首。
“我是一介草莽,他是九天之上的雲龍。”
“我知道,若我殺了他,我會如喪家之犬麵臨無數武道高手瘋狂追殺。”
“他若死,大明再無我立足之地。”
“我的未來將麵臨無休止的刺殺,甚至即便逃到其他大洲,也會麵臨數之不清的懸賞殺手。”
少年瞳孔猩紅如血:“我全都知道,可即便如此又如何?”
“他是雲龍便能隨意摧殘凡俗性命不成?今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允許香兒姐姐枉死。”
“如果天下世道都如大明朝廷那般作風,那麽苟活於亂世還不如死了痛快。”
“師尊曾教導我,刀為皇,皇者當刀行天下,正氣凜然。
若世間人不敢舉刀罰天,那我便做那第一個敢向霸權泯滅人性的屠狗們的揮刀之人。”
白袍男子渾身狂顫。
看著眼前一身正氣凜然的少年,心裏嘴裏同時彌漫苦澀。
他,輸了。
輸得心服口服。
他,教不出這樣的弟子。
此時的他,終於明白為何寧飛魚的娘親會同意鬼龍做少年的師尊,而沒選擇他。
看著眼前嫉惡如仇,渾身浩然正氣的少年。
以他的道行,能夠一眼看出,少年此舉並非全是為了私仇。
張開嘴,男子卻發現堂堂夫子,竟然啞口無言。
“南夫子,我若做下蠢事,師尊會被我連累嗎?”
白袍男子瞳孔驟然收縮,目光怔怔看著眼前少年。
他突然發現,自己暗中觀察了少年那麽長時間,竟然一直都不了解他。
原來是這樣。
好有心計的少年郎。
他一直以為少年來此是為了問出明都朝廷同胞所在地,其實不然。
從一開始,少年的目標便是從他這裏問出明朝牽連的罪名,是否會連累到他師尊。
白袍男子心下黯然。
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我和那頭嗜血的凶豬比,竟差了那麽多不成?’
仰天長歎。
男子望著暴雨,輕聲開口:“小飛魚,你應該見過你師尊出手吧?”
少年用力點頭。
他直到死也無法忘記七年前,師尊一刀斷七山的恐怖一幕。
“既然見過,你便應該明白一件事。
你師尊不可能在你麵前真正出過手,他露出的不過冰山一角。”
“所以孩子,用不著擔心你師尊,他強著呢。你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南明帝因為身體原因,膝下無子,也是因此,那幾個同胞王爺才和他情同手足。”
“雖說來到邊疆這位年齡最小的王爺提前被淘汰了皇位,但身邊卻被南明帝安排了高手保護。”
“白天那三個戴鬥笠的男子對我言語不敬,一死兩傷,現在應該正躲在當鋪後門的庭院療傷。”
“以你五品武夫的道行,麵對兩位重傷的三品,偷襲之下還是有把握的。”
“切忌一點,若今晚失手,立刻逃離此地,莫要回頭。”
噗通——
少年目露感激,跪在地上對著白袍男子用力磕了一個響頭。
男子對他說的話實在太重要了。
兩位三品武夫。
若是男子不說,他去了也許還沒等見到那個年輕王爺報仇便已身首異處。
“夫子,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麵了,謝謝您的話。”
“您保重!”
話落,少年的身體疾馳衝入暴雨。
看著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白袍男子的目光裏充滿了複雜。
——
泥神巷。
當鋪後門。
寧飛魚一身夜行衣裝扮,手中黑刀輕揮。
隨著哢嚓一聲,後門鐵鎖脫落。
即將落地的一刻,被他探出的腳背接住,一甩之下,踢進淤泥。
幹淨利落的動作,鐵鏈從頭到尾都沒發出一絲聲響。
烏雲蓋月的庭院下,即便已經來到四更天,暴雨中的廊道上還亮著燈。
庭院廊道上。
幾個困倦的不行的窈窕舞女,強行扭著腰身,不停起舞奏樂。
隻為讓遠方那樓閣內的少年看上自己一眼。
哪怕隨便一眼,或者隨便勾勾手指都行。
這時,一道管家穿著的男子踱步上前,揮手開口:“都退下吧,今日王爺累了。”
少女們舞袖歎氣,紛紛挪步離去,隻剩下管家一人。
“你上來。”
閣樓中響起一道清脆嗓音。
“是,王爺。”
管家脊柱彎下,擺出最恭敬的姿勢,絲毫不敢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