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舊年情事,以命償命!求首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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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約十七八歲,一襲寬大的墨袍穿在身上,顯得愈發清瘦。他抬起頭來,眉眼含著幾分笑,讓人如沐春風般舒爽。
感受到水清漪的注視,清雋的麵容上帶著三分笑顏,微微頷首。
玉哥哥?
可卻又不像記憶中的模樣。
水清漪凝視著他那雙冷然的眸子,如琉璃般透徹幹淨,令人不敢斜視。溫柔親和的目光裏,蘊藏著悲天憫人的大愛。
水清漪在這樣的目光下,逼回了溢滿眼眶的淚水。相遇的激動,漸漸平息下來,恢複了冷靜。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接一個的疑問!
抿緊嘴角,凝視著眼前穿著簡單卻不失精貴的少年。不再是荊簪布衣,笑的溫暖而陽光的鄰家哥哥。
他身上渾然一體的貴氣,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養成。並不像當初那般,雖然氣質卓然,而非如今這般氣質高雅。隻能說,他本就出身勳貴。不是像她一樣,半道被富足世家領養。
但若是勳貴子弟,他又為何要隱瞞身份,出現在小漁村?對她頗為照拂?
當真是家中父親犯罪,被抄家產躲避在小漁村?
“三王爺說的是何話?小漁村被滅口,隻能說有人心虛,怕不可見人的事被暴露。至於這個漁夫,興許是被人先一步帶出來,免於災禍呢?”皇貴妃眼底有著狐疑,水清漪方才激動的神態,分明是與故友久別從逢的喜悅。可三王爺早產,身子孱弱。自小就外出遍尋名醫,怎得會認識呢?
難道,他這些年一直在小漁村?
水清漪心中一震,三王爺?
他就是那個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三王爺李亦塵?
目光落在他的雙腳上,心中掀起了驚天駭浪。怎麽短短兩年,他的腿就不良於行了?
李亦塵察覺到水清漪探究的目光,搭在扶椅上的手指,微微收攏。嘴角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小漁村一百三十九口人,隻有那一晚出海的三位幸免於難,其他一百三十六口人全都喪生火海。官府已經遣人清點,葬於村中。”淡薄的看了眼老翁,道:“你貴姓?家裏幾口人?住在何處?與漁村誰有來往?”
老翁被李亦塵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砸的頭腦發昏。唇角翕動,卻一個都回答不上來。下意識,看向了高座之上的皇貴妃。
皇貴妃見形式陡然間逆轉,主控權不經意間落在李亦塵的手中,心中怒火翻騰。眼底隱去一抹厲色,拉展絲帕掩嘴輕笑道:“三王爺這些年在外尋找名醫,怎麽對這個窮鄉僻壤的小漁村如此了解?比常年生長在漁村的漁夫都熟悉,就像是……常年居住在那兒。”稍稍停頓,意味深長的睨了眼水清漪,挑高眉梢:“話說回來,三王爺昨夜裏才回京,今日特地進宮替水小姐辯解,莫非你二人是舊識?”
嫵媚慵懶的嗓音,在空寂的大殿中回蕩。
水清漪眸光微轉,笑道:“貴妃說笑了。你方才說王爺昨夜裏回京,今日進宮自然要參見皇上。至於為我求情,不過是王爺明辨是非,不想草菅人命罷了!”斂下心中諸多疑問,心想著若是能化解了眼下的困局,再詢問他。
皇貴妃嗤笑:“三王爺有這份心,何至於皇上三番幾次的傳召,都不曾進宮?本宮猜想,怕是王爺為了水小姐特地回京吧?”
李亦塵淺淺一笑:“貴妃如此說,本王若是不領情,倒也說不過去。既然這樣,那本王便先告辭。”說罷,無奈的對水清漪道:“我送你回府。”
“嘭!”
皇貴妃怒極,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的擱置在桌上。柳眉倒豎,嗬斥道:“混賬!饒是你身為王爺,也未免太過目無法紀!皇宮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謀劃了這麽久,就差臨門的最後一腳,怎麽能讓李亦塵壞了事?
眼底閃過詭異的光芒,篤定了李亦塵和水清漪是舊識!
那麽,這些年,他一直在小漁村?為的是什麽?
思索著靜安王妃對待這件婚事的態度,以她的性子,斷然無法容忍水清漪的作為。畢竟,以靜安王府的門楣,就算是公主,也不過一句話,更何況是衰敗的長遠侯府?
將親事選在長遠侯府,已經算是出人意料。種種的反常,難道是侯府有什麽是王妃想要的東西?
不!
應當是水清漪身上有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若三王爺在小漁村,那麽王妃必定知曉水清漪的身份。
念及此,心裏隱隱有了打算。
“皇上,您說此事如何處置?”皇貴妃將事情推到了昏昏欲睡的李孝天身上。
李孝天睜了睜眼,揉著眼角,看著坐在輪椅中的李亦塵,目光一頓:“三兒,你的腿怎麽了?”
皇貴妃見他偏離正題,問些無關緊要的事,心裏頭惱怒。
水清漪亦是心裏頭疑惑。
“回稟父皇,兒臣出海去尋名醫,身子已經好了些。想著祖母壽辰,便趕來參宴。誰知落腳地正是小漁村,恰好碰見了烈焰燒村,救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房梁砸傷了腿腳。至於漁村多少人口,是協助官府排查,才知曉一二罷了。”李亦塵順著李孝天的問話,將方才玉媚兮提出的疑問,滴水不漏的回答。
“腿腳的傷可要緊?”李孝天滿臉焦急,揚聲道:“來人,快去宣太醫。”
李亦塵製止了內侍,摸著膝蓋道:“不妨事。”給身後的長隨遞了眼色。
長隨立即將手中的一本手劄,呈遞給內侍公公。
內侍公公轉而交遞給皇上。
“父皇,這是兒臣從官府拿過來的名冊,上麵清楚的記載每一個人的出生年月與姓名。”李亦塵見皇貴妃看著手劄臉色大變,溫潤的說道:“本王方才詢問老翁,他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上。可見他根本就是收人錢財,做假證!”
老翁渾身顫抖,他是漁夫,但不是清河鎮那一帶的漁夫。前兩日打了魚到集市去賣,突然來了一個人,給了他一百兩銀子。這輩子他都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銀子,一時鬼迷了心竅,應承了下來。看了水清漪的畫像,而後將那人交代他的話,熟背之後,適才告訴他是替宮裏頭辦事。
他不過是個平頭百姓,哪裏見過這等陣仗?當即便要退還了銀子。可那些人將他的家人抓起來,若是不按照吩咐去辦,就要殺光他的親人。
如今,見事情已經敗露,嚇破了膽兒。磕頭求饒道:“皇上饒命啊!草民是被逼無奈,一家老小的性命被人要挾,才會犯下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誅九族的大罪,你可想清楚了!”皇貴妃漫不經心,斜挑著眼角,淡淡的掃了老翁一眼,殺意一閃而逝。
老翁身軀一震,渾濁布滿滄桑的眼裏,閃爍著掙紮。
半晌,長滿老繭的黝黑手指握成拳,艱難的說道:“我……我……”
“皇上,畢竟是個沒有見地的漁夫,怕是被嚇著了。”皇貴妃緊緊的揉搓著手中的絲帕,仿佛將水清漪拿捏在手中,要將她給捏碎。“本宮說的可對?嗯?”最後一個音拉長,從唇齒間磨輾而出。
老翁如芒刺在背,熾烈的陽光灑在背上,依舊冷颼颼的。抬手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冷汗,磕巴道:“對……”
水清漪心中冷笑,不用想,也知玉媚兮手中拿捏著漁夫的把柄,適才會讓他臨時改了口供。不禁開口道:“你是清河鎮小漁村的漁民,那你知曉村子裏最有名的是什麽菜?”
老翁腦子裏嗡嗡作響,汗水流到眼睛裏,一陣刺痛,睜不開眼。雙手撐在地上,不斷的發抖:“我……我……草民不知……”說罷,再也承受不住壓迫,昏厥了過去。
‘嘶啦’皇貴妃手上一個用力,將絲帕撕裂。
霍然站起來,緩緩的布下高階。在水清漪幾步之遙駐足,淩厲的目光掃過老翁,揮手示意侍衛拖下去,妖豔的笑道:“水小姐,你可知?”
水清漪微微一笑,與皇貴妃四目相對,暗潮洶湧:“臣女,不知。”
饒是皇貴妃如何鎮定,聽到水清漪這句話,精致妝容的臉稍顯扭曲。這個賤人!她豈會不知?如今裝聾作啞,無非是那老不死無用的昏了過去!
可這又怪得了誰?
畢竟是漁夫,生活單純,沒有浸/淫過內宅爭鬥,如何是水清漪和李亦塵的對手?
“貴妃若是仍舊相信謠言,我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大可將漁村幸存的三人,宣來對峙。”水清漪臉上的笑容未變,卻不曾達眼底,一片冰寒。
皇貴妃陰冷的看向水清漪,無形的刀光劍影,最後她敗下陣來。李亦塵既然敢將人帶來,對她便是毫無利處,何必自取其辱?
臉色瞬息萬變,逐漸的染上了點點的笑意,輕柔的說道:“既然是謠言,又如何能輕信了?”眼底滿得要溢出的笑意,仿佛之前的爭鋒相對,不過是一場鬧劇。伸手輕輕的拍了拍水清漪的肩膀,嗬嗬笑道:“你該知曉,本宮從小與靜安王世子一同長大,情同手足。有關他的事情,本宮都極為憂心掛念。明知是謠言,也小題大做的邀你來驗證一番,好徹底放心的將阿錦交給你。”
一句憂心掛念,將這僵滯,一觸即發的暗湧氣氛,消弭殆盡。
水清漪心中冷笑,算盤倒是打得精細!知曉驗明不了她的身份,便挑撥她與長孫華錦的關係。
可惜,注定要讓她失望了!
“娘娘入宮盡心伺候皇上,對世子自然會力不從心。但是有你這做姐姐的掛念,也是他的福氣。日後成親了,斷然無須娘娘憂心,疏於照顧皇上,便是臣女的罪過。”水清漪一聲‘姐姐’,便劃分了玉媚兮與長孫華錦的關係。忽而,眉一皺,似乎想到什麽,好心的勸誡道:“娘娘日後莫要輕信謠言,今兒是遇上我,不喜與人較真。倘若是其他之人,惹火燒身,便得不償失。畢竟,這些事兒與你無關。”
皇貴妃聽著水清漪話裏藏刀,絲毫不介意她與長孫華錦之間的事,心裏一陣氣悶。倏忽聽到她警告的話,扯動著僵硬的麵皮,勉強露出一笑。
水清漪疲於與她爭鋒鬥智,將一個物件塞進她的手中,告辭離開。
方才繞出紀政殿,水清漪便被侍衛攔截下來,引到禦花園的亭閣裏。
紗幔飛揚,錚錚琴音悠揚,不絕於耳。
妍麗的紫薇花瓣零落飄舞,鋪墊在青磚石路上,遠遠望去,一片柔軟的粉白。清風吹拂,淡雅暗香撲鼻。
水清漪走進亭閣,琴音戛然而止。
李亦塵坐在輪椅中,高高的梨木桌上,架著一把古琴。琴弦晃動,震出刺耳的嗡鳴聲。
水清漪按壓住琴弦,就聽他清淡的語氣中,透著絲絲的惆悵:“一別兩年,我快要認不出你來了。”李亦塵微微側目,眸子裏漾著暖如春陽的笑:“當年纏繞在我身後,不願讀書識字的小丫頭,竟是會彈琴了。”
水清漪眼圈泛紅,即使他身上有許多秘密,隱瞞、甚至欺騙了她,但是不能否認,在她最艱難的日子裏,都是他陪伴在身側。
她為了搶奪食物的無賴蠻橫,不被餓死討要食物被人驅逐的狼狽不堪。都真實的呈現在他的麵前,唯獨光鮮亮麗的一麵。
就連她癸水初至,做女人的最基本知識,都是他請人教她。
在過去那一段記憶,並沒有隨著時光而淡忘。相反的,浸/淫陰謀算計,無人可依。無人可訴的大宅,更為的懷念。
他於她來說,終歸是不同的。
在她被人快打死的時候,是他出現救了她,將她撿了回去。教她讀書識字,為人處世的道理。擔任了她父親、母親的角色,可他卻是一個哥哥的年紀。
“過不久,我將為人妻。再過一個兩年,我都要是做了娘的人。”水清漪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強作鎮定的說道。
她不知道,為什麽一個重生,就見到了他?還是以一個王爺的身份!東齊國最受寵的三王爺!
不是不介意他的欺瞞。
隻是,與他重逢的喜悅相比……微不足道罷了。
“衣兒。”一聲飽含情感的低喚,似幽幽呢喃,又宛如無奈低歎。
水清漪眼眶裏仿佛吹進了風沙,酸澀難耐,溢出了熱氣,如一層薄紗朦朧了視線。
李亦塵轉動著輪子,木輪包裹著鐵皮,碾壓著地板,‘咯吱咯吱’的響。每響一下,水清漪心口便緊一分。
“罪臣之子?”水清漪心裏雖是那樣想,還是想要聽他解釋。
李亦塵白皙瘦峭的手指,勾上她食指,輕輕晃動,握於掌心。目光溫柔和煦,猶如夜空中點點繁星般明亮,一瞬不順的凝視她,緩緩的說道:“我認識的衣兒,會在乎我的身份麽?因我是王爺而接近或者遠離我?”頓了頓,沉吟道:“我的衣兒不會如此,即使我是罪臣之子,你都一片赤誠待我。又豈會因我尊貴貧窮而靠近疏遠呢?”雖是疑問,卻有著不容置喙的篤定。
水清漪麵色微鬆,依舊沉默不語。
見她如此執拗,李亦塵眼底的笑容流瀉而出:“我本就是去尋醫問藥,若是端著身份,他們給我治病怕是會有所顧慮,反倒是效果甚微。而你……斷然不會與我那般親近。個個對我追捧,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那不是有違初衷?倒不如讓父皇下旨將他們傳回京,給我醫治。”
水清漪徹底的放下了心,他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心裏泛起了一絲喜悅,嘴角隨之緩緩上揚。驀地,笑容收斂,瞪了他一眼。
“衣兒,是我不好,沒有來得及與你說清楚。原諒我可好?”李亦塵沒有急切的讓水清漪快速的回答,極有耐心的等待。
水清漪眨了眨眼,望著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手掌溫暖而輕柔,不同與長孫華錦的寬厚冰涼。
“你的腿?”水清漪搖了搖頭,摒棄掉腦海中關於長孫華錦的音容。
“不妨事。”李亦塵在水清漪的注視下,淡淡的笑道:“漁村裏是半夜裏起的火,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撲滅。逃出來時,不小心傷了腿。”安撫的說道:“我已經算是幸運之人。”
水清漪帶著鼻音道:“當真無人幸存?”希望那隻是他用來應對皇貴妃的說詞。
李亦塵見她難過自責,拉著她的手用力,將她擁入懷中,輕撫著她柔軟如綢緞的青絲。如在小漁村一般的輕聲哄。絲毫沒有覺察到二人的親昵,有何不妥。“你莫要自責,這都是命定中的安排。若要悔過,那也該是我。明明早已發現有人在村外轉動,卻沒有提防,才會釀造禍事。”
水清漪有一瞬的抗拒,聽到他的話,微微一怔。搖了搖頭,她知道,不管怎麽樣,小漁村都是因為她,一百多口人被活活的燒死。
緊緊的捏著拳頭,推開他的懷抱。眼底閃過寒芒,冷靜的說道:“我會查明凶手!”
“衣兒……”李亦塵滿臉擔憂,伸手想拉住她的手,卻被水清漪揮開。
“啪嗒!”
鳳翎掉落在地上。
李亦塵麵色微微一變,彎腰去撿。水清漪的動作比他快一步,將鳳翎拿在手中。目光一閃,冷聲道:“這是在小漁村撿到的?”
李亦塵靜靜的看著水清漪,麵色歸於平靜。
水清漪嗅著鳳翎上的海腥味,嘴角凝著一抹冷笑。死死的攥著鳳翎,似乎要鑲嵌進血肉裏。
轉身,腳步匆忙略有些踉蹌的離開。
以李亦塵的心計城府,他豈會不查明凶手?不說隻有兩個原因,一個不願說,一個很棘手。
而顯然,是前者!
……
水清漪回到侯府,便感覺到壓抑沉悶的氣氛撲麵而來。
下人行色匆匆,將府邸的彩綢紅緞拆了下來。
這才恍然記起,二夫人從城牆上栽了下來。
死了?
眼睫微顫,腳快了腳程,吩咐身旁的繡橘道:“你去打探消息,我會會母親。”
沒有等水清漪到大夫人的院落裏,在天井裏,被丫鬟堵住了去路:“大小姐,老夫人請您去二夫人院子裏。”
水清漪麵色一沉,思索了片刻,便去了二房。
遠遠的就聽見二房裏此起彼伏的嚶嚶哭泣聲,屋子的上空,似有烏雲籠罩。
掀開簾子,進了屋子,裏麵一股濃鬱的藥味刺鼻。水清漪皺眉放下簾子,就見屋子裏的人齊齊看向她。其中有幾道視線如鐵似刀,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幾個窟窿。
水清漪給老夫人見禮,詢問道:“祖母,您喚清兒來,可是有要緊的事?”
老夫人穿著印著壽字的皂色衣裳,映襯得她陰沉的臉鐵青。“你二嬸娘在城牆上栽下來,有人瞧見她指著你。”
水清漪一怔,茫然的說道:“二嬸娘伸手向我求救,可她墜落的太快,我根本就來不及。”說著,無意間露出受傷的那一隻腳。
老夫人眼皮子一跳,心裏頭霍然有了說詞:“親家,清兒的腳被老二媳婦弄傷。她自個親自允諾去城門口給清兒道歉,清兒作為晚輩,她並沒有怪罪。就是沒有忍受她汙蔑老大媳婦,適才讓她去城門口賠罪。”打量了王亥幾人的臉色,歎息道:“清兒腳上包紮好,氣也消了,心裏有些個悔意,便追出去。誰知晚了一步,老二媳婦已經栽了下來。”
王亥臉色極為難看,老夫人這是鐵了心要維護水清漪!
二夫人的弟弟王珩,性子衝動,心底憋不住話兒,當即漲紅了臉道:“你的意思是我姐被風吹下來的?”
老夫人一噎,對戶部尚書府更加看不上眼。此刻,在她的心底,就算二夫人是水清漪推的,她也是護定了!尚書府反正已經撕破臉沒有指望,便也沒留臉麵:“老身倒是有件事讓親家說說理。原本講出來,是怕傷了和氣,如今看來你們未必將侯府當親家。”
王亥臉黑如墨,老夫人什麽為人,他多少清楚幾分。聽到她這番話,就知接下來沒有好話。怕是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二夫人的頭上。
果然,老夫人淺抿了茶水道:“府裏出了事,都是抱成一團,一致對外。她倒好,旁人都沒有問罪,便興匆匆的嚷嚷著挑撥離間,鬧得家宅不寧,犯了七出。第二,謀害侯府血脈,若不是看在親家的臉麵上,鎮國公府上門時,老身直接將老二媳婦給鎮國公親家處置。”
這兩條,徹底的堵住了王亥接下來的話茬。
若是再質問二夫人為什麽去城門道歉,便是打臉的事了。老夫人話裏話外,已經是格外開恩,一心護著她,沒有將二夫人休棄。
王珩心中那個恨,好話壞話都給老夫人一人說盡!
王珩的夫人黃氏也不是省油的燈,尖利的說道:“喲!我們說的是大姐為何栽下城牆,誰有那個閑心思翻舊帳?倘若翻起來,莫怪咱們做的絕,淨打你們的臉了!”拿著娟帕按著沒有眼淚的眼角道:“可憐大姐為了你們侯府操碎了心,落得這樣的下場,看著就讓人心寒!既然大家都說是水清漪害得大姐,行!我們也不要別的,讓她償命就是!”
黃氏生的一張方臉,吊梢眼,薄唇的刻薄相。說的話,亦是完全不給人留餘地。
屋子裏,霎時寂靜無聲。
隻有點著的兩支蠟燭,搖曳著橘黃色的火焰,發出‘呲啦’的聲響。
落在眾人的心底,就像煎油鍋一般難熬。
二房的屋子,是在侯府北麵。院子裏栽種著兩棵老樹,比屋子高出一寸,恰好遮住了陽光。斑駁的光影,透過半開的窗欞,灑在屋中。
籠罩在水清漪的身上,讓她一半在陰影裏,看不清楚此刻的神色。
眾人隻覺得她格外的陰涼。
“二嬸娘並無性命之憂。”良久,水清漪徐徐開口。
“呸!”黃氏啐了一口唾沫,尖刻的說道:“你的意思是大姐如何,將你也弄成什麽樣兒?”
王珩接話道:“成!咱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留你一口氣兒!”
老夫人氣絕!
“哐啷!”將手中的拐杖扔在地上。
嚇得黃氏跳腳,慌忙後退了幾步。臉色青白交織,牙尖嘴利道:“這是作甚?撒潑?”
“你……”老夫人氣得胸口劇烈的起伏,兩眼陣陣的發黑。
水清漪拍著老夫人的後背順氣,不冷不淡的說道:“祖母深居內宅,何時見過匪氣?不過是被嚇著罷了。何況,我們並沒有對不住旁人,為何要撒潑?你們斷定是我害得二嬸娘,當時我在城牆下,如何分身到城牆之上推她栽下來?”
黃氏冷笑道:“不見棺材不掉淚!”掏出一粒珠子,攤放在掌心道:“難道這個不是你頭上玉釵上的珠子?這是我們在城牆上尋到的。可見你是去過城牆上!”
水清漪麵色微變,摸了摸玉釵,上麵確實是沒有珠子了。
“你可還有話說?”黃氏沒有錯過水清漪任何細微表情變幻,笑道:“畢竟是親家一場,就讓你受我夫君一棍,無論你受不受得住,恩怨兩消。”
眾人麵色大變。
王珩力大無窮,曾經一棍打死一頭發狂的馬。他們這是要了水清漪的命!
老夫人蒼老布滿皺褶的手,緊緊的握著扶椅,詢問著三哥兒和六哥兒:“你們兩個怎麽說?”
三哥兒從二夫人那裏得知,他得怪病是水清漪動的手腳。如今,又害得他母親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吊著最後一口氣,心裏怨恨交織,低垂著頭道:“此事全由外祖父做主!”
老夫人眼底掩不住的失望,將希望寄托在六哥兒的身上。
六哥兒麵對老夫人的目光,膽怯的縮回腳尖,輕若蚊蠅:“六兒聽哥哥的。”
“老夫人何必嚇唬小孩兒呢?”黃氏嗤笑,示意王珩動手。
王珩不知從哪裏尋來一根棍杖,拿在手中,就看到水清漪拔下頭上的玉釵,撥弄著鑲嵌著珠子的盤座。
眼底有著疑惑,隻見水清漪從懷中摸出一顆珠子,光潔而瑩潤,顯然是上乘的珠子。比黃氏手中的珠子,高了幾個檔次。
“我的珠子是落了,但不是你撿到的那顆。”水清漪將珠子按在玉釵上,大小剛剛好。
黃氏臉上得意的笑容漸漸的僵滯,凝固在嘴角。
水清漪拿過她手心的那顆珠子,放在玉釵上,卻是要小上一圈,明眼人一瞧便知不匹配。
怎麽可能?
黃氏不可置信的奪過玉釵珠子,無論她如何比對,就是小了一圈。搖頭道:“不……不可能……”
水清漪踱步至黃氏的身旁,拿過玉釵,僅以兩人聽聞的聲量道:“難以置信對麽?”見黃氏瞪圓了眼珠,死死的盯著她,莞爾一笑:“怎麽可能一樣大呢?你手中這顆珠子,是我親自給的皇貴妃。你下回見著她,若是方便,替我給她說聲謝謝。”
黃氏整個人僵硬住,猶如雷劈一般。
見此,水清漪眼底閃過一抹冷酷,果然是她!
若不是她及時趕到城牆下,正是午時,烈陽當頭。她下馬車時,恰好瞧見一道光影如流星般極快的擊中二夫人的背脊,她吃痛的往前踏了兩步,而後才重心不穩的栽了下來。
她那時隻知曉那光影閃爍著珠光,不確定是什麽。但是在皇宮裏,李亦塵揉著她的頭頂,發髻散亂了。她在馬車上重新整理,發現玉釵上的一顆珍珠不知何時掉了。恍然夢醒,立即推測那人是用珍珠擊中二夫人,珍珠滾落在地,二夫人踉蹌的往前走兩步,踩在珍珠上腳下一滑,便重心不穩的栽下來。
想通了關節,她便去了玉器閣,換了一支相似的珠釵,拔下了珍珠,將玉釵戴在頭上,等君入甕。
“這是有人陷害我!”水清漪目不斜視,坦然的與王亥對視。“尚書浸/淫官場數十年,難道還不明白其中的計謀?我即將要嫁入靜安王府,侯府的勢力便逐漸的壯大,必定有人無法容忍。才會流傳出謠言,敗壞我的名聲,毀了親事。但是該有動靜的卻沒有響動,反倒是二嬸娘中了奸計!而後,暗害二嬸娘嫁禍給我,離間了兩府關係。”
王亥此刻已經冷靜了下來,經由水清漪一番提點,心中一動,想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明白背後之人,是要分解侯府的勢力!
“誰?”王亥捏緊了拳頭,暗中之人要如何抨擊侯府都行,前提是莫要損害他的利益!
水清漪笑而不語,看了一眼黃氏,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王亥臉瞬間冷沉了下來,冷厲道:“帶走!”
王珩意識到事態‘嚴重’,黑著臉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黃氏粗魯的拖走。
黃氏心知壞了事,不敢吭聲,心裏卻是將害她落入這般境地的皇貴妃給記恨上了!
老夫人看著瞬間空了的屋子,緊繃的身子漸漸的鬆懈下來。不悅的嗬斥著水清漪:“他們那般囂張,狠厲的待你,怎得這麽輕易放他們離開?”
水清漪緘默不語。
她今日知曉三王爺就是她以前的玉哥哥,心裏隱隱的有著不安。他人不在京城,卻暗中培養了許多勢力。靜安王府、莫家、四大閣老之一的邱毅。
而她之所以沒有讓王亥下不了台,那是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上次王亥那般打擊莫家,不見李亦塵有任何的動靜。那便是,他有意向收攏王亥。
從今日宮裏一行,皇貴妃與李亦塵並沒有對上。雖然有逞口舌之快,卻皆保留了底線。那麽她現在將迫害二夫人的凶手推向了皇貴妃,以王亥護女之心,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假以時日,李亦塵收服了王亥,勢必會被王亥推上明麵與皇貴妃為敵。
她,靜觀其變!
果然,第二日,便有消息傳來。
水清漪看著手中的密信,上麵寫著三王爺的幕僚與王亥會麵。王亥親自將幕僚送出門外,儼然是合作了!
“小姐,三夫人將永盛坊盤了下來,問您要做什麽?回個口信給她,好策劃策劃。”繡橘掀簾進來,將三夫人交代的事兒,一一說了出來。
水清漪皺眉,這件事她倒給忘了。永盛坊她與三夫人一人一半,大約也有十來個鋪子,她用不了這麽多,自然要租賃出去。但是留下的一些,卻是沒有想好做什麽。
“暫且擱著。”水清漪淨手,用膳。看著桌上精致的膳食,吃了幾口,味道卻是極淡,倒有些懷念火辣的味道。
驀地,靈光一閃。水清漪眼眸明亮,想到前世在帝京第一食樓吃的湯鍋,那滋味兒爽口,一時不知叫什麽來著。眼裏的光澤漸漸的黯淡,就聽到屋外頭一聲悶響。灑掃的丫鬟將銅盆砸落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受著繡萍的訓話。
忽而,便記起了那個湯鍋,開心的對繡橘道:“咱們開火鍋店!”
繡橘水汪汪的眼睛裏,布滿了迷茫:“小姐,火鍋是什麽?我們冬天燒的火爐子麽?”
水清漪清淺一笑:“不是,我當年吃過的一種膳食。鍋子裏放著兩種湯料,辣的和不辣的,然後將生菜放進去煮著吃。隻是,我也不知配料該如何勾兌,不知可有人會做這個?”
繡橘聽得滿頭霧水,更加迷茫。
“清兒說的可是火鍋?你想的太晚了,已經有人在做。過兩日就開張了!”隨著一道清亮的嗓音,水藍色的身影翩然走進屋子。
看見來人,水清漪起身相迎:“三嬸娘,您怎得親自來一趟?”
“我來給你送地契。”三夫人相貌柔美,一雙水潤透亮的眸子,長而卷翹的眼睫撲閃撲閃地,如羽毛一般拂過心頭,惹人憐惜。性子卻極為的直爽,與男人做生意,向來不吃虧。
外頭人稱她為‘鐵娘子’。
水清漪親自斟茶,看著桌上的地契道:“三嬸娘想好做什麽?”
薑明月捧著茶,望著裏頭沉浮的金黃茶湯,淡淡的說道:“我還沒有想好,你三叔科舉考中探花,要去江南赴任。但是礙於我的生意,花銀子打點,拖延了快一年。那兒是個肥缺,許多人盯著呢,不能再拖。我若是隨他去赴任,這永盛坊怕是顧不上。”
聞言,水清漪心裏有了算計。
“嬸娘與你直說了,整個永盛坊盤給你一個人,我就不占份兒。至於我先墊著的銀子,待你有了本錢後,再還給我。”薑明月是爽利的人,不會拐彎抹角的說話。
水清漪沒有多驚詫,若是三夫人做了起來,怕是到時候三老爺去赴任,顧慮難免多些。不過,最讓她羨慕的是三老爺與三夫人之間的感情。兩人都願意為了對方退讓,並且三老爺不曾納妾,隻娶了三夫人一個妻子,可見他們夫妻情份深厚。
水清漪的心思沒有放在這上麵,她還有其他的事要做。盤下整個永盛坊的銀子,龐大到她一兩年怕是都嚐還不起。便將心中大膽的想法說出來:“嬸娘,你不如就直接投銀子,我替你做。盈利了,我們便六四分!”頓了頓,見她沒有多大的反應,繼續道:“若是虧本,兩年後我將本金還給你。”
三夫人眼底含笑,拍了拍水清漪的手臂道:“清兒你都這麽說了,嬸娘若是拒絕便是矯情。我信得過你,賺錢一起賺,若是虧本,當然要一起。哪裏有淨賺不虧的道理?”說罷,薑明月起身:“你三叔受了寒,我得回去盯著他吃藥,不然又給偷偷倒了。”
水清漪將三夫人送到院子外,望著窗口的盆栽靜靜的出神。第一次做生意,難免有些緊張。拿著一疊地契,犯難了。
這時,繡橘滿臉笑意的進來:“小姐,世子爺在府外等您。”
水清漪沒有遲疑的起身出去,看著府外聽著的黑蓬馬車。踩著擺好的木梯上去,隻見他疲乏的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坐。”長孫華錦緩緩的睜開眼,幽深似海的眸子,布滿了血絲。
水清漪蹙眉,不經意的說道:“昨夜沒有回府?”
長孫華錦目光一頓,定定的看了她幾眼,收回視線,整理鋪散在小幾上的資料。淡淡的說道:“人我抓到了,在別院裏關著。”
水清漪意外的明白他說的是誰,難道他昨日裏說有事,就是替她去抓凶手了?
看著他眼底的濃重的青影,到嘴的話,有些不忍說出來。可看到她腳下的地圖,上麵朱砂筆圈出來的位置,到底是沒有忍住:“小漁村是你燒掉的?”話落,緊張的揪著裙擺,屏息等著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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