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玫瑰
“我進來的時候,你還盤著腿,敲門卻沒有馬上回我,我想你可能又在打坐了吧。”安赫多少有些介意我語氣中的質疑之意,卻還是順從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我想起在入族之前他曾多次於深夜靜觀我練習瑜伽,倒也有些感慨,於是便順著他之前的提問答道:“起來的時候,心情有點莫名的煩,所以用打坐定定神。”
安赫點頭,替我喝完了的杯中又添滿了鮮血,臉上流露出淡淡的懷念神色:“我很久沒有看到西做瑜珈的樣子了,感覺最後一次看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齜牙一笑,眼角餘光看到自己倒影在玻璃杯上嘴角粘著一抹猩紅的笑容:“瑜伽又不是雜技表演,本來就不是給人參觀用的。”
他遞來一方手帕,我接過擦了擦嘴,淡淡的香氣與幾不可察的暖意在唇邊拭過,聽見他又說道:“西這麽喜歡瑜珈麽?即使入了血族,即使擁有魔力,也不放棄凡人修行身體的方式?”
“嗯,瑜伽是古印度的宗教修行方式,曾經有過很多神奇的傳說,隻是流傳到今天不知失傳了多少精髓,再說,我也習慣了用這種方式來放鬆自己。”我將手帕還給安赫,他疊回原來方正的形狀小心放入口袋後,抬起頭來:“真是有趣,西是東方人,不但突破了血統的限製,成為我族的一員,卻還執著於印度的身體修行,不怕把自己變成一個大雜燴麽?”
他說者無心,我聽者有心,伯希的疑問,也許安赫這句無心打趣可以解釋!我因體質的轉變擁有了魔力,但這股黑暗之力未打破混沌的平衡令我崩潰異變為僵屍的原因,便是之前便一直在修行的瑜珈之故!我的瑜珈導師曾說過,瑜伽是令身體不斷協調達到平衡的一種修行,也許不僅僅是作為凡人的身體修行,對魔力也有著相應的作用,乃至之後自染塵出學會的道家真力修行方式,也是一直因瑜珈之故得以與魔力融為一體——我雖以道家方式修行著真力,但不知不覺中呼吸與氣的運轉卻始終是瑜伽的方式,能在血脈中將二股力量相融,可能原因便是在此!
左思右想之下,越發覺得自己的推論十分有道理,盡管一時半會兒身邊還找不出第二個修行瑜伽的東方人來試驗這番推理,但若有機會論證,所謂我是拉德爾族期待了五百年預言中出現的奇跡,根本就是一個偶然的巧合而已!這於我是禍是福尚未可知,但如有必要,至少可以成為我拒絕參加拉德爾族長之選的試煉的手段之一!想到這點,心中不禁有些愉悅,將杯中剩下的最後一點早餐一飲而盡,準備換衣出門集訓。
待到衣衫整備完畢,安赫仍在我床邊坐著,我走近兩步,他似乎欲言又止,我因方才之事情緒不錯,便順口多問一句:“小安赫,有什麽事情煩著你了?”
他頭抬了又低,低了又抬,反複兩三次,優美的頸線在領口挨擦著,十分的可愛動人,我笑了笑,安撫他:“有什麽事的話,直接說好了,照理說,你年紀比我大很多,難道還真像個青春期的小男孩子一樣害羞不成?”
不料我這麽一說,他真的一路從耳根紅到了脖根,那顆毛絨絨的腦袋竟然一低不起了。我歎口氣,手在胸口出按了按,那顆琉璃白金的桃心墜子在衣服底下與自己保持著相同的體溫,這令我心頭又一軟,拍了拍他的大頭,道:“說吧,就算你問我青少年發育期間生理常識,我也不會笑你的。”
他惱怒地抬起頭來瞪了我一眼,與我笑咪咪的表情撞個正著,隻得慢慢地收起不滿的神色,右手虛握成拳,小心翼翼地從外掏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來伸到我麵前。
“是什麽?”
他慢慢地舒開掌心,一朵小小的玫瑰花安靜地躺在上麵,半綻半閉的姿態,卻隻有拇指末節那麽小,十分精巧玲瓏,更為特別的是,雪白的花瓣上有著均勻的一絲一絲的鮮紅脈絡,紅白相間,顏色極是鮮豔可愛。
“給我的?”
他臉上的紅潮略為退了些,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用兩根手指拈起那朵袖珍玫瑰,觸感傳來,竟是一朵真正的花朵,而不是一件人工雕成的工藝品。
“哪兒來的?”
“我摘來的,”他的聲音裏有一點小小的驕傲,“珍珠玫瑰,用我的血喂開的,所以摘下來後能保存很久不會凋謝。”
我拿起玫瑰到鼻尖嗅了嗅,果然除了玫瑰的清香之外,還多了幾絲安赫身上特有的那種氤氳香氣,迷迷蒙蒙的,非蘭非麝,而那玫瑰在湊近之後,便可以吸血鬼的視角察覺那玫瑰花瓣上的紅色脈絡,的確是細微的鮮血在植物的經絡中流動造成的結果。
我放下手,安赫麵上並無特別的神色,使我對以血植花這件事的敏感度稍微降低,又繼續問道:“為什麽?”
他傻傻地跟著重複:“為什麽?什麽為什麽?”
“無緣無故為什麽送我朵花?”我眯起眼睛,“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我總得聽個合理的原因。”
他先是不知所措地張了張嘴,然後臉又一點一點地紅了起來——這次是氣出來的:“不要就還給我好了,我有什麽要求你才能辦成的事?我是看你最近又忙又累,想送朵花讓你高興一下,需要想到利害問題嗎?你究竟還是不是女人!”
我往後跳開一小步,躲開他劈手奪花的勢頭,嘴裏咕噥著:“我當然知道我是女人,隻是媽媽說過不可以隨便收人家的禮物啊。”——我沒說的那句是,不是所有女人收到花都會很開心的,至少我不是那其中的一個。
他聽我說的話,越加的生氣,聲音中還帶了點傷心:“你自己說過最喜歡的法國小說是小王子!所以我才以為送你玫瑰會讓你開心一點心情輕鬆一點!”
我定定地看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他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又轉而慢慢地不自在起來,左支右拙地不安著,。
“謝謝。”我終於停止麵無表情的觀察,展露出往常的淡淡笑意來,安赫也跟著輕輕鬆了口氣,再也不願和我多說一句,快手快腳底收拾好餐具,退出了房門。
我凝視著手中那朵小小的玫瑰慢慢地轉動著,恍若看著那害羞的吸血鬼少年可愛的麵孔,安赫,你送我這玫瑰,是想做我的小王子,還是終究會成為那隻被馴養的小狐狸呢?我小心翼翼地將玫瑰插在胸口第二個扣洞裏,用紐扣背後的絲線繞了半圈固定住,白色的上衣加上這紅白相間的玫瑰,一時間到自覺身上色調明豔了許多,不像往日那個被集訓操的愁雲慘霧滿臉疲憊的小女人了,安赫送花的用心倒是實現的不錯,我的心情隨著衣飾色調的改變,也跟著明朗了起來。
甩了甩頭,依然淩亂的被鋪待會兒自有打掃房間的仆人來負責整理,我隻是習慣性的在出門前確定一下有沒有不該遺漏的東西,床單上那根灰色的羽毛赫然印入眼中,
想了想,這根來曆不明的羽毛就著留在房中或者讓仆人打掃時丟棄似乎不怎麽合適,還是走了過去拾起掖在了口袋裏,又等了一會兒,安赫沒有像往常那樣將餐具放好立刻回來送我去集訓指定地。好在這些天下來,怎麽去伯希的飲茶室我還是認得的,掛鍾上的時刻離約定的已相差不遠,因已籌備期待了五百年的預言之故,我在拉德爾堡中行走除了被頻繁地窺視之外,不會有什麽危險,於是我決定不再等我的小保鏢送我上學,直接推門走了出去。
隔壁安赫的房門虛掩著,裏麵沒有生命的存在感,他大約是被我刺激深了,故意跑開不肯見我,心裏暗暗笑了他一句這麽大的年紀了還表現得和外貌一樣稚嫩,也就繼續走了下去。走廊中不出意料,各種視線隱藏在黑暗中,古老黑暗風格的裝飾風格現在看多了倒也親切,這些日子以來被安倍雅也拿刀追著四處逃命與伯希的魔力理論實戰課輪番特訓之下,我自覺能力指數飛漲,自然不像剛踏入此地時那麽畏畏縮縮,反而有了餘裕將體內的“氣”細密地滲開,以道家密技“聽壁”反過來偷聽那些縮頭縮腦的吸血鬼們到底在議論些什麽。
一開始是出於好玩實驗剛融會貫通的道法,但聽著聽著我的心卻一點一點地著緊了起來——早該想到的,我實在是太大意了,以安赫那種固執古板的個性,怎麽會因為害臊這種事情而無視自己的責任避開我?隱匿牆壁之後窺視我的吸血鬼們正熱烈的話題,不是在讚歎我在拉德爾堡中獨行的勇氣與能力,而是在譏笑我的一無所知,將玫瑰的獻給我的那個孩子,因為被懷著莫名惡意同伴們捉到了某處合力欺侮,我卻是神氣活現地將那朵玫瑰別在襟前,像隻驕傲的小母雞一般在城堡中炫耀自己可笑的勇氣!
深海的離魂夢境中,迦尼墨德斯被塞壬們聯手侮辱的景象又重回大腦中,那時候的憤慨與無力還清晰地殘留著,我用力握緊了雙手,血族的嗜血本性在體內如此鮮明地流竄叫囂著,讓我的利甲自然而然地顯現於現實中,刺破了掌心而不自知。
那個孩子,是我的下仆,對我宣誓忠誠的下仆,其他人沒有任何權力幹涉我的所有物!我心中的憤怒就像海濤一樣,即使刻意壓抑也無法停息住在胸膛中激蕩著,我在一麵牆前站定,不到一尺距離的壁燈上照明蝙蝠無聲地拍著翅膀,眼睛冰冷而呆滯,我看見它眼中倒影自己同樣毫無感情的影像,木然地下著命令:“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