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鐵索攔江
鹿氏兄妹改變心意,要直上秋水門天一閣,孔琬雖知原因並不如鹿鴻嘴說的那樣,不走濟陵郡倒也正合他的心思,此去金風國,正好路過巫山諸峰,順風順水,免卻許多周折。於是吩咐船工在河汊折轉北上,也免得路上多有郡兵截住索賄。
此一路都是崖高水急,風景奇麗,孔琬傳令掛起風帆,樓船日行千裏,卻是如覆平地一般,略無顛簸,眾人雖然日夜坐船,倒也不很苦悶。
幾日來,赤飛霜的傷情也大為好轉,她於修道一途本就頗有天分,畢方鎧又生具靈性,調息了幾日,已將寒毒逼住。本來畢方鎧藏在血玉裏麵,隻要施法祭起,也能收護衛之效,不過於誅天鎧的威力難以發揮萬一罷了。
要想神通大成,卻需將血玉中的畢方元神煉化,魂魄相合,介時不但可以隨心幻化,披上神鎧,還能化出法相,成就上古妖皇一般的神通。這卻非朝夕之功可至了。
赤飛霜傷勢一好,便將金縷衣還給龐鑫,換了尋常衣衫。雖然同為女子,那般穿著還是不免有裸裎人前的感覺。赤飛霜雖然英姿豪逸,不讓男兒,也是情不能堪。
……
晨曦微露,宿雲未收。
這一段山勢險峻異常,峽高穀深,河道變窄,船工生怕有強寇出沒,因此上早早就拋錨啟行,希望能在天光大亮之時,開出這段峽口。
外麵江風甚大,波瀾翻覆,萬籟齊作,初聽時驚心動魄,久而久之,卻發覺妙趣橫生,隻是風濤浪急,性命攸關,鮮有人得此暇趣罷了。
“楚煌——早啊。”
赤飛霜掀簾走了出來,望見楚煌偎在舷邊,輕輕一笑。她穿了一身寶藍緞衣袍,錦帶束腰,外罩雲白大褂,烏發束起結了一個髻兒,英氣奪人,神采煥發,居然一英挺男子。
“嗬嗬……赤公子。”楚煌打趣道。
赤飛霜麵頰一紅,“我見鹿家小姐都作男子打扮,想必是出門在外圖個方便,一時心動,便也東施效顰一番,倒讓公子見笑了。”
“也不見得呀,”楚煌笑道:“你們這種細皮嫩肉的男子,也許更招麻煩也說不定。”
“為什麽?”赤飛霜或者想到甚麽,推了楚煌一下,輕啐道:“胡說八道。”
楚煌微微一怔,想要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
忽聽得一陣歌聲傳來,“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唱完哈哈大笑,歌聲蒼涼放恣,聞之者一洗塵俗。
兩人順著聲音張望,卻見一隻孤舟從塵霧中駛了出來,船上一個半百老翁,頭戴鬥笠,身披蓑衣,麵頰蒼瘦,雙目炯炯。
船工發現漁舟從峽道裏闖了出來,連忙降下風帆,放慢了速度。
孔琬聞聲也從船艙裏走了出來,抱拳道:“老丈,晚生有禮了。”
“老朽還禮。”老漁人嗬嗬一笑,高聲道:“不知公子這是要去往何處呀。”
孔琬感歎道:“如今黃天賊作亂,百姓難以安宅。小可家園被毀,正欲到金風國省親避難。敢問老丈,此地是何名勝,為何峽道如此廣長,此行出穀還需多少裏程?”
“金風國?去不得了,去不得了。”老漁人側耳一聽,連連擺手。
孔琬奇道:“為何去不得,可是朝廷和金風尚未休戰?”
“公子有所不知呀。”老漁人指著峽穀道,“此峽廣長九百餘裏,峽高穀深,地勢險要,喚作‘鷹愁澗’。此間的鷹愁崖上,聚著一夥強人。麾下有江船九部,都是天和年間,朝廷大肆開鑿天河,毀家無歸的百姓,他們散落四郡,以行船為生,一呼百應,都有勾連,專一和朝廷作對。為首喚作‘鐵索橫江’莊丕渾,人都稱他‘橫江王’,他有二子一女,俱是英雄了得。長子莊倏,人稱‘飛天修羅’,次子莊忽,喚作‘覆海夜叉’,小女綽號‘玉羅刹’,據說是仙道傳人,本領更在兩位兄長之上。”
“江船九部?”孔琬笑道:“看來這橫江王可真是名聞遐邇,老丈直是如數家珍呀。”
“哈哈……”老漁人掀髯笑道:“橫江王經常接濟我們這些窮苦無告的漁民,頗得小輩們愛戴,南楚舊地無人不知其名。但有往來商旅打這鷹愁澗路過,若是單船孤客,徑自放過,便有個三憂四難的,橫江王或者還會幫趁一些。若是高桅大船,不管你是官是商,也不問你凶狡良善,一律要剝層皮。我看公子的坐船甚是氣派,這鷹愁澗隻怕難過,著實難過。”
孔琬眉峰略緊,輕哼道:“橫江王如此猖狂,難道朝廷便不管嗎?”
“朝廷?”老漁人麵容一冷,嗤笑道:“早年裏,若非朝廷好大喜功,開鑿甚麽天渠,哪裏會遺下這數十萬無家可歸的江船百姓。現在要管,晚了。”
老漁人搖起雙漿,和樓船擦身而過,遠遠唱道:“竹帛煙消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楚居三戶,亡秦必楚,哈哈……”
孔琬聞聲微怔,“楚兄以為如何?”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楚煌搖頭道:“孔兄喜歡跟官兵打交道,還是願意跟強寇搏生死?”
“皆非所願。”孔琬苦笑道:“前有強寇,後有亂兵。真讓人進退兩難,俗話說,‘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強寇明搶,或許還尚有餘地,若是折返濟陵郡大路,隻怕我的盤纏一路撒出去,難以支到金風國呀。”
楚煌默然道:“聽那老丈所言,這峽穀凶險莫測,不可久待。”
“楚兄言是。”
孔琬霍然醒悟,連忙傳令船工張起風帆,提速行船。隻是峽道狹窄,恐有暗樵起伏,船速轉較前日慢了。
為了以防萬一,孔琬將家眷都聚到中艙,通習武藝都帶上刀劍,就近保護。
好在那漁翁雖把橫江王說的凶神惡煞,大船行了半日,卻並不見什麽異樣。眼看大船便衝出峽道,轉入平曠之地,眾人稍稍心安,慶幸有驚無險。
大船又行了一箭之地,不知何處飛來一支疾箭,‘倏的’一聲,將高桅大帆射落下來,大船驟然減速,船身猛的一震,也不知撞上甚麽物事,就此停住了。
“糟了,看看是怎麽回事。”
孔琬帶著幾個老船工正要衝出艙門觀看,卻聽的倏倏弦響不絕,無數弩箭劈頭蓋腦射了過來,卟卟聲中,插滿了艙門,眾人被箭雨所迫,一時難以動彈。
“大家不要慌,伏下身體,不要靠近門窗,十一郎,保護好老小。”
變起突然,艙中老幼不免有些驚懼,孔琬心係家眷,飛步趕回中艙吩咐一個族弟帶人護衛。
“趁強寇還未圍上,我們強衝過去。隻要到了平闊江麵,咱們的船快,他們追不上的。”
楚煌伏在窗邊飛快說道,這片刻功夫,可見兩岸高阜處站滿了手持弩箭的大漢,恰似星羅棋布,將整個樓船牢牢釘住,一見船上有人露麵,便會放箭震懾。
孔琬點頭道:“話是不錯,隻是他們在江中預做了布置,咱們的船不知被甚麽東西絆住了,駛不過去。”
楚煌應承道:“我下水看看。”
“多加小心。”
孔琬叮囑了一聲,楚煌微一點頭,借機竄出船艙,崖上早有弩手觀看,倏倏數箭射下,卻哪裏能碰到他半角衣袂。楚煌竄高伏低,幾個起躍掠上船舷,飛身躍下江心。
……
過了片刻,弩箭漸漸停止。一團青影大鳥一般從山崖上飛掠下來,在桅杆上輕輕一踏,順著船帆滑下,躍到甲板上。
“哪位是雙雀莊孔莊主,敢請出來一見。”
青影落地,卻是一個身形高頎的男子,外罩青緞披風,內穿玄色武士服,麵孔白晳,臉上戴了一個金色的鷹眼麵具,手扶長弓,披風下箭袋隱現。
孔琬微微一訝,緩步走出船艙,拱手道:“敢問壯士可是‘飛天修羅’莊倏。”
青衣人打量孔琬一眼,笑道:“正是在下。往日聽聞孔莊主大名,還道是須髯大漢,今日一見,想不到如此風流俊俏。失敬,失敬。”
“雙雀莊區區微名,何足掛齒。”孔琬輕搖羽扇,試探道:“莊公子阻我船隻,可是想圖些金銀?”
“非也,非也。”莊倏擺手笑道:“前時黃天軍為了區區八百石糧草,攻打雙雀莊不成,反被殺得丟盔棄甲,一敗塗地。孔莊主一戰成名,威震天下。莊某不愚,豈敢再作此想。隻我父子三人久仰孔莊主大名,今日莊主路過敝寨,若是過門不入,日後傳到江湖之上,豈不讓天下豪傑恥笑我父子不識英雄。”
孔琬微微一愕,謙謝道:“孔某客行匆匆,未得拜上橫江王和兩位公子,已覺慚愧,想孔某一介後輩,有何令譽,過蒙莊公子推舉,實不敢當。我家口繁累,不敢叨擾貴寨。”
“哈哈……”莊倏豪笑道:“孔莊主,你可以不賣我莊倏麵子,但我寨中尚有莊主一位故人,莊主恐怕不得不屈尊一見。”
“故人?既然如此,何不請他江上相見。”孔琬不以為然。
“也罷,久聞孔莊主英略傑出,咱們都是修道之人,難得相見,豈能不略為試手?”
莊倏一甩披風,大鳥一般旋起半空,一手展出長弓,飛快的撚弓搭箭,照著孔琬一箭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