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萬花叢中一握手
“楚公子,你可知那卓道子執意請你前去,又說是關係數萬人的生死,到底所為何事?”
大道上,三輛馬車不緊不慢的行著,辛昭三個雖是騎著高頭大馬,卻和馬車追了個形影不離。楚莊王整好了馬車,自然要繼續朝著飛熊寨趕路。隻是楚煌和辛昭三人新識,辛昭說要和楚煌敘話,楚煌看他兄弟(姊妹)三人言語不俗,也不好卻人美意。便坐了車夫的位置,他久曆江湖,又有神通在身,趕車倒也不是難事。孔琬也是見獵心喜,非要坐到車外,便讓子衿坐進車中,楚莊王隻好到後麵的馬車上當把式了。
楚煌聽辛昭問起這事,不由笑了一笑,這半日糾葛全為此事而來,到底所為何因,他卻是懵然不知。那卓道子口口聲聲事關重大,自然不肯明道半個字來。手上加了一鞭,他心頭一動,反問道:“辛兄行遊廣闊,莫非已猜出一二?”
“如今泰平軍串連天下強寇,烽火四起。我中夏的大事,又有哪件大得過這樁。”辛昭笑道:“卓道子位列‘三山五嶽’,門人弟子遍及九夏,若說這南方的豪強,頭一個便數那煙冥鎮的中天莊。那莊主任皇圖素好交結八方遊俠,人稱他賽專諸,似孟嚐。張無缺起兵,結連豪傑甚眾,北到燕雲,東至遼海,西即三川,無所不至,這中天莊便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又豈能放過?”
楚煌點頭道:“我也聽說張無缺攻占秣陵,大封官爵。北、東、西皆有其王,倒是未曾聽說這南王,那中天莊的任皇圖既然有這麽大頭麵,想必也在張無缺的籠絡當中。隻不知這卓道子是不是跟任皇圖有些特別的親誼。”
“任皇圖便是卓道子的大弟子。”辛昭一語道破天機,“弟子如此,當師傅的豈有不水漲船高的道理。結連豪強起事,關係甚廣,數萬之眾原在情理之中,若我沒有料錯,任皇圖八成是應了張無缺所請,隻不知卓道子如何想法,又為何要死皮賴臉的請你。”
“嗬,他若要起事,自然須人出力,想必是找我做個幫手吧。”楚煌淡淡一笑。
“以楚兄的神通而論,的確具備這樣的資格。”辛昭大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孔琬搖著羽扇笑道:“月暈知風,礎潤知雨。辛小姐見微而知著,這份識見實在讓人佩服。三位駿馬輕趫,神通想也不凡,在金風國中豈能籍籍無名?”
辛昭淡淡道:“我隻是隨口說說罷了,對與不對,還有待於驗證,哪裏有什麽遠見卓識。”她總覺得這個孔琬身上有股子陰柔之氣,言談之間看似恭維,實則是旁敲側擊的打探自己的底細。
方才甫一交談,便暗指自己女扮男裝。辛昭雖然沒有刻意隱瞞自己女兒身的意思,但男裝則男見,女裝則女見,也不失為灑脫。他既以言語指出,楚煌也是聰明人,未必沒有懷疑。她若不直承其事,便顯得不夠光明磊落了。她有心與楚煌結交,自然不願甫見麵便留下一個藏頭露尾的印象。當時,雖是顯了本色,又言辭爽利的遮掩了過去。心中對孔琬卻不免有些疙瘩,總覺得此人聰明是聰明,卻不如楚煌懂的交情分寸。
辛昭這些念頭一閃即過,試探著問道:“楚兄方才和卓道子對敵時所用的兵器,可是天下十三神兵中排名第三的‘湛龍騰霧矛’?”
“正是。”楚煌頷首。
“十三神兵各有其淵源,這‘湛龍騰霧矛’又叫‘地裂矛’,‘神農刺’,相傳是地皇神農氏所煉,傳至三分桓侯益德之手,大放異彩。益德死後,盤逝於九地之下,許多年不曾現世了。自古神兵擇主,懷攜‘地裂矛’的莫不是千軍辟易的猛將。此矛得遇楚兄,有其主矣。”辛昭說起這段典故,目露異彩,神思飛動。
“嗬,但願如辛兄所言。”楚煌笑了笑。
孔琬饒有興趣地道:“自古說起神兵利器,都說是十三神兵,也不知都是哪些?”
“除了此矛外,我倒是還見過一個排名第七的‘金雀宣花斧’,此斧在海王殿一員女將手中。”楚煌想起往事,微怔了一下。
“要說十三神兵,這叫法多少有些不確,應該叫奇兵或異兵才對。因這十三件兵器中,獨把刀劍屏之在外,刀劍為兵器之一大宗,劍為百兵之王,刀為兵中之霸。古來本有十大名劍之說,百代豔稱。刀劍同科異名,是以也不入選。”
辛昭對這些典故知之甚稔,聽的楚、孔兩個大開茅塞,隻見她淺淺一笑,繼續道:“其實古往今來,若說再沒有一件兵器,能躍居十三神兵之內,或勝而過之的,恐怕也無人敢下此斷語。隻這十三神兵確實是天地寶氣,五金之精所煉,曆來馳騁於名將之手,聲名獨大。所以人特稱之。”
孔琬想起一事,納罕道:“先前楚兄和卓道子對敵之時,‘地裂矛’裂地而出,辛小姐和管小姐的革囊中也傳出利嘯之聲,莫非是神兵之間互有感應,兩位囊中所藏莫非也是十三神兵中的利器?”
辛昭微微失笑,心底不由暗暗佩服這孔琬果是心細如發,“也對也不對,我二弟的兵器確實在十三神兵之數,至於我這兩把劍,自然便不是了。”
孔琬輕‘哦’了一聲,“原來辛小姐使的是雙劍。”
“楚兄,可知道‘九大鼎爐,鼎四爐五’的說法?”辛昭問。
“嗯。”楚煌點了點頭,那號稱鼎中之霸的‘六道歸元鼎’還被他收在‘閻浮天書’裏,這卻是不便輕與人言的了。
“那楚兄可知有一個‘三皇開泰鼎’,此鼎和你的‘地裂矛’可是大有相聯。”
“辛兄請說。”楚煌也興致大起。
“這三皇,自然便是天皇燧人氏,地皇神農氏,人皇伏羲氏。上古時,燧人氏取天火,神農氏播百穀,伏羲氏畫八卦,詮敘人文。曆經百萬年,錙銖累積,方形成我中夏的道統。這是三皇的文治。”辛昭頓了一頓,又道:“至於三皇的武功,當年開拓九夏,與蠻族爭競。三皇取五金之精,分別按天、地、人三才之位,在大鼎中鑄成三件神兵。這鼎自然便是後人口稱的‘三皇開泰鼎’了。而地皇神農氏所鑄的便是楚兄所持的‘湛龍騰霧矛’。”
“那管兄的兵器想必便是十三神兵中排名第二的‘青龍傲月刀’了?”楚煌說著看了跟在辛昭身後的管方衡一眼,此姝一直俏臉緊繃,不苟言笑。娥眉黛翠,鳳目含威,倒頗有幾分武聖人的風采。
“我二弟所持正是天皇燧人氏所煉,大名青龍傲月刀。”辛昭微微點頭,“此刀又叫天月刀,燧皇鋸,傳而為三分義勇武安王所持,忠義無雙,天下美稱。”
楚煌笑道:“管兄名芳蘅,可是屈靈均‘餘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蘅與芳芷。’的芳蘅?”
“你念的什麽酸詩,我卻是不懂。”管方衡瞪了楚煌一眼。
辛昭也笑道:“我二弟素以豪傑自許,屈靈均的‘美人芳草’卻不對她的脾胃。因此便去了兩個草字,隻作方衡。”
楚煌抱著馬鞭,哈哈一笑。
“你笑什麽?”管方衡娥眉微蹙,目光頗是淩厲。
“方者,土地也。衡者,權重也。這管方衡便是連土地和權重一發管了,誌向不小,誌向不小。”楚煌乜她一眼,大感有趣。
“哼。”管方衡聽他說的頗有幾分道理,倒不好發作。
“管兄既然懷攜武聖之刀,不知可通武聖之學?”楚煌問。
“武聖之刀難道不是武聖之學?”管方衡娥眉輕揚。
“非也,非也。武聖之學,赤誠奮發,忠勇護國之學也。忠義二字從何來,武聖熟讀[春秋],天下皆知。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這忠義之心豈不正是從[春秋]讀來。忠義之事,又豈在於操權重,管土地而已嗎?”楚煌笑了一笑,輕歎道:“屈靈均懷瑾握瑜,沉於汨羅,鏗鏗烈烈,英靈萬古。‘美人芳草’又豈是幾句酸詩那麽簡單。後之人隻作酸詩看來,它便隻能是酸詩罷了。”
“你繞這許多彎子,還是說我姓名改得不好?”管方衡雖然讀書不多,卻也聰敏。
楚煌淡淡笑道:“一姓名何礙。古人視姓名為立身之基,座右之銘。今人視姓名為一符號,符號有以別不同而已,叫阿貓阿狗又有什麽妨害?”
管方衡唇角輕勾,輕哼道:“說美人芳草的是你,說土地權重的也是你,楚公子,你縱然有幾分才學,又何必妄以己意揣測別人,不嫌賣弄嗎?”
楚煌淡淡一笑,便不再言。忽然覺得背上有些異樣,卻是一根纖細的手指在劃著什麽,楚煌知道車裏除了子衿再沒旁人,默默感覺那劃動的筆畫,到第三遍上就覺出是壞蛋兩個字。楚煌心頭失笑,不想子衿也有這般頑皮的時候,伸手朝背後一握,一團溫軟的柔荑滑入掌中,柔若無骨。
子衿輕掙了兩下,‘卟哧’一笑,探出螓首問道:“到得何處了?”
“孔公子想必知道。”
楚煌笑著看看孔琬,幾縷發絲鑽入頸中,頓時身體微僵。子衿從他肩上探頭出來,也不避什麽嫌疑,溫軟的身子近在呼吸之間,一縷淡淡馨香傳入鼻際,也不知來自她衣上還是發上。
子衿也是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看他,旁人是不是察覺到兩人的異樣,已是顧不得了。她隻覺的心頭出奇的平靜,有一種淡淡的滿足。她湊到楚煌耳畔,小聲道:“壞蛋,你要抓著我到什麽時候?”
楚煌扭過頭看著她,四目相視,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一分篤定,一種溫柔。楚煌用手指輕輕摩挲她的柔荑,心頭泛起一句詩:
萬花叢中一握手,
使我衣袖香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