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石然到底失了約。這讓馬氏母女的心涼到了底。
石然不來,自是看出了馬氏是個銀樣鑞槍頭。與錦春,她幫不上半點忙。
過了深秋,便是寒冬,今天這雪也落的早了一些。
渭州城裏已是滿是的鵝毛大雪,紛揚的雪花,倒是讓這座城安靜了許多。自上次錦春將舅母馬氏拒之門外後,馬氏再無叨擾。
往年,便是馬氏母女最忙的。租戶們紛紛上交銀兩糧食,馬氏捧著白花花的銀兩更是對著莊頭說教一番,心裏好不得意。
現如今,院子裏一片冷清蕭條。馬氏房中漫著一股子藥味,熬藥的罐子也堆在角落懶得打理。這馬氏母女平日裏使喚人慣了,藥罐兒跟了錦春,唐家的活全靠王嬸兒。
石然送給馬氏的銀兩也被放貸的人騙了。眼下王嬸又回了鄉下過年。,日子當真是苦不堪言。嬌棠坐在炕桌旁,梗著脖子一針一線地學刺繡,那架勢,不是繡衣裳,倒似要把那衣裳刺個窟窿。馬氏見了,也不敢說。馬氏從廚房忙活了半天,蒸了幾個炊餅端在桌上。
馬氏歎了口氣,說道:“閨女啊,吃點吧,誰教咱娘倆命苦呢!”
嬌棠扔下衣裳,哼了一聲:“娘,咱們這樣還不是錦春那賤人害的,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馬氏知曉女兒脾氣,自己卻沒了硬氣,低了低眉頭,方道:“當然不放過她,現如今她正得意,咱們且等一等……”
錦春收了地金,自己靠著繡活又攢了些銀兩,也是巧了,燈籠鋪的那對老夫婦兒子中了進士,朝廷封了個從八品的縣丞,老夫婦便跟著兒子同去赴任。錦春又將那店鋪贖了回來。有了店麵,沈家的錦繡行又開了起來,那牌子上的“沈記繡行”四字便是出自知府崔謙益的妙手。
沈家的繡活本在十幾年前就聞名街坊,如今重開,錦春繡活著實不錯,生意遂更興旺,藥罐兒忙不過來,又另顧了兩個女工。謙益為官清廉,執政有方,為城裏百姓帶來了不少實惠,辦了無數好案,錦春一案更是讓百姓們口口稱讚。
這一日大雪初停,藥罐兒一大早起來和阮成將院中打掃幹淨,又和他打起了雪仗。話說這阮成因家貧無計,熬到娘終於去世,反而得了自在。錦春憐他無依,便請他來自己的店鋪幫忙運送些東西。阮成得了這個差事,又有銀錢,幹活更有勁了,更是對錦春感恩戴德。年根裏大戶人家都搶著讓繡行繡些字畫圖個喜慶,錦春更是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深夜才熄燈睡去。
此時,錦春聽了窗外嬉鬧聲也便醒了,出了屋門看著院中收拾的幹幹淨淨,又見藥罐兒玩得盡興,心裏也更高興。二人見了錦春出來,藥罐兒朝著阮成做了個鬼臉忙跑了過去,如今的藥罐兒個子長高了不少,梳著兩個包子髻,臉蛋兒紅紅的,看起來也是可愛無比。
“姐姐,看來是我吵醒了你了。”
錦春過了來,擦去藥罐兒發上白雪:“這會子,我也該醒了!”那些前世今生,自是在錦春心裏烙下重印,她行事也比同齡的人更為成熟妥當。藥罐兒青春爛漫,已將唐家的事忘得一幹二淨,這等天真無邪當是錦春不可求的,想著她竟有些羨慕了。
“阮成,去把馬車備好。”錦春叮囑阮成。“香兒,過了晌午你更我上香去!”香兒就是藥罐兒,錦春感其名乃馬氏熬藥隨意取之,藥味大都味臭,所以給她換了名,改成了香兒。香兒阮成滿是疑惑,皆問:“今兒個又不是什麽節,姑娘怎地想起上香了?”
錦春便道:“常言道瑞雪兆豐年,今年這大雪盡下了半月,想必來年該是個好兆頭,若是祈福,自是不錯,況貴在心誠,給菩薩一點香油,也是慈悲……”
二人聽了,也就笑笑點頭,但心裏疑惑。古人上香祈福,祭祀,對日子是很看重的,也難怪二人不解。而在錦春心裏,早已對人世有著不一樣的看法,這經曆了一番翻江倒海的,旁人又怎能體會。而香兒看來,自小姐結識了崔大人後,言談舉止也變得和以往不同,越發出落的超逸了。
阮成備好了馬車。錦春也備好了香燭。錦春去的卻不是城裏香火最盛的廟宇,而是那一日,石然將她擼去,被謙益所救的那座林子附近的破廟,這更是讓香兒不解了。
渭城街道,地上全是行人車馬的印子淩亂不堪,但出了城外卻是別有一番景致。放眼四周,皚皚一片,再多的塵世紛擾似也蓋了過去,倒讓人心裏舒暢許多。雪地上留著幾個馬蹄印子,,似在這雪地裏簇了幾朵花般。情景即心,人若是心情美了,看什麽都是好的。
約走了多半個時辰,眼看便到了。為表心誠,錦春便在半裏外下了馬車,執意與香兒步行了過去,阮成看著馬車。
放眼細細觀望,眼前這番景致當真奇妙,此前錦春心裏驚慌,無暇觀賞,這才發現此處風景甚妙。
兩間寺廟依在林間山下,那山高低起伏卻是橫於南北,猶如一條睡去的長龍被大雪蓋了過去。南麵鬆柏蒼翠茂盛,如士兵挺立,東麵遼闊無垠,那雪便像是鋪開的一副白畫卷,再往東便是錦春死而複生的渭河了,錦春看著那裏,心中更是百感交加。她的屈辱,她的恨,她的重生,她的……希望全在那裏!她是恐懼又崇敬的!
不知不覺便到了廟前,一小和尚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掃雪。見了錦春,小和尚便上前施禮。
“二位施主遠道而來,請進……”小和尚言語之間極為恭敬卻甚是淡然,若是尋常人見了定會驚訝。今日非黃道吉日,雪路又艱難,但小和尚這番淡泊安然,想必是得了主持慧雲大師的真缽。錦春遂微笑,問道:“慧雲禪師不在麽?”
小和尚答:“師傅正在禪房鑽研佛法,一概不見客。施主若是有事,小僧可代為轉告。”錦春聽了,想來自己也無什麽事,況慧雲大師和她也隻點頭之交。她來這裏,圖的是人跡罕至,廟宇清靜。因就笑:“我也無事,隻望禪師康健。”小和尚道了聲謝,囑托了些上香之事,便又出門掃雪了。
錦春帶著香兒走到後堂,恭恭敬敬地對著佛祖佛像行了禮,香兒也跟著行了禮,雙手合十祈求保佑。對錦春而言,她得以重生,如今已不敢再有任何奢望,隻要謙益事事安好。若他平安,自己也便無憾。
錦春跪了許久,待起身時才覺得雙膝發麻,告別了小和尚,便出了佛堂。香兒笑問:“剛才姐姐許了什麽願,能說給香兒聽嗎?”錦春一笑,反問:“那香兒許了什麽願呢?”
“我……我願著姐姐能早日嫁個如意郎君,希望能永遠跟著姐姐,照顧姐姐一生一世……”
錦春提了衣角就笑:“香兒,你以後是要嫁人的。”
香兒急道:“我才不要嫁人呢,姐姐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那,若是我當了尼姑,香兒不就變成小尼姑了?”
二人卻也是說著玩笑。
“施主留步……”那小和尚卻又從一個廂房裏過來了。
錦春遂回頭。
“施主,我家師父醒了。”小和尚又兩手作揖。錦春想了想,遂又叫香兒去阮成的馬車裏等她。究竟,錦春見了那慧雲大師,都說了什麽佛家禪語,香兒又哪裏知道?
慧雲大師與錦春,的確說了一點話。錦春記在心裏,並不打算告訴別人。回去途中,香兒見錦春悶悶不樂的,果然就問:“姐姐,你和那主持說了什麽?”
錦春聽了,就搖搖頭,說道:“並沒有說什麽。”說罷,因覺馬車中氣悶,錦春遂將衣袖挽了一挽,這才驚覺手腕上的一串碧璽已經丟了。
錦春就懊惱。她細細想了想,並不知是何時丟的。或來時,或回時。這串碧璽乃是她母親在世,臨終留給她的,甚為重要。不料,今日竟丟了。香兒便提出再掉轉車頭回去尋。
錦春也有此意,但掀開車簾子,見阮成一臉的倦意,錦春馬上改了主意。近日裏,因近臘月,阮成趕車送貨的,自是忙碌不堪。且……讓他歇息會吧。想來,這碧璽跟隨自己多年數年,與今日丟了,也是與自己無緣。若他日有緣,這串碧璽定能又相見。
錦春叫香兒不要聲張。她不知道,阮成將車兒趕到一條馬路上,崔謙益的毛驢兒就走了過來。隻是,阮成趕車心細,竟沒有看到謙益。而錦春和香兒坐在車中,更是無法瞧見謙益,如此竟錯過了。
謙益也是因覺今日天氣好,與公務又不甚忙碌。這才起了去見慧雲之意。謙益來渭城之日,心裏曾告誡自己的:不管何時,不管何日,皆不可被功名利祿蒙塵了雙眼。有暇,來這城外清靜之處走上一遭,也是對疲乏身心的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