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聽了,就沉吟了一下,方道:“哀家的意思是,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認識也有二十三年了!”
魏君容就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之中,也喃喃:“不錯。當真是時光飛逝,日月如梭。”想他當年在西魏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七王爺,麵如美玉,身長八尺,但因為家國變故,遠在邊塞戍邊的他,還來不及返回都城,家國就已不在。這份刻骨銘心的痛,長久在他心裏揮之不去。
如果不是有太後的幫助,他早葬身在亂墳崗幾十載了。不過,那時候的魏君容可不知救他的美麗女子竟然是趙國皇帝的妃子,如果知道是,他一定不會接受她的幫助。
那時的他,經曆了國破家亡,惶惶如喪家之犬。彼時的她,因為被迫進宮,被迫和父母分離,整日鬱鬱寡歡,悶悶悶不樂。他們就是在那樣的狀態下認識的。
若說彼此心裏沒有對對方的一點點心動,那不真實。隻是在魏君容的心裏,將趙國皇帝當成了自己國破家亡的仇人,連帶著對太後也超乎尋常地厭惡,雖然她救了他。但他絲毫不領情。
直到……皇帝發現了他的存在,派人要來捉拿他,他忍辱負重,不得已再次求助太後,太後叫他出家……讓他在慧靈寺安度餘生。
不過,那時候的魏君容也以為此生大約是複國無望了,所以花了大量的心思在研究佛經上,時間長了,久而久之,魏君容真的成了一名得道的高僧。
聽太後又說起遙遙的往事,魏君容歎息了。“太後……你我都老了。”
“是啊。我老了,你也老了。隻是……我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也老了?”
“太後……您是什麽意思?”
“君容,我知你甚深。有些話,不需你說出來,我的心裏就能猜到。我問你,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忙於籌措勢力,想著複國?”
太後對魏君容說話,從來都是直白說出,決不遮掩。他們若不是仇敵,相信一定是一對甜蜜的知己。如此說來,卻也是造化弄人。
“太後……”魏君容聽了,心裏自然一驚。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保護侄兒的身份,決不能讓太後知道他的存在,“我很好奇,太後是從哪裏得知這些消息的?”
“這個你就不要問了。我隻想知道,究竟是或不是。”
“當然不是!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這都多少年了,我的心早就死了。”
“隻怕你口是心非!其實我知道,這些年你雖然蝸居在此處,但複國的鬥誌一直沒忘!”
“太後,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
“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如今我隻是太後,我掌控不了朝政了。所有的事都是皇上做主。如果你們稍不小心,很快就能引來殺身之禍。你已經老了,我不想看到在我的有生之年再次看到殺戮。”
太後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魏君容就苦笑:“太後……你讓我說什麽好呢?不錯,你是救我的命,可我也救過你的命。如此一命抵一命,我們之間也平了。”
“嗬嗬……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如此說來,你真的是預備要和我翻臉了!”太後說完長歎一聲。該不該將這個秘密告訴他呢?如果到時候父子相殘,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隻是這個時候,太後覺得時機沒到,還不想說。她隻是轉過身,幽幽道:“七王爺,過去的都已經過去。我隻是希望你深重考慮這件事。”
她心情複雜地離開了慧靈寺,那些更重要的事,她沒有往下問。她沒這個心情。坐在回宮的馬車上,太後悵悵地看著馬車外的風景,想起了二十幾年的往事……
果然是往事不堪回首。那時,她當然還不是太後,更不是皇後,她隻是趙國皇帝趙增身邊一個普通的妃子。和趙增其他的妃子不同,她來自民間。她本是個漁家女,可以說她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被趙增看上的,然後就強擄了進宮,封了妃。她不擅長和別的妃子打交道,更不喜歡皇宮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她覺得累,她隻想回家。重陽節過後,因為趙增連著臨幸了她幾個晚上,這很快引起了宮裏其他妃子的嫉妒,她們給趙增進讒言,說她如何如何不明大體,做事不成體統。趙增聽信了讒言,將她囚禁在冷宮。
冷宮的日子自然是生不如死。一次冷宮大火,她差點被燒死,但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出了宮外,躺在河邊的一條木筏上。原來冷宮外有一條長長的小河,小河邊上住著一個年輕人。是這個年輕人救了她。年輕人發現皇宮熊熊的大火,不管不顧地就衝過來了,發現了冷宮裏被濃煙嗆得奄奄一息的女子,想也不想,就將她救了出來。
這個年輕的男人就是魏君容。當然,那時太後並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太後很感激。男子精心地照顧著她。看到她胳膊上有傷,寒冬臘月的,就下河破冰摸魚,給她燉湯喝。這份情意,太後心裏始終忘不掉。和魏君容在一起的三個月,是太後一生中最快樂最自由的日子。因為都是年輕的男女,他們很快就生了情愫。太後發誓要隱瞞自己的身世,改個名字,和他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但一次酒醉,她發現了他竟然是西魏七王爺的事實。雖然酒醒後,太後矢口否認,堅持說不曾聽過他的酒後真言的,但魏君容心裏的疑竇卻種下了。後來,趙國皇帝出巡,發現了她的蹤影,大喜之餘,強行將她帶回了皇宮。魏君容失落不已。趙國皇帝懷疑魏君容的身世,太後每次都幫他保全搪塞。再次進入皇宮,太後不再單純,為了生存下去,她變得有城府。隻是一顆想念魏君容的心一直沒有冷卻。在一個大雨之夜,他們排除了種種的困難,終於再次相見了。隻是那時的太後來了月事,為了讓魏君容一輩子也不忘記自己,她竟然想出了一個計策,派自己的一個貼身宮女代替自己,在暗夜裏和魏君容上了床。就是那一夜的瘋狂,讓那個宮女珠胎暗結,有了身孕。後來,那個宮女返回宮後,太後就將她獻給了皇帝,宮女也得到了趙國皇帝的寵幸。這個宮女生下來的孩子,就是後來的趙稷。
那個宮女莫名地去世。因為誤傳,趙稷長大後一直認為自己母妃的去世,和太後脫不了幹洗,很長時間和太後有深深的隔閡。太後知道趙稷是魏君容的骨血,所以知道他刁難無禮,都不生氣,反而幫助他當上太子,登上新皇之位。
不過這一切,魏君容始終不知道。他在太後的安排下,入住慧靈寺當了和尚,後來隨著老方丈的圓寂,升任新方丈。太後和魏君容始終有來往。因為魏君容的身份是出家人,所以當時年紀輕輕的太後常來慧靈寺祈禱,和魏君容一談許久,也不會惹什麽人猜疑。
太後覺得,一輩子真的很快,一眨眼,一閉上眼,一輩子就過去了。那些逝去的歲月不會再來,隻會沉澱在心裏,成為永恒的回憶。君容,你知道嗎?這一輩子,我愛的人隻有你!我對你的愛,你知道嗎?就算你真的謀反了,我也不忍心不救你的!隻是……你得給我時間,讓我慢慢地告訴皇帝,你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不過,太後對自己的事從來不後悔。為什麽要後悔?如果人生不是這樣精彩,那麽到了年老的時候又如何能有這樣多豐富精彩的事值得回憶?
回到皇宮,太後的情緒就很低落。一個人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總是覺得沉重,既然無法與人分享,不如在仁壽宮外四處走走,排解排解。
太後發現,當她走進禦花園時,卻發現錦春也在這裏。太後當然知道了錦春的真正身世,她走上前去。
“太後……”錦春先發現了她。
太後就握起了她的手,看著錦春烏黑的發雪白的肌膚,心有感慨而道:“年輕真好。你不知道,我有多麽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
錦春就道:“錦春也羨慕那些上了年紀的人,因為他們的人生閱曆就是一筆寶貴的財富,終生受用不盡。”
“嗬嗬……你真會說話,難怪皇上那樣疼愛你。”
錦春就道:“我哪裏會說話?我隻是說的實話。”
“那也很好。告訴我,其實你的心裏是不快樂的?你這樣做,無非是因為另有苦衷,是不是?”太後一雙銳利的眼睛看著錦春,似乎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事。
錦春就低下頭,淡淡苦笑而道:“太後,我沒有什麽心事。這裏是皇宮,是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我有什麽理由要離開呢?”
“言不由衷。哀家知道,你不是這樣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太後搖頭,心裏依舊不信。
“太後,人都是會變的,不是以前,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