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
春分之後還下了一場雪。眼見就要進四月了,清晨還可以看到薄冰。除了楊樹枝頭萌出花生米大的苞芽,遠遠看去仿佛沾染些青翠,其他的樹全無動靜,怕冷似的瑟縮在寒意未盡的風中。
塞北的春天一點兒也不溫柔,一副乖戾暴躁的任性脾氣。早起時還陽光燦爛,不到中午已是陰雲密布,不一會兒紛紛揚揚地扯起漫天飛雪,雪片極大,飄飄轉轉地舞著,遲遲不肯落地,就好像知道一落地便會了無痕跡。不過十來分鍾,雲散了,太陽還來不及露臉,北風就氣勢迫人地出場了,少了些寒冬的凜冽,可仍是那麽霸道,呼嘯在山川林木之間,挾著濃濃的沙土味道,天地立時混沌了。
塞北的春天是幹渴的。沙土在陽光下發出死死的白光,草皮皺成一團,又髒又黑的可憐樣子透著倉惶和小心翼翼。偶爾看到有蒼蠅飛過,沒看見蝴蝶和蜜蜂——美的、可愛的東西總是嬌貴的,脆弱的。天倒是濃藍無比,均勻的像凝固的染料。從天到地,從樹到草,從建築物到人,看不到一點點潤澤。
塞北的春天是頑強的。變化無常的氣溫,幹渴的氣候最終沒能擋住蓄發已久的春意,仿佛一夜間,樹發芽了,草變綠了,花綻開了~~~~~~~
一輛馬車在草原上緩緩停下,車門慢慢打開,一個身穿青色短褂,頭戴鑲玉瓜皮帽的不緊不慢地走下馬車。他極目遠眺,隨後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想不到塞北的景色也這麽美麗~!”
“老爺,塞外風大~”他的仆人為他披上一件呢子大氅,“這個徐道員也真是的,居然要老爺這裏等他。”
“當年劉玄德三顧茅廬,才請的諸葛亮,現在我隻是來第一回罷了!”說話的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周學熙。
1901年2月19日開平礦務局督辦張翼被洋人以極低價錢騙去開平礦務局所有資產。詐騙主謀是英國墨林公司代理人胡佛(後任美國第31任總統)。1906年,周學熙被袁世凱任命為開平礦務局總辦,負責與英國交涉,從他們手裏奪回礦務局的控製權。
周學熙鑒於交涉工作十分棘手,一時難於收回,為了使工作得有進展,他建議袁世凱先交涉收回細棉土廠,因為他知道該廠與開平並不是一個單位,該廠與開平有約,三個月前通知開平,即可收回自辦。因此這項交涉比較容易進行,而且他認為該廠產品銷路甚好,收回後加以擴充必將有利可圖。袁世凱同意這個建議,幾經交涉終於將該廠收回。收回後,周學熙別有用心地對唐山細棉土廠的資產估值盡量壓低,該廠機器還能生產,即以“業經腐敗”為由而“毋庸計價”,因而他以極少的代價收買了該廠全部資產。
收回唐山細棉土廠後,周學熙計劃集資一百萬元,分坐本(固定資本)與行本(流動資本)各五十萬元,在商股募集前,先由國庫墊款。袁世凱批準這個計劃,並分別飭令淮軍銀錢所和天津官銀號各撥五十萬元。淮軍銀錢所後來實際貸給四十萬兩,契約規定期限十年,年息五厘,前三年隻付息,不還本,從第四年起,每年付息一次,並還本銀六萬兩,至第十年本息還清。當時市場借款利息為月息八厘至一分二厘,年息五厘隻合月息四厘多—點。這種優厚條件是周學熙在袁世凱的支持下用其特殊勢力所取得的。
這項借款由一九O六年十一月到翌年七月僅僅用了八個月就因募足商股而還清。這樣優厚條件的利息為什麽不到期就還清?因為啟新從開始生產起就獲得厚利,所以招股非常容易。商股招齊後,就有袁世凱內調外務部尚書的傳說。周學熙認為如果袁離開天津,啟新倘不將借款還清,這樣有利可圖的廠子難免因遭覬覦而發生問題,所以他寧可放棄低息的借款,而不願冒因官場變化而發生的風險。
值得一提的是,周學熙能成功收回唐山細棉土廠,卻得力於該工廠的德國技師漢斯•昆德。
據周學熙的《自述年譜》,八國聯軍侵華時,開平礦務局督辦張翼被英商默林誘逼,借口為避免聯軍侵占,私做賣契,開平礦產的全部產權被轉給英商默林。1902年,開平礦產被英商騙占的事被發現。1905年,清政府責成張翼赴倫敦向英國法庭提訟,但以失敗告終。耗費官銀120萬兩開辦的開平煤礦落入英商之手,成為當時的最大國際騙局。由於細棉土廠作為開平煤礦的附屬財產抵押,在英商強占開平時,也被英商強占。而在這期間,正直的技師漢斯•昆德卻憑著個人良心,拒絕將唐山細棉土廠檔案交給英商。他甚至拒絕了曾推薦他入廠的德璀琳的重金利誘。
幾年以後,在周學熙的助手李希明的支持下,漢斯•昆德把檔案交給了中國人。憑著這份寶貴的檔案,周學熙與英商展開交涉,並理清了開平煤礦和細棉土廠之間的全部關係,最終於1906年正式收回細棉土廠。周學熙在其《自述年譜》中寫道:“彼昆德者,即化驗洋灰成功一節,已於啟新有生成莫大之德,況又有保護之功,”又寫道,“使昆德者當日不攜出或私授英人,則此產早與礦產同入開平掌握中矣。所以未蹈複轍者,昆德之功不可沒,”還說,“餘恐此軼事(指交出檔案要據)後知人無從考悉,特表而出之,以告來茲”。從這段記錄中可以看出,周學熙非常感激漢斯•昆德。
因此,周學熙愛屋及烏,對德國人有了好感,在徐天寶提出和德國擴大合作範圍的時候,他是積極支持的。收回唐山細棉土廠之後,周學熙將該廠改名為啟新洋灰公司,任用漢斯•昆德為總技師。新廠購置丹麥史密司公司先進的回轉窯(臥式旋轉鋼窯)、球磨機(鋼磨)等設備生產,新機器主體為旋窯,長30米、直徑2.1米,每天生產水泥700桶(每桶170公斤),年產24萬桶,產能隻有振華水泥廠的十分之一
雖然,啟新成立之後,在直隸、東北以及長江流域取得優先設立分廠的特權。在銷售上,清政府的農工商部和民國初年的交通部都曾飭令京奉、京張、京漢、正太、汴洛、道清、滬寧等路局與啟新訂立水泥專用合同,並規定其他公司不得援以為例。在稅捐上,清政府批準啟新水泥及其他製品“無論運銷何處,隻令完稅一道,值百抽五,沿途概免重征”。人民國後此案仍然有效。在用煤上,啟新與灤礦訂有互惠合同,價格不得超過開平市價十分之七。在運輸上啟新與各鐵路局及招商局均訂有減收運費合同,一般按七八折收費。製造水泥主要是石料,價格甚廉,其成本中占比重最大的卻是燃料費與運輸費。啟新在這兩方麵都具有特權,成本甚低,而在銷路上又壟斷了市場,所以啟新從一開始就獲得高額利潤。
但是,周學熙並不是個容易滿足的人,他聽說自己花大價錢買來的洋人機器還不抵振華機器公司的國產貨之後,便大老遠地跑到塞外,前來一探究竟。畢竟,眼下啟新洋灰隻是辦了甲廠,以後還要上馬乙廠、丙廠,甚至更多分廠。
嘀嘀
隨著幾聲汽車喇叭響聲,一輛黑色的帶棚洋車帶著一路飛揚的塵土奔馳而來,車頭上有一個奔馳的標誌性車標。這是奔馳公司為了感謝徐天寶給予代理權,特地從德國運來送給他的。
車子在周學熙的馬車邊停了下來,徐天寶下車,笑道:“徐某迎接來遲,贖罪贖罪。”
周學熙不以為然,笑道:“徐道台不虧是喝過洋墨水的,西派十足嘛,在京城,也就老佛爺坐過洋車。”
徐天寶笑道:“周大人這是擠兌我呢?要不周大人也來試試?”
周學熙不是守舊派,對西洋東西也是充滿了好奇,便與徐天寶一起上了車
“徐道台,我這次來~~”周學熙正要說話,徐天寶擺了擺手,打斷了周學熙
徐天寶說道:“洋灰廠的事,周大人不需要多說,我一定會鼎立支持,到時候給啟新定做一套立窯就是。”
周學熙有些感激地笑笑,說道:“振華果然是爽快人,快人快語。”
徐天寶也笑了,說道:“周大人為國家爭回工廠,是民族英雄,我佩服還來不及。隻是,洋灰廠事小,開平的煤礦事大,不知道周大人有什麽良策?”
周學熙皺了皺眉頭,搖了搖頭
徐天寶說道:“我到有個辦法,不知道當不當講!”
周學熙忙問:“什麽辦法?”
“四個字~”徐天寶故弄玄虛地說道:“以灤製開。就是在開平礦附近,再開辦一個比開平大十倍的灤州煤礦,將開平礦區的礦脈團團圍住,然後通過競爭壓垮開平,使其就範,最終達到收回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