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趙嘹亮那麽一說,連一直沉默寡言的何群都微微睜開了眼睛瞄向他。

我太了解趙嘹亮了,他素來就愛吹噓,現如今鑲上一嘴“鋼牙”,鐵嘴鋼牙更是“天下無敵”了。可又一想,路途遙遠且寂寞,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聽他胡侃一番倒也無妨。

我沒有打斷他,反而推波助瀾地說道:“鄱陽湖沉船的事我倒是也有耳聞,不過據說沉船的原因是因為湖下有溶洞或暗河,所以水文情況相當複雜,每當遇到惡劣的氣候條件,湖麵容易產生龍卷風,致使湖水出現旋渦,碰巧通過那裏的船隻就會被吸到湖下的溶洞或者地下暗河中去。而因為空氣濕度大,能見度低,遠處的人看起來,不幸的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似乎沒有你說的那樣邪乎。”

“嘿嘿,班長,你那叫紙上談兵。泱泱大國發生過多少離奇古怪的事件,難道都能有合理的解釋嗎?”

趙嘹亮的話說得我顏麵盡失,我壓了壓怒氣,挑釁地說:“怎麽,似乎鋼牙同誌親曆過,不妨說來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是啊,是啊,我沒去過江西,鄱陽湖也是頭一回聽說,嘹亮同誌,你快給我們講講吧!”毛勇敢很像是借機煽風點火。

“好說,好說,不過……茶缸子見底了,我又有些口渴,實在是力不從心啊!”趙嘹亮看著我,朝茶缸子努努嘴。我什麽也沒說,咬著後槽牙拎起茶缸子走了。

等我打水回來,隻覺在座的三人神色有異,好像在我離開的那幾分鍾說了很多悄悄話,直到我出現時才停止,因為在他們臉上,是一種欲言又止的奇怪表情。

剛坐下,可能是為了消除我的戒心,趙嘹亮就搖頭晃腦地開講了:

“在那蒼茫浩瀚的鄱陽湖上,並不是到處都波詭浪險。話說有一處神奇的水域,那就是素有中國‘百慕大’之稱的魔鬼三角地帶——老爺廟水域。

“說到老爺廟,這廟裏供奉的究竟是哪位‘老爺’呢?話說元朝末年,官府昏庸,民不聊生,各路群雄紛紛揭竿而起,據地稱王,引發了一場大規模的混戰。在這次混戰中,朱元璋可謂一枝獨秀,先後剿滅了一些地方割據勢力,最後在鄱陽湖上與漢王陳友諒展開了爭奪天下的殊死大戰,這個故事便發生在那一年的秋天。朱、陳兩軍對壘於湖水之上,但見湖麵上戰船高聳,戰將如雲,軍士們個個鎧鮮甲亮,明漢兩軍虎視眈眈,劍拔弩張。霎時間,鄱陽湖上血雨腥風,殺氣蔽天,日月無光。這場惡鬥從辰時一直戰到酉時,隻可歎,朱明軍素在北方不諳水戰,而漢軍占盡地利,揚長避短,隻打得朱明軍慘敗當場。

“這一敗戰下來,幾個愛將護著朱元璋棄船登岸,策馬遠遁。陳友諒怎肯放過,率漢軍緊追其後,揚言定要活捉朱明賊。一路上,幾員愛將都不幸中箭身亡,隻剩得朱元璋獨自一人站在了落星墩上,眼見那鄱陽湖上浪高風狂,蒼茫茫滿湖闊水把退路攔擋。朱元璋仰天長歎,看來自己要殞命在這小島之上,真是天不佑我,天不佑明?

“後麵傳來漢軍追殺的馬蹄聲,震耳欲聾。眼見得漢軍逼近,朱元璋無措至極,拔劍出鞘便欲自刎。正在這緊要關頭,湖水中突然浮出一物,通體綠色形如巨龜。說也神妙,此怪居然口吐人言,道:‘明公莫要驚慌,吾來渡你過湖。’朱元璋一見之下,大喜過望,趕緊棄馬登龜,伏在龜背上安然渡過了湖。陳友諒隨後追來,見此情形,咬牙恨恨不已。

“過湖登岸,朱元璋對著巨龜躬身一揖,說:‘如若他日得了天下,孤封你為定江王大將軍。’聽了此話,那巨龜點了三下頭,便沉入湖中去了。幾年之後,小孤山下一戰,朱元璋徹底消滅了陳友諒,統一了天下,立國號明。登基做了皇帝的朱元璋果然沒有忘記當年的諾言,傳旨加封那巨龜為‘元將軍’,賜定江王的封號。

“其實,那有恩於朱元璋的怪物並非是隻巨龜,而是一隻和龜很相似的上古神物,確切地說應該稱其為黿(yuán)。老爺廟裏供奉的老爺便是當年救助洪武皇帝的那隻巨黿。

“幾百年來,老黿救主的故事在當地盛傳不衰,如若有幸去廟裏一觀,就能看到一隻石雕巨黿趴於地上,四趾展開,背負丈餘高、三尺寬、一尺厚的大石碑,上書‘加封顯應元將軍’七個大字,至今熠熠生輝。因此,老爺廟盛名遠播,香火不滅,這就是老爺廟的由來。”

趙嘹亮跟個說書先生似的大講一通,就差沒打竹板兒了。毛勇敢聽得雲裏霧裏,眨巴著眼睛問道:“嘹亮同誌很博學啊,不過,你說的黿到底是個啥動物,真的存在嗎?”

“黿這種動物確實是存在的,隻不過被這個故事神化了。”為了鞏固領導地位,我不得不也賣弄一些學問,還好在軍區閑暇的時間比較多,有空我就去閱覽室讀書看報,於是效仿著趙嘹亮的語氣,講述起來:

“黿是爬行動物,體形碩大,外形像龜。朱元璋窮途末路,看見湖裏正遊著一隻大黿,於是跳下水冒死一搏。他福大命大,不但沒淹死,還抱著大黿遊到了岸邊。朱元璋為感激它,才修建了廟宇。我說老趙,你講了半天也隻不過是傳說……”

“傳說?”說著,趙嘹亮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疊得很小的報紙,打開之後上麵出現了一幅黑白照片,照片四周則是一大段關於老爺廟水域的報道,他指著照片對我說,“這就是記者在老爺廟門口拍的照片,你看,巨黿馱著的石碑上還刻著‘元將軍’三個金字,‘元’通‘黿’,有證據在此,這不能僅僅看作一個傳說吧?”

我舉著報紙看了許久,上麵的文字內容與趙嘹亮剛才說的如出一轍。我倒是不關心黿的問題,而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麽趙嘹亮會隨身帶著這樣一張報紙?好像這些資料都是他特意為我背誦的一樣。就在這時,何群突然低聲咳嗽了一下,趙嘹亮居然起身一把奪過報紙,塞回了兜裏。

“長知識了,不過這似乎和沉船沒什麽關係吧?”為了套出更多的秘密,我假裝十分困惑地問。

“話要一句一句地說,水要一口一口地喝,班長,你又犯了急功近利、急於求成的老毛病。”趙嘹亮表麵上是在挖苦我,實際上心裏一定在盤算著什麽,他端起茶缸子佯裝喝水,而後才說道,“古往今來,民間傳說就是這隻黿精興妖作怪。為此,船隻行經老爺廟水域時,船工們為了確保平安都要上岸焚香燒紙,殺牲祭奠,否則,就凶多吉少了。”

“啊,不是吧!”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十分不以為然,“你渲染了這麽老半天,喝了這麽多水,就講了一個黿成精的故事?這都什麽年代了!我說鋼牙同誌,平時就督促你多讀書,讀好書,你看你這腦子裏都是什麽啊!”

“我說班長,這話可不能這麽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雖然黿成精的說法值得推敲,可老爺廟那片水域真的很邪門……”趙嘹亮微蹙眉頭,搓著雙手,有些不吐不快,“我接下來要說的可絕非戲言,而是曆史上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二十年前,一艘名叫‘神戶丸’號的日本運輸船,裝滿了兩千多噸在中國掠奪的金銀財寶,企圖從長江入海回日本,不料船行至老爺廟水域時,卻無聲無息地沉了,船上的二百多名船員無一生還!”

“啊!二百多人都喂了王八,那也真夠邪乎的!”毛勇敢似乎對趙嘹亮的話深信不疑。

“後來呢?日本人沒來打撈?那可不是一般的船啊!”我不無遺憾地問。

“事發當日,駐江西九江的日本海軍立即派出一支潛水隊伍趕往老爺廟水域。經過細心探察,發現此處水深最深處為四十米左右,於是派出一隊潛水員下水尋找沉船。誰知那些潛水員下水之後遲遲沒能返回,通信設備也全部失靈。就在船長不得不放棄準備下令撤回的時候,突然湖麵水花翻滾,竟然浮出了一個人來。你們猜猜,日本人費盡周折救上來的會是什麽?”

“潛水員唄,還能是什麽?”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難道是水鬼?”毛勇敢想象力極其豐富,看來已然融入故事中去了。

“不是水鬼,更不是潛水員,而是……”趙嘹亮喝了口水,故意壓低了聲音說,“是一個應該死了很久,但又活過來的人,說不清是人還是鬼!”聽了這話,我和毛勇敢麵麵相覷,隻感覺後背一陣發涼。

我納悶地看著趙嘹亮,“死了很久是什麽意思?”

“打撈上來就發現那人全身**,皮膚毫無血色,而且身體都被水泡得半透明了,就像海蜇皮那種樣子,令人作嘔。船長看了看此人的臉,根本不是他派下去的潛水人員。難道是‘神戶丸’號運輸船上的船員?這麽長時間都沒淹死,簡直就是奇跡。船長伸出手指探了探幸存者的鼻息,那人的氣息不但微弱而且身體冰涼刺骨,加之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腥臭無比的水腥味,簡直令人窒息。船長下令開船,回到駐地後立刻命人進行搶救,希望能從這個人的嘴裏得知一些關於沉船的秘密。唉!誰料想短短的一夜之間,駐江西九江的日本海軍以及日偽分子總計三百餘人,全部神秘死亡。”

我的好奇心也被調動起來,“一夜之間,全死了?”

“是啊,據當時的目擊者講,那些海軍屍體大多麵目扭曲,死相恐怖至極,顯然臨死之前相當痛苦。於是就有人推測說,是由於打撈上來的幸存者身上感染了某種深水病毒,被帶到駐地後,病毒迅速蔓延開來,才導致了那樣的慘案。可奇怪的是,駐軍屍體當中唯獨沒有發現那個幸存者,難道他還沒有死,又回到湖水裏去了?

“很快謠言四起,有人說那幸存者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個水鬼,因為住在附近的漁民聲稱當天夜裏曾聽見兵營裏發出陣陣的怪叫聲,聲音難聽至極,但能聽得出來喊叫之人是個中國人,從隻言片語中似乎說的是一些行軍打仗的事情。接著又有人推測說,那幸存者本是古代一位不幸葬身湖底的將領,就是沒人知道是什麽原因能讓他在湖底存活如此長的時間。

“還有一種最令當地漁民信服的說法,說那打撈之人不是水鬼,而是湖中那隻巨黿所化。因為當地自古就有湖中之黿修煉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褪去背上的鱉殼,變成人形的傳說。或許日本人發現了異樣,對那黿精做了什麽,致使黿精發怒,一夜之間把所有駐軍全部殺死,然後自己又跳回了湖中。

“日本軍隊不但沒能得到沉船下落,還莫名其妙死了這麽多軍人,為了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影響,隻得偷偷掩埋了屍體,聲稱打撈上來的幸存者精神失常,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至於駐軍那三百多人的離奇死亡,實在過於詭異,隻得掩蓋下來,從未見諸報端。

“當然,這些秘密都是居住在駐軍附近的漁民傳出來的,真假倒也難說,反正那載滿金銀財寶的‘神戶丸’號如今還依舊沉睡在鄱陽湖之中。”

趙嘹亮的一番話說得我頭皮發緊、雙手冰涼。雖是漁民嘴裏相傳的故事,誇張是肯定有的,但也未必都是空穴來風。想到這,我問趙嘹亮:“你是說,那條船現在還沉在鄱陽湖裏?日本人怎忍心輕易放過這塊肥肉?再說,既然都知道沉船的事,為什麽咱們自己不去打撈啊?”

“班長,你有所不知。”趙嘹亮十分喪氣地歎了口氣,這才接茬說,“日本人當然不願意放過這塊肥肉,可無奈同年八月,日本投降了,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一年後,國民黨政府得到消息,邀請美國著名的潛水打撈專家愛德華?波爾頓博士,專程來到老爺廟水域打撈‘神戶丸’號運輸船。”趙嘹亮的聲音有些蒼涼,“沉船雖然還在國內,可就是不知道沉哪裏去了!”

“此話怎講?”我問。

趙嘹亮推了推眼鏡,“據記載,近些年在老爺廟水域曾離奇沉沒過幾千艘大小船舶,按理來說,應該把那一片水域都覆蓋滿了才對,可美國打撈隊曆時數月,耗資了上百萬元,不僅一無所獲,而且在勘測過程中還無緣無故失蹤了幾名隊員。帶隊的副指揮查理對此很不甘心,最後一天他決定再獨自下水搜尋一番,遺憾的是,他也沒能回來。更加令人費解的是,次日下午,人們在距老爺廟水域十五公裏的昌芭山湖發現了查理的屍體。”

“看來昌芭山湖與鄱陽湖相通?”我問。

“昌芭山湖是個不足二十平方公裏的內陸湖,四麵環山,與鄱陽湖互不相通。究竟是什麽力量把查理的屍體運到了十五公裏外的另一個內陸湖裏去了,至今也沒人知道。號稱美國最出色的潛水打撈專家不得不無功而返。事後,各國記者使盡渾身解數想打聽出個所以然來,可是,不論是愛德華本人還是其他打撈隊員,全部三緘其口,半點口風都沒有透露,此事也隻能這樣不了了之了。”說到這,趙嘹亮聳了聳肩,舉起茶缸子一口喝幹了裏麵的水。

聽一個懸念迭出的故事,時間往往會變得飛快,窗外的天色很陰鬱,太陽似乎還藏在厚實的雲朵後麵,車廂內的電燈熄滅了,光線昏暗下來,把每個乘客的臉都映得陰慘慘的。

我故意咳嗽了一聲,“嘹亮啊,這些你都是聽誰說的?難道處長跟我有過節,特意把你派來嚇唬我?既然鄱陽湖那麽凶險,咱就別坐船了,要真是那麽邪乎的話,安全起見,咱還是走陸路吧,我想也耽擱不了多久……”

“不行!”一直沉默寡言的何群聽我這樣提議,居然霍地站起身來,表情異常驚懼地厲聲道,“絕對不能走陸路!”

何群的奇怪舉動令整個車廂的乘客都頗感奇怪,大都一臉疑惑地看向他,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也把我嚇了一跳。他或許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和語氣有些過分,於是耷拉著腦袋坐回座位,緊張的麵容也逐漸緩和了下來。

我朝毛勇敢眨眨眼,意思是在詢問:你們這位排長怎麽一驚一乍的,平時都這樣嗎?毛勇敢的理解能力很強,他最小幅度地搖搖頭,否定了我的疑惑。

我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十分溫和地對何群說:“何群同誌,你怎麽了,為什麽不能走陸路?況且當初嚴處長也沒有嚴格規定過期限。是不是鄱陽湖的岸邊住著你的親人,你想順便路過那裏拜望一下?”

“不是,不是的!”何群有些神經質地搖著頭,“軍歌同誌,你一定要信任我,我們隻有登上那條船,行駛在鄱陽湖上,才能得到那些密件……請你務必要相信我!”

“何群同誌,你難道知道一些此行的內幕不成?”我頗感好奇。

何群低下頭,兩隻手緊緊地抓住桌沿,看得出他很用力,因為十根手指都在微微顫抖著。過了足足一分鍾,何群才緩慢地點點頭,“是的,臨行前嚴處長曾對我吐露過一些事情,為了安全地完成任務,現在我還不能全部告訴你,等把密件安全地運回軍區,我不說,你也都會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說,處長對你強調過我們此行必須要橫穿鄱陽湖,是嗎?”我這樣問,心裏卻盤算著:為什麽處長要把一些隱秘的事項告訴他,對我卻隻字未提,到底是處長認為我太年輕信不過我,還是這個何群有問題?

“是的。”何群這次沒有想很久,就肯定地回答了。

“那處長還跟你說了什麽?”我又問。

“沒有了。”何群皺著眉,一臉緊張地看向我,“軍歌同誌,我十六歲就加入了隊伍,現在都快四十歲了,做排長也做了十幾年,請你不要懷疑我。怎麽說呢,隻要我們行至鄱陽湖就……”說到這裏,何群卻極其奇怪地閉口不言了。

“行至鄱陽湖就怎麽樣了?”我非常著急。

他居然抬臉笑了一下,那笑容難看極了,“黑水灘就在鄱陽湖邊上,到了那裏,你就能夠拿到你想要的東西。至於返回時走陸路還是水路,那就無所謂了。”

這顯然又在搪塞我,除非密件在船上,那麽走水路還是陸路與運密件沒有直接關係,而且令我覺得異樣的是,他為什麽要說“你”就能拿到密件,而不是“我們”,好像他是個高高在上的局外人。

我暗暗思忖:這個外表古怪的何群話裏有話,心中必然隱瞞著不少秘密,看來對於這個人,我要多加防範。

外麵的太陽沒出來,天光顯得更暗了,我看了看手表,中午已過,於是從背包裏拿出一些饅頭和榨菜分發給眾人,“實在是不好意思,都忘記吃飯了,嗬嗬,大家都餓了吧。”

毛勇敢已然是餓得夠嗆,接過饅頭就往嘴裏塞,沒吃幾口,就噎住了。看著他難受的樣子,趙嘹亮主動拿起茶缸子去打開水。他剛走一會兒,我也站起身來,對其餘二人笑了笑,說:“我去方便一下,你們慢慢吃。”

我並沒有去廁所,而是來到了水房,見趙嘹亮從裏麵端著水走出來,我一個箭步湊上前去,嚇得他差點沒把開水濺在我身上。

“幹嗎啊?嚇我一跳!”趙嘹亮的臉上是那種做了壞事被人發現後才會露出的表情。

“噓——小點聲,我有話對你說。”我拉著他朝車廂連接處走過去。

“你又想幹嗎?”趙嘹亮不滿地問。

我朝來的方向看了看,才壓低了聲音說:“你覺不覺得何群這個人有問題?”

他想了一會兒,兩隻眼珠在眼眶裏快速轉動著,“你是說何群長相怪異,還是他的行為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都有,你說他會不會是潛伏在我們之中的特務?”我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不會吧,處長如此精明,怎麽會故意給我們安插一個信不過的人?雖然何群剛才的舉止的確有些令人生疑,但是……”

“但是什麽?”

“你想啊,班長,如果你是特務的話,會這麽快就暴露嗎?起碼也得等密件到手了之後翻臉,電影裏的特務不都是這麽演的嗎?”

我點點頭,趙嘹亮分析得也有道理,難道何群是為了某種特殊目的而故意暴露的?想到這,我又說:“對於這個人我們要多加小心,不可鬆懈,你明白嗎?尤其是密件到手之後。”

“當然,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趙嘹亮拍著胸脯。

“但願吧!”我歎口氣,和他一前一後走回座位。

或許是因為何群的偶然出現,也可能是由於嚴處長安排的任務草率而暗含諸多不確定的因素,總之,從火車開動的那一時刻起,我心裏就隱隱地不安起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領導者,還是個可憐的被利用的角色。

當時的車速實在太慢,在陰天裏行車,更顯慢得出奇,這或許隻是心理作用。

我吃了一個饅頭,趙嘹亮讓我多喝幾口水,水的味道苦苦的。我的身體隨著車廂微微搖晃,顛簸得全身每個零件都快散架了,於是趴在桌子上休息,似乎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恍惚之間,我竟做了一個奇詭的夢——

在夢裏,我坐在一條小船上,小船很窄,隻能坐一個人,我就坐在船裏順水漂流著。

起初的天氣應該很好,天空是那種一望無際的藍。我探頭俯視水下,見水質異常清澈,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五彩繽紛的鵝卵石,以及身姿搖曳的深綠色水草。

小船徐徐向前,水麵從淡藍色變成深藍色,就在此時,遠處忽然升出一團濃霧,有如一團雲朵掉落在水麵之上,迅速地朝小船包圍過來。

我開始緊張,想把船劃出去,穿破這團迷霧,可找了半天依舊雙手空空,因為船上根本就沒有船槳。

正在我無比驚慌之際,天色迅速暗了下來,剛才還是碧空如洗,轉眼間就變得如同墨染,四周頃刻間已被漫天大霧籠罩,能見度不足一米。

我壯著膽子向水下望去,看在眼中的,卻比預想中的更為可怕。

隻見船下水波翻滾,竟好似開了鍋一般。不多時,就有無數條死魚翻著白肚皮浮上水麵,密密麻麻,不計其數。這些死魚有大有小,最小的隻有小指粗細,我雙手抓住船幫,隻看得頭皮陣陣發麻。

就在此時,突然有兩束巨大的光柱從天上直射下來,雖然四周霧氣蒙蒙、混沌非常,但那光柱的穿透力極強,頓時把濃重的霧氣衝散開來。我借著白光往迷霧深處一看,不覺驚出一身的冷汗,水中有個白蒙蒙的物體,正裹挾著股腥風快速朝小船遊移過來,墨汁一樣的水麵上,被那巨物帶動得出現了一長串隨現隨滅的浪濤。

沒等我做出反應,四周水波翻湧之聲卻瞬間停止,開闊的水麵一片寂然,頭頂上的兩束光柱也同時熄滅了。

我心中打鼓,探出身子揮動雙臂以手做槳,胡亂劃了一陣,隻累得手臂酸麻,可眼前除了霧還是霧,四周也沒有任何參照物,哪能辨得清方向。而小船卻似在霧中反複兜著圈子,始終沒能離開原地。

各種可怕的念頭不免在腦中接踵而來,我甚至想到是水底之下的水鬼在作祟,故意把船困住了,那些淹死的冤魂隨時都有可能從水下伸出灰白而浮腫的手,掀翻坐船,或者扒著船舷爬上船來……

正苦無脫困之策,忽聽霧氣之中傳來一聲毛骨悚然的尖叫,那聲音慘厲得難以形容。聽那慘叫之聲離我並不算遠,但迷霧障眼,又看不到遠處的情況,著實令人膽戰心驚。

我無比緊張,隻得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做好了應變的準備。

可就在此時,船身忽然一震,船頭竟然觸到了陸地邊緣。我心中大喜,難不成靠岸了?雖然覺得情況過於巧合,但腳下踏著實地,總比置身於深不可測的開闊水麵上要穩妥得多,當即便抬腿棄船登岸。

四周依舊大霧彌漫,難辨方向,我朝一個方向走了幾步,頓覺四周腥臭撲鼻,腳下的土地也異常滑膩難行,隻得抬手掩住口鼻繼續向前摸索。

行走了一段,覺得腿越抬越高,有種上坡的感覺,我猶豫著,但一想到背靠著的是無邊的惡水,能做的也隻有破釜沉舟勇往直前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似乎已然登上了這小島的頂端,那裏豎著一株枯死的歪脖老樹,毫無生氣的枝幹張牙舞爪,在濃霧之中頗顯出幾分猙獰。

我走到樹旁細觀,樹幹已經空了,表麵全是窟窿,於是便抬手按在樹幹上,想依靠樹幹休息一會兒,不料手掌剛一觸及樹的表麵,那些孔洞之中就鑽出了無數灰白色滑膩膩的多足水蟲。

耳畔傳來滾滾的悶響,霎時間,那兩束如同強力探照燈一樣的光柱又從天上直射下來。我仰起臉,這一看之下,卻令我全身**,幾乎跌倒在土坡之上……

天就如同巨大的鍋底,烏雲翻滾著壓頂而來,令人感到不可名狀的窒息,而就在那團黑雲之中,似乎藏匿著某種龐然巨物,若隱若現地在烏雲裏來回遊動,而那兩束白光,正好似那巨物的一雙眼睛。

此刻,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地,哪裏是水,整個天地就如同盤古未開化的混沌之境。

那淒厲的怪叫再次響起,聲音之近震耳欲聾。

我環視左右,那棵枯樹仿佛扭動了一下,難道那聲音是從樹洞之中傳出來的?正在不知所措,枯樹居然在我眼前扭曲變形,還伴隨著咯吱咯吱的聲音。不多時,枯樹竟然變成了一具被水浸泡得發白的屍體。

我仿佛看見那屍體鼓脹的頭顱有些麵熟,是誰呢?

屍體張開嘴,露出了參差不齊的牙齒。麵對如此駭人的場景,我隻能朝著一個方向全力地奔跑!

連滾帶爬一路翻滾,竟然又來到了水邊,看來此地是個四麵環水的孤島。就在驚魂未定之時,天上兩束光線似乎故意尋找著我的身影,就如同舞台上那種吸引觀眾眼球的聚光燈。看來今日九死一生。這樣一想,反而鎮定許多,抬起頭,和那兩束白光對視著。眼見著烏雲迅速地壓將到頭頂,一個巨型的怪物在雲霧之中任意盤旋,就像一條見首不見尾的鰻魚。

我昏頭漲腦地往回不知跑出多遠,在那濃霧之中似乎看見了一座白橋,當下也沒時間多想,就朝白橋跑去。上了橋才發覺此橋很怪,沒有扶手也沒有鎖鏈,橋身滑膩膩的非常難行。沒走幾步,那橋身突然瘋狂地直立起來,恐懼之下,我不得不俯身抓住橋身。不料那橋越抬越高,直至伸進了黑雲之中。

此時此刻,我才明白過來,身下抱著的哪裏是什麽橋,其實是那怪物的身體。我的天,原來雲中怪獸的身體原本就和那孤島相連!這是個什麽怪物,難不成是隻巨大的黿精?剛才在雲中看見的怪首正是巨黿的頭顱,而此時自己懷中奮力抱著的,乃是巨黿的脖子!

想到這裏,我全身無力,雙手一鬆,身體就順著黿精的脖子滑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有雙冰冷的手按壓我的臂膀,我立即側頭一看,竟看見了剛才那具猙獰的屍體!我和他四目相對,終於認出了那張臉。

那是一張被水泡得變了形的何群的臉,此時,他正伸出那浮腫的雙手,掐向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