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芳菲坐在窗邊看外麵被探照燈時不時照亮的漆黑海水, 暗自警惕著會不會突然有深海怪獸出現。
心情既期待又緊張。
這時許落和顧峰進來，坐到程芳菲旁邊問：“桃花，這次拍賣會的消息你是從哪得到的？”
聽他這麽問, 程芳菲便隨口答道：“是安素教授告訴我的。她應該是明天直接到乘坐穿梭機到距離閃耀古堡最近的地方，然後直接過去和我們匯合。”
許落又問：“她不在月輪星，怎麽會聽說這個拍賣會的情況？”
“因為拍賣會上會有古地球時代的物件。應該是主辦方找到她認識的人作鑒定, 所以她才知道了消息。”
程芳菲似有察覺：“是有什麽不對嗎？”
她看向喬碧：“後來拍賣會的情況是喬碧確認的，拍品也都確認過。”
許落道：“你最看重的，是那張《清明上河圖》是吧？”
程芳菲僅僅聽到他說這個名字就已經興奮起來，眼睛晶晶亮，用力點頭：“對！華國北宋時期的畫家張擇端畫的《清明上河圖》，內容是北宋時期的都城東京, 也叫汴京的繁華麵貌。”
“北宋我好像有點熟悉。”許落努力回憶在哪聽說過。
程芳菲立刻道：“《軟糖敲敲樂》正式版本，新增的關卡情節就有這個朝代的內容。我們之前設計完成的應該已經發給你了。”
許落這才恍然大悟：“對, 新版本1000關之後就有宋朝！《水滸傳》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
“沒錯, 《水滸傳》就是源自北宋曆史的著名故事。”程芳菲繼續興致勃勃地介紹，“《清明上河圖》因為繪製了很詳細的汴京中汴河兩岸人們是如何進行商業活動，街景集市如何繁華，所以除了較高的藝術價值, 也對曆史、社會、文化研究很有價值。不過可惜它全長五米多, 現在拍賣會上隻有一米左右。其他不知道是因為距今實在太久遠，所以遺失損壞了, 還是散落在別的地方。如果有機會能收集齊就好了。”
拍品圖冊上說這些畫都經過鑒定, 獲得了官方係統的認可，再加上這個時代這種畫並沒有多受歡迎, 造假價值不大, 所以程芳菲覺得它是真品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如果真能集齊幾張這種古畫, 那她不是比古地球時代的著名收藏家還厲害？
“另外拍品裏還有一幅畫，應該也是古地球華國一個有名的畫家畫的。他叫徐悲鴻，最擅長畫的就是馬這種生物。通過他的畫，我們也能了解那個時代的馬是什麽樣子。”程芳菲說道，“雖然它和《清明上河圖》這兩幅畫都算是華國畫，但內容不同，畫風也不同。而且徐悲鴻生活的時代比《清明上河圖》要晚千年，可以通過它們了解不同時代不同畫家的特點，也能窺探些許時代的文化信息。”
許落聽到這若有所思。
程芳菲看他的反應奇怪，正想追問，卻包廂門打開，經理帶著服務員魚貫而入為他們上菜。
這個時代，也隻有這種高檔餐廳的VIP服務由真人完成。
普通餐廳裏，真人員工早被各種人工智能係統和各種機器人取代。
上菜完畢，服務員離開後，餐廳經理忽然走到程芳菲身邊，小聲問道：“請問您是山寺桃花嗎？”
程芳菲被問得僵在那裏，一下子竟然沒反應過來。
雖然理論上說她現在確實是已經有了大量曝光的公眾人物，尤其是星河世界盛典之後，她身穿華美漢服的形象已經傳播到了整個星際幾乎所有角落，但還是第一次被人認出來。
不過想想也是，在此之前她生活工作都在AQUA社區，出門就坐浮空車，連吃飯都自己做不出門，哪裏有機會碰到普通人？
經理是個有些年紀的中年女士，見程芳菲的反應以為自己認錯了，正要說抱歉，卻見對方又點頭道：“是我。”
她瞬間激動起來：“真的是您！我剛剛就覺得您眼熟，又對照網上的影像看了好幾次，覺得應該是?????您。山寺桃花，我特別喜歡您的設計，桃花源的設計，我女兒是《軟糖敲敲樂》的忠實玩家，我父親母親都是太極拳愛好者，我們一家都是您的粉絲！”
她說這拿出自己的個人終端，暫時給程芳菲看：“您看，這是我前兩天體驗新版桃花源，買漢服送的終端主題，看已經換上了！可惜現在您的漢服還隻有虛擬版，如果有實體版，我今天肯定會穿的！”
程芳菲聽她竹筒倒豆子般，一連串說出了很多她的作品，又展示了自己購買的各種產品。
她從沒有過這種體驗，覺得新奇又有些特殊的成就感。
“下個月正式上線就會配套推出實體，您可以再稍微等等。”程芳菲笑著說道。
她看向坐在對麵的許落，正想是不是應該介紹他，卻見他衝著自己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經理興奮地拍手：“那就太好了！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光顧～”
隨後，程芳菲又應她的請求和她拍了合影，並且在立時印製的照片上簽名。
這簽名她沒有特殊設計過，但因為從穿越前到現在已經寫了很多遍，十分流暢美觀，又有她的個人特色。
“好漂亮好帥的字！不愧是山寺桃花！”經理忍不住大聲感歎。
程芳菲知道這時代大部分人都習慣了直接電子輸入文字，甚至是腦波輸入，所以很少有人練字。
所以她這種從小練書法，有書法童子功的到了這時代確實在這方麵有很大優勢。
哪怕這時代的字和她所生活的時代已經有很大不同，她也能憑著記憶快速學會並流暢書寫。
至於簽名，就更方便了。
她直接使用了自己以前的簽名，也就是古地球時代的寫法，更有特色。
“謝謝您。”經理拿著簽名照愛不釋手，不停道謝。
程芳菲卻道：“是我該謝謝您的喜歡才對。希望我的設計能一直給你帶來快樂。”
“會的！山寺桃花，我們一家都會一直支持你！你是真正的藝術家～”
待她出去後，程芳菲也有些興奮。
畢竟是第一次遇到粉絲，第一次和粉絲合影留念。
見她這樣，許落有些酸酸的說：“我也是你的粉絲，都沒合照過。”
一張漂亮過分的小臉上寫滿了鬱悶。
程芳菲立刻安撫：“我做的飯你都吃過了，合照算什麽啊。”
許落卻不這麽認為：“那不一樣。我要簽名照。”
一字一頓，說得十分認真。
“行吧，來合照。”程芳菲無奈靠到他身邊，比了個剪刀手。
喬碧立刻將兩人的笑容保存下來。
程芳菲讓喬碧這照片打出兩張來，將其中一張鄭重交給許落：“我也是你的粉絲，你也得給我簽名。”
許落笑得燦爛。
這時顧峰忽然起身也走到程芳菲身邊：“我也是你的粉絲，我也要簽名照。”
程芳菲等三人都愣在那裏。
許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最後，程芳菲和顧峰、喬碧都拍了合影，又給他們每個人簽名。
看著其中和顧峰那張合影背後，透明牆壁後麵恰好冒出張大嘴巴的怪魚，把當時合影的她嚇了一跳，表情有幾分扭曲地靠在顧峰肩膀上。
程芳菲歎氣道：“這景色，這合照，也真是獨一無二了。”
她本想再拍一張，顧峰卻似乎很喜歡。
堅持要讓她在這張上簽名。
程芳菲簽完，他便將這照片放在胸口的衣袋裏貼身收藏。
四人接下來邊吃邊聊，氣氛也越來越輕鬆隨意。
“程總，你每次講華國文化都講的特別好，感覺你特別喜歡古地球時代。”喬碧問道，“你都是從哪知道的這些知識？”
“就在網上找著看。安素教授那邊的很多古地球時代文獻都是開放的。”程芳菲早就做過功課，所以並不怕她問，“雖然那時候人們的生活沒有現在方便，生活條件醫療條件等各種也比較落後，生活的空間更是隻能被限製在地球上，但我總覺得那時候的文化更加豐富多樣，也更加平和有趣。”
“確實。”許落接道，“現代很多主流藝術家和創作者的作品更傾向於追求強烈的刺激和極端視覺效果，注重與科技結合，功利性較強，恰好缺少你設計中的人文情懷。可能這就是為什麽你的作品那麽獨特，那麽受歡迎。”
喬碧不解：“我也奇怪，為什麽除了程總，其他人的設計總好像少點什麽。哪怕他們努力模仿她，也搞傳統文化複興，做出來的仍舊不一樣……就是味道不對。”
“這我倒是看過些資料。有觀點認為，現代設計理念和內容表達與星際時代科技發展和快節奏生活息息相關。走情緒刺激路線的作品更容易吸引眼球，得到快速反饋和效果。相反，那些追求人文情懷，陶冶情操的作品，卻因為無法刺激觀眾的情緒反饋，而被無聲淹沒。”許落看向程芳菲，“所以我很佩服桃花，能堅持自己的風格，不去迎合時代。”
許落不愧是山寺桃花的粉絲，哪怕自己是程序員出身，對設計也能侃侃而談。
他說的這些，程芳菲在粉絲基地裏都看過，幾乎是她所有粉絲的共識。
但果真如此嗎？
主流設計思潮究竟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她忽然神秘地壓低聲音問三人：“你們聽說過一個叫小林終的人嗎？”
喬碧果斷搖頭：“不知道。”
許落沉思：“聽著有點耳熟。”
“知道。”唯一準確說出答案的竟然是顧峰，“他寫過一本書叫《丟掉曆史，大步向前》，主張人類個體的思維和記憶有限，應該遺忘過去。而人類作為整體也有群體記憶極限。為了能加速發展，繼續突破科技極限，讓生產力匹配爆炸的人口，應該將曆史文化中無用的信息全部丟掉。”
喬碧第一反應是驚訝：“居然有人有這種想法？”
“太極端了。”許落也皺著眉。
顧峰卻繼續說道：“極端嗎？其實從某種角度上講他說的是對的。不論作為個體還是整個社會、民族，活得越久走的越遠，記憶和過去就會越來越多，就好像一間住久了的房子，東西越多就越亂，找東西越困難，這就需要重新收拾整理，將不用的東西丟掉。也像一輛開了很多年的車，車上堆的垃圾越來越多，保持同樣速度前進就要花費更大動力。”
隨著他的解釋，喬碧似乎被說服了，但又有些猶豫：“可難道為了前進就要把東西都丟掉嗎？那些文化曆史都是很寶貴的財富吧？”
“這要看從什麽角度去理解財富。”許落說道，“其實回顧人類曆史上，有很多因為國家或者星球文化太複雜而無法推進的事。比如最開始人類社會對個體隱私的認知，極大程度上限製了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之後機器思維倫理道德又對AI人工智能發展起到阻礙作用。類似的例子在醫學界，生物界就更多了。這些舊的倫理道德是文化積累，但某種程度上也是束縛。”
程芳菲看向許落：“所以你認同這個理論？”
許落又仔細考慮了一番：“恰恰相反，我並不認同。”
“怎麽說？”程芳菲好奇。
“首先，誰來判斷什麽是該丟棄的文化糟粕，什麽又是該保留的，有價值的知識？對於生物學家來講，也許一隻不起眼的昆蟲就是價值連城。但是對於礦物學家而言，那可能就是惱人的蟲子而已。”
許落繼續道：“其次，就算是在當時所有人看來都沒用的東西，甚至是錯誤的東西，過一段時間也許又會誕生價值和意義。比如我印象中製造這種強度和韌度都非常高的透明材質，就需要一種特殊的添加劑催化，而它最早是在某星球大氣中發現的，是星球生物排泄的有毒氣體。人們當時為了殺滅這種生物可是傷透了腦筋，但後來發現這種氣體之後，又開始大量養殖該生物。”
“最後，如果真的實踐這一理論，最先被拋棄的一定是人文社科。但它們恰恰是人類曆史與經驗的保存，可以幫助人類麵對未知、抵禦未知。”
喬碧聽著他的話緩緩點頭。
顧峰雖然沒有動作，但顯然也認同他的觀點。
卻程芳菲看著他們說：“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不管是否認同，從小林終的時代開始就陸續有人實踐著他的理論。人類星際聯盟如今的現狀，可能也離不開這一理論的影響。包括古地球文化在內的大量曆史和文化傳統已經被逐漸遺忘。”
“當然這種遺忘並不是完全消失，更準確的說是讓一部分被篩選出來的‘無用’文化退出主流視野。它們可能還保留在某個星球，某個角落，但已經退出絕大多數人的記憶，不能影響大眾的思想，動搖人類社會的主流思潮和發展方向。”
“這些文化思辨中的倫理道德已經不能再束縛任何人，蘊含的智慧和價值?????觀也不為人所知，人們也自然無法從與之相關的曆史中學習，吸取教訓。”
最後，她幽幽說道：“在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有人已經幫所有人做出了選擇。”
房間裏頓時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在思考著她所說的。
“誰？”顧峰忽然問道。
程芳菲一愣：“什麽誰？”
“是誰做出這個選擇？”顧峰搖著手中的杯子，神色凝重。
程芳菲搖搖頭：“不知道，我隻是總覺得不太對勁。冥冥中好像有股力量造成了現在的局麵。”
她忽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如果真有這個人或組織存在，我做設計宣傳古地球傳統文化，影響力這麽大，賺了這麽多錢，是不是會讓他們很生氣啊？”
說了這麽多有點口幹，程芳菲正打算喝點飲料潤潤嗓子，卻忽然被顧峰用力抓住手腕。
“怎麽了？”
許落也猛然起身，拿起桌上的飲料聞了聞，神色立刻一變：“有精神素！”
幾乎同一時間，顧峰已經將程芳菲的杯子扔在地下。
原本黑色的**攤開後竟然瞬間變成了藍色。
程芳菲大腦一片空白，那邊顧峰和許落已經先後衝出房間。
這個深海餐廳沒有大廳，都是細小的管道串聯包房而成，仿佛迷宮一般。
顧峰一時找不到路眉頭緊皺，卻許落已經進入係統，調出了平麵圖和每個人的定位。
“那經理在右邊第二個房間，不過……”
他話音未落，顧峰已經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房間門口，用力踹開房門鑽了進去。
幾乎同時警報聲響起。
許落神色不屑：“這麽暴力……”
卻還是手指輕點了一家，解除了警報，並向所有相關人員推送誤報提示，讓他們忽略剛才的警報。
程芳菲和喬碧跟上來：“怎麽回事？”
許落沒有回答，帶著二人也來到那被踹開的包廂門口。
隻見裏麵地上倒著一個人，脖子被扭斷，身體呈現不自然的彎曲形態。
正是他們剛剛見過的餐廳經理。
程芳菲臉色煞白，捂著嘴，聲音顫抖：“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