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婚禮（下）
婚車顛顛簸簸地進了趙明達的村子，時間也馬上到八點了，“嗤”一個急刹車，車突然停了下來。
隻見車前麵擋著一輛破自行車，自行車上麵沾滿了早已風幹了的黃泥，已經分辨不出自行車本來的顏色，自行車的前麵帶著大梁，沒有車筐，估計這是輛除了車鈴鐺不響哪裏都吱嘎作響的“車爺爺”。自行車的一邊站著一個駝背曲腿的老大爺。他穿著一件藏藍色的上衣，上衣泛著泥土黃，一張黃土地一樣質樸的臉上留下了歲月的車轍，深深淺淺，溝溝壑壑，頭發和胡子都是灰白色。
“這也是要來鬧新娘的？”劉靜疑惑地問。
“不是，是要紅包的。”
婚禮總管遞給大爺一個紅包，隻見那個大爺擺擺手，又遞給他一盒香煙，大爺照樣擺擺手，最後，又遞給他一包糖，大爺心滿意足地推著他的自行車挪到了一邊。
“咦，這大爺有意思，不要錢，不要煙，要了包糖，嗬嗬，今天怎麽竟碰上些怪人。”
遠遠地就聽見趙明達家敲鑼打鼓鞭炮禮花齊鳴，眾人伸長了脖子等在胡同口，一看見車隊來了，大叫一聲“來了，來了”，所有人都迎了上來，鼓聲鑼聲鞭炮聲響得更加爭先恐後。
趙明達下了車，擼了擼袖子，準備背媳婦。趙明達繞到劉靜這邊，打開車門，背過身去，彎下腰：“來吧，媳婦。”
車門太小，劉靜半蹲著，輕輕地往趙明達身上一趴，她的胳膊還在車裏沒出來，趙明達抱住了劉靜的腿往上使勁一掂，“嘭”劉靜的胳膊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車頂上，頓時，劉靜的上半截胳膊青了一片，劉靜鑽心的疼，卻也不敢吱聲。大家開始捉弄趙明達。
“來，新郎轉個圈，一圈不夠，再轉，再轉，轉，接著轉，轉，不停地轉……”
趙明達感覺到筋疲力盡，趕緊瞅準了人縫背著劉靜使出吃奶的勁往家跑去。
趙明達放下劉靜，不經意地一瞥，看到了劉靜胳膊上的一大片觸目驚心得青紫印：“呀，胳膊這是怎麽了？”
“哼，哼，還問我，辦完了婚禮再找你算賬，你背我的時候從車門上碰的，都說了讓你輕拿輕放，這不都裂紋了。”劉靜撅著嘴。
“婚禮完了，回咱家再說，估計一會兒敬酒的時候，誰也不敢讓你喝酒、鬧你了，你就說剛才半路鬧你的時候磕的，也算因禍得福……”話音未落，趙明達就被拖走了。
一個不認識的嬸子給劉靜端來了一碗清水麵條讓劉靜吃，劉靜吃了一口，心想這麵條半生不熟的太難吃了，再不想吃第二口。嬸子笑容可掬又滿懷期待地問：“怎麽樣？”
劉靜恍然大悟，參加別人婚禮的時候這一幕似曾相識，劉靜說：“生。”
那個嬸子得到想要的答案，笑了笑說，“好”，滿意地端走了麵條。
這婚禮似乎步步暗藏玄機啊。
又一個嬸子操著濃重的鄉音過來叫劉靜：“換下婚紗來，要上拜了。”
劉靜連猜帶蒙，“上拜”應該是“典禮”，可是典禮不都是要穿婚紗的嗎，另外那套紅色的旗袍不是敬酒的時候穿的嗎。
嬸子又說：“換衣服吧。”
不管了，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劉靜心想。
“去哪裏換？”
“在這裏換就行，都是女客，沒事啊。”
劉靜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她閨蜜楊麗娜，其他都是陌生人，她鼓了鼓勇氣還是不行，就算都認識也不能當眾換衣服啊，她守著她媽都不好意思換，在她的字典裏這不合乎常理。劉靜咬了咬嘴唇，拖拉著婚紗拿著旗袍跑到趙明達家簡陋的廁所裏換了下來。
趙明達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坐好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個個樂得像花一樣，尤其是趙明達久病的爺爺。一個中年男人拿著話筒站在趙明達家院子的製高點上開始說話，說得內容具體是什麽劉靜實在是聽得費力，劉靜趕緊在人群中找到趙明達：“這是要舉行儀式嗎？”
“對啊，一個嬸子不是去叫你了嗎？”
“你們村裏人說話我聽得一頭霧水，一半靠聽一半靠猜。”
“你站在我旁邊吧，這就開始，你看見我幹啥你就幹啥。”
劉靜真是哭笑不得，沒嫁給個外國人吧，倒是有嫁給外國人的苦惱。終於明白那句“五裏不同音，十裏言不通”。
又是磕頭又是鞠躬的，可算是完事了。
“還有什麽儀式，我都快煩了。”劉靜悄悄地問趙明達。
“再就是開席，敬酒，吃完了飯你就解放了，再忍忍。”
“你們家這麽多親戚，我誰都不認識，話也不知道說什麽，手也不知道往哪裏擱，太不自在了。”
“乖，再忍忍，一輩子就這一次，吃完飯就回咱自己家。”
“自己結婚和別人結婚怎麽這麽不一樣呢，楊麗娜結婚的時候，我看到花瓣從天空飄落，新郎新娘相擁的那一刻，感動地我都哭了，自己結婚怎麽倒好像和我沒啥關係一樣，別人喜笑顏開的，我倒成了個擺設，好奇怪的感覺。”
“行了，行了，回了咱家天天讓你當女王……”
趙明達和劉靜去敬酒，長輩們的好幾桌一會兒就敬完了，到了趙明達同學那裏又鬧起來了：“新娘真漂亮啊，我們也不能閑著，得熱鬧熱鬧，讓新娘……”話還沒說完，趙明達忙舉起劉靜又青又紫的胳膊：“你看，你看，都給鬧成這樣了，你們還好意思的嗎？”
那很大的一片青紫確實起到了鎮妖降魔的效果。
“呀，趙明達你怎麽保護得自己的媳婦，你看那麽漂亮的一個姑娘到你手裏怎麽就掛上彩了，來來，把椅子翻過來，四條腿朝上，撴他。”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直到把椅子撴壞才把趙明達放下來。
傍晚，趙明達和劉靜拖著疲憊的身體剛走進婚房的樓道，“嘩……”外麵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哈哈，這也太巧了。”劉靜看著外麵的雨，仿佛一天的忙碌和焦躁都被雨衝走了。
“正好給洞房花燭夜增添了浪漫的色彩。”趙明達朝著劉靜擠眉弄眼。
“去死。”
“啊，我死了，你怎麽辦……”
“快去雨裏涼快涼快去吧，大色狼。”
劉靜推開門，不禁被眼前的一切打濕了眼眶。
房間是以劉靜喜歡的淡綠色為主色調裝修的，淡綠色的電視牆上爬著生命力旺盛的吊籃和綠蘿，夢幻的淡紫色紗簾在灌入房間的微風中輕輕地搖曳著，窗前是一把白色藤製的秋千吊椅，淡綠色的沙發，沙發後麵是如沐仙境般的背景牆——氤氳的霧氣籠罩著蒼翠的遠山，天空有鳥兒競相追逐著朝遠山飛去。
那一刻，如夢似幻，劉靜仿佛看到自己也化成了一隻小鳥，“撲棱棱”地拍打著翅膀朝著幸福的入口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