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欽幾句話說得眾人啞然。過了數秒,傳來溫庭煙微慍的聲音:“什麽叫不排除連榷具有危險性?連榷主動配合,提供情報,而你肖欽就是這麽看他的?”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

“哈?什麽事實?我怎麽不知道。”溫庭煙道,語氣裏像夾著刀片。

“無火窒息案件裏,被害者似乎是被實驗體控製後才死去的,但有那麽幾起,其實是因為接觸過連榷......”

“根本說不通!”溫庭煙低喝,他不能接受別人把這頂帽子扣到連榷頭上,“接觸過連榷的那些人並沒有全都死亡,他們甚至是因為連榷才依舊活著,你這個說法站不住腳。”

“但別忘了,兩年前,連榷在任務中已經接觸過了實驗體。”肖欽麵無表情,仿佛一尊石像,“當時秦尚的運輸車出了事故,警力傾巢而出,那麽多人裏,為什麽偏偏是連榷出了意外呢?”肖欽咄咄逼人,“你長期為連榷做心理治療,連榷的情況你最清楚不過,你敢說,連榷沒有不同於常人的地方?”

溫庭煙被氣笑了,“你是在質疑我的能力?還是說,你覺得一個普通人能隨隨便便就獲得精神控製力?”

“我說過了,連榷不是普通人。”

溫庭煙怒目而視。

“特情處這段時間24小時保護連榷,早已經注意到一些奇怪之處。”

肖欽依舊冷麵如鐵,“我隻是做了一個假設,這個假設裏連榷是有害的,希望你們拋卻‘朋友’、‘熟人’的身份,客觀地分析這件事。彼得洛夫的研究日益深入,我們的調查卻進展緩慢,如今終於有了突破口,這些情報是很多調查員拿命換來的。不論是連榷能提供情報,還是能做誘餌,我都不想在他身上糾結過多的時間。”肖欽看向施誠人,駁斥了施誠人早先提出的意見:“如果他能看得見,作為行動組的一員也未必不可,但他身上的不確定因素太多,與其把連榷暴露出來,我更傾向於把他留在科研中心,‘觀察’一段時間。”

“連榷的情況我很了解......”溫庭煙冷冷開口,但霍金凱一個手勢阻止了他。

“我不覺得連榷有問題,但就當作是加重對連榷的保護吧,小溫,你盡快帶連榷過來......”

連榷沒再聽下去,與賽天寶悄悄離開。

出了科研中心,連榷抱著導盲豬漫無目的地走著。賽天寶問他要去哪。連榷想了想,說回家。

賽天寶有點意外,又有些緊張,“回家嗎?他們剛剛說要你,要,加重保護......”說得好聽是保護,不過是變相監禁。賽天寶心裏惴惴不安,他們怎麽突然就懷疑連榷有精神控製力了呢?且不論連榷到底有沒有,他們要把連榷關起來......賽天寶瑟瑟發抖,他太清楚被人關起來觀察是什麽感受了。

連榷冷冷哼了一聲,“他們的人一直跟著,不論回家還是去哪裏,都會被發現,不如回家,我媽也該擔心我了。”

“嗯嗯。”賽天寶的腦袋駐在連榷的肩膀上,正好能看見遠處一輛麵包車遙遙跟著,先前一直當他們是在保護連榷,現在卻覺得膈應得不行。他忽然又想起來,“他們會不會,監聽咱們?”

“不會。”連榷對此有把握。特情處派人保護他的第一天,他確實發現了收發器,不動神色地給扔掉了,之後他每天會都檢查衣物和身上的東西,確保賽天寶和他的對話不會被聽到。

賽天寶還是很不安,連榷便掏出耳機戴上,裝個樣子。

“我有精神控製力嗎?”過了好一會兒,連榷突然問。

“......不知道。”

“你覺得呢?”連榷捏了捏小香豬的後脖子,示意他說真話。

“八成可能大概或許......有一點。”賽天寶為難。他一直沒想過連榷是否有精神控製力,就像剛剛溫庭煙說的,一個普通人隨隨便便就能意念控製了嗎?要知道實驗體們為了掌握精神控製力,遭受了多少痛苦啊,那是時間都無法計量的漫長折磨。

但連榷確實也不是普通人。不普通在哪裏呢?賽天寶思考著。弟弟連詵是實力非常強的實驗體,對,1507的實力確實非常強,連榷也會有很強的精神控製力嗎?不過1507是怎樣的跟連榷沒有必然聯係吧?賽天寶又想,對了,連榷的爸爸是很厲害的腦精神研究專家,然後......然後呢?要說一個人不普通,應該是指這個人的某些特質不同於常人吧,怎麽思來想去,隻想到連榷以外的人呢。

噢,還有連榷的爺爺,連榷跟他長得很像,梁稚還喜歡連榷的爺爺呢......連榷有精神控製力,跟這個會有關係嗎?賽天寶搖搖頭。

“1500好像說過,”連榷依稀回憶起來,與1500在禁閉室對話的場景,“我有控製力......”

賽天寶瞪大眼睛,“1500說的?”

連榷沒有完全的把握。

“我怎麽會有呢?”連榷問。這個問題賽天寶已經想過一遍了,沒有靠譜的答案,但連榷卻非常迅速地做出了幾個假設:“可能是遺傳,比如我爺爺在當年的實驗中受了影響,有了精神控製力,然後這種能力可以遺傳......”連榷張口就來的假設讓賽天寶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可能嗎?”

“誰知道呢,假設而已。假設就要大膽。第二個假設,當初車禍的時候,或者說當時執行任務的時候,接觸到基地的什麽東西......”

“比如我?”

“不一定。”連榷皺眉,“有可能。”

“還有別的假設嗎?”

“有啊,”連榷約的滴滴正巧到了,上車前連榷說,“第三,我壓根就沒有精神控製力,是他們想太多。”

*

下午的時候,常曉玫出現在科研中心,肖欽在咖啡廳等她。

“坐。”肖欽做了個“請”的手勢。

常曉玫麵無血色,沉默地走過去。原子筆裏的電話卡是王旭聯係買家用的,電話簿裏的人不多,其中一個寫著“特情處肖欽”。這就是常曉玫來的原因。

肖欽替常曉玫點了杯熱可可,語氣沉重、少見的緩和,甚至帶著歉疚,“節哀。”

常曉玫無法接受這句安慰,她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有一段時間了。”肖欽難得耐心解釋,從國際腦精神學科研究協會講到特情處,“……特情處成立之前我們一直在網羅各地的人才,王旭很早之前就是我們的一員,出於種種考慮,沒有直接編製在特情處裏。像這樣沒有直接編製在內的人有很多。”

“比如柳平川?”

肖欽蹙眉。

“嗬,柳平川現在也下落不明,他也隻是一個學生而已,你們害了不少人啊。”

“不,”肖欽板著臉糾正她,“害人的從來不是我們,你經手過這個案子,應該知道……”

“知道什麽?”常曉玫眼裏含著淚,瞪著肖欽,“我知道什麽了?我明明什麽都不知道!”

肖欽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這是做出巨大貢獻的調查員的家屬。“你想知道什麽?”

“全部。”

“知道了你又能做什麽?”

“我下屬中午的時候給我來電話,說案子被你們拿走了。”常曉玫直視肖欽,這一刻,她不是被害者家屬,而是一名刑警,銳利的目光發出質問,“十一條人命,不是小案子,我能做的,就是查案,除了我,還有很多刑警,不是隻有你們在維護社會安定。”

肖欽笑了笑。常曉玫盯著他,但肖欽沒有立即回答,他看向樓下——他們在咖啡廳二樓,二樓隻有他們,而一樓大廳裏有很多人,客人們進進出出,掛在門上的鈴鐺叮當當地響,應和著店裏流淌的輕快音樂,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麵包香氣。

“維護社會穩定……”肖欽的食指在桌麵上敲了敲,“何止這麽簡單。單單是十一條人命,經過報導、媒體宣傳,就會引起很大的恐慌,直到抓到凶手為止——假如是普通殺人案的話。但這能一樣嗎?你知道什麽叫精神控製嗎?

我說這不是一杯咖啡,你信了,我說底下那些人都是罪犯,你就會把他們都抓起來,我說你該死了——你就會去死。如果我對一百個人都說了這麽一句:去死吧。地球上瞬間就會少一百個人,如果我對一百個人說,去殺五個人,他們也會照做……

我們做的不是維護社會穩定,我們是在防止更可怕的事情。”

肖欽回望常曉玫,“精神控製能做的,絕對在想象之上。”

常曉玫一言不發,好像愣住了。肖欽緩和了目光,“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你愛人做了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他為我們找到了至關重要的線索。”

肖欽向常曉玫伸出手,“帶來了吧?”

常曉玫沒有回應,靜坐了數秒,才從包裏拿出從行李箱裏找到的東西,交到了肖欽手裏。

“謝謝你的配合。”肖欽把東西收好,“你好好休息吧,節哀。”

“我隻想問一句,”常曉玫突然道,“那包粉色的東西,就是可以讓人控製別人的藥嗎?”

肖欽搖搖頭,“不是。精神控製不是吃個藥就能獲得的能力,這些都隻是普通的膠囊。”王旭箱子裏的那包隻是普通的仿製品,但是王旭抓住這一點,認為有真實的控製素存在,從流出渠道,追溯到其他製造粉色膠囊衣的國外廠商,進而發現了收購特殊硬度粉色膠囊衣的買家——製造真正控製素的地方,極有可能就是基地。但這些肖欽沒有說出來,他隻是又安撫了幾句,便起身告辭,投入到他的事業中去。

而常曉玫呢,想著粉色藥丸的事,想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