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白色刻痕一天一天增加,連詵沒有再貿然試探,娜西婭不願意讓他身上帶傷,但治療室裏也一點兒沒手軟,每回連詵被整得頭疼欲裂時,娜西婭還要給他洗腦,好幾天了,連詵從治療室出來後總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誰,要緩好久才能恢複。

連詵覺得娜西婭知道了他故意隱瞞實力的事,沒有挑明隻是與他比較耐心,看誰先低頭,就像馴服一匹野馬。

連詵不想做落入人手的困獸,但時間不等人,如果一直見不到1402怎麽辦?還有生死未卜的安德烈,不知道在基地哪個地方的爸爸,哥哥和媽媽是不是找他找得快瘋了,連詵不敢想,也不敢一點兒不想。

就在連詵打算對娜西婭低頭時,一件好事發生了。

——1402搬到了連詵隔壁。

連詵聽到1402的聲音時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1402?】連詵猛地坐起身,在黑暗的小單間裏東張西望,緊接著意識到自己這個作法有多蠢,【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牛吧我。】1402的聲音很小,聽起來也不真切,像是隔著很遠的距離。連詵眯起眼睛尋找1402的精神力,終於在左邊的牆角裏找到了那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精神力細絲,他連忙點調動自己的精神力,也學著1402那樣,隻釋放細細的一點點精神力,當兩人的精神力連接在一起後,1402的聲音清晰了不少。

【牛,厲害了兄弟。】連詵不知不覺染上了1402的口頭禪。

1402聽起來是高興的,語氣中掩蓋不住的興奮,【叫我駱飛就好,別叫編號了。】

【駱飛?這是你的名字?我喊你飛哥吧。】有了編號後,連詵再沒有聽別人喊過自己的名字了。

【不用,叫名字就行,你真名叫啥,你還記得吧?】

【我叫連詵。言字旁,加一個“先來後到”的“先”。】

一牆之隔的1402——駱飛貼著牆坐著,聞言用手指在地上劃拉著寫下連詵說的字,【知道了,以後咱就互相叫名字,不然指不定哪天就忘了......】駱飛不是說笑,他的名字應該是三個字的,不過一年,他就忘記了最後一個字是什麽,他很怕哪一天會忘記自己是誰。

【不會忘的。】連詵認真道。

駱飛也沒有解釋自己的顧慮,他知道連詵現在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

【你現在在哪?】連詵最先問這點,他雖然沒有見過左右兩邊的“鄰居”,但是門上都是有編號的,【我隔壁?】

【對。】駱飛笑了笑,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告訴連詵,【你這幾天沒來不知道,1413的孩子保住了,他們這一對是唯一住雙人間的實驗體,不過1413沒有再來訓練了,那些人非常“重視”那個孩子......】

就像連詵盼著跟駱飛見麵一樣,駱飛同樣想著連詵,連詵第一次出現在綜合訓練室的時候他就看中了連詵的資質,他相信連詵的實力絕對會越來越強。之後連詵又從梁稚的手底下活過來,駱飛就堅定了要拉攏連詵的想法。連詵消失的這幾天,駱飛同樣焦慮,畢竟基地是個隨時會死人的地方,他向見到的實驗體打聽消息,得知連詵一直在單人訓練室,駱飛一直琢磨著怎麽才能跟連詵偶遇,但實驗體的行程是由研究員決定的。

【......也是巧了,住在你隔壁的這個,1409,他也是程新負責的實驗體。】駱飛說著,一邊回憶1409的樣子,雖然同樣由程新負責,但是1409的存在感很低,他們見麵的次數也很少,駱飛甚至不知道這個孩子叫什麽名字,隻記得他總是畏畏縮縮的,猶如驚弓之鳥,膽子特別小。想到連詵不知道程新是誰,駱飛又補充了一句:【程新就是負責我的研究員,那個中國人,有印象不?】

【有,你對這個程新知道得多嗎?】連詵乘勢問。

【比如?】

【隨便什麽都行,我對他有點好奇。】

【我不太清楚,怎麽對他感興趣?】

【我覺得我以前可能見過他,或者他可能認識我。】連詵說道。

【真的假的?】駱飛驚訝,如果是這樣,真叫人意外。

【不確定,你繼續說吧。】

駱飛停頓了一下,語氣稍微淡了一些,之前的興奮也沒有了,【1409死了。】

【死了?】連詵聽出駱飛的情緒有些低落,想到駱飛的能力,估摸著駱飛與1409的關係挺好,隻好勸慰道:【節哀。】

【沒事,擱這裏頭兒死一個實驗體又不是什麽事兒,】駱飛故作平淡,【我之前知道1409住在你邊兒上,但我跟1409說話的機會不多,他死了,我就想到了這裏正好空出來,所以不小心“失控”了一下,嘿嘿,我原本那間屋半毀了,程新就把我安排到這裏來了。】

駱飛為自己的計謀沾沾自喜,連詵卻從他故作淡定的話語中聽出了萬分驚險。來了基地這麽久,他已經知道在基地裏精神力失控不是小事,實驗體的精神力有一點異動,都會被送去治療室,那些打著“治療”名號、實則逼迫實驗體在瀕死的情況下突破精神力極限的手段,不知道折磨死了多少人。

駱飛的這個計劃從結果上看是順利的,但過程一定很是凶險,更何況還利用了一個已經死去的實驗體,雖然沒見過1409,但連詵在心底默默記住了這個人。

駱飛動了動自己的精神力,【你的精神力又變強了?】

【嗯。】連詵先前的失落和孤獨散去,駱飛讓他的心情好了起來,【很奇妙,我來以為擁有精神力是很難的事。】娜西婭不喜歡破壞他的身體,她擔心弄壞了修不好,但也變著法子折磨他。徘徊在瀕死的邊緣時,連詵總能爆發出更強大的精神力,娜西婭嚐到了甜頭,連詵卻吃盡了苦頭。

【說得好像你之前就知道精神力的存在似的。】

連詵沒有說出父親和爺爺的事,雖然駱飛很好,但連詵還不知道能不能徹底信任他,所以沒有接這個話茬,轉開了話題:【我們這樣不會被發現吧?】

【不會。天花板有能影響精神力的東西,能感覺到吧?他們以為安全了,其實防不住咱們的......】

話沒說完,連詵的房門被粗暴地打開,一夥四五人闖進來,小小的單間頓時擠得水泄不通,連詵立即收回精神力,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些闖入者,他們的手持燈光線很強,晃得連詵掙不開眼睛。因為太緊張,連詵的呼吸又急又亂,不小心把嘴咬出血了都沒注意,他警惕這些人手裏的東西,而娜西婭就在門外邊,麵沉如水。

不過數十秒,連詵就被五花大綁著帶離了小單間。

這夥人連詵一個也不認識,他們的神情嚴峻又慌張,唯獨娜西婭的眼裏含著不滿和怨懟,連詵稍一想便明白了過來,自己和駱飛的聯係並沒有被發現,隻是湊巧罷了,但連詵一點兒無法放鬆,隨著樓層數的遞增,連詵心裏升起一股強烈的恐懼,他忍不住掙紮起來。

架著連詵走的人連忙又七手八腳地按住他,但架不住連詵胡亂攻擊,他們這幾個人全是研究員,而且沒有一個人有精神力,他們害怕著,拿幹擾儀對準連詵,但連詵即使不用精神力也不是好對付的,眨眼間,兩個人被他踹了出去。

“給他打一針鎮定吧!?”

“要打你打,將軍隻說要把人帶過去,最好什麽都別做.......”

連詵一直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聽到“將軍”這個稱謂時愣了一下,他已經知道這是指彼得洛夫,所以是彼得洛夫要見他?

“一會兒也得打,早打和晚打有什麽區別?”

“可是......”

連詵用力掙著,不經意間與娜西婭對上了視線,娜西婭卻麵無表情地別過了臉,但她手裏的幹擾儀卻也慢慢放下了。

“打吧!那家夥就剩一口氣了,要是趕不上......”說話的人似乎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其他人聽了他的話也打了個寒顫,於是一夥人一個疊一個壓在連詵身上,然後連詵就感覺到熟悉的被針紮的感覺,這一針的效果十分明顯,很快連詵就隻有眼珠子能動了。

“快——快、快!走——”

連詵繼續被扛著走,他眼看著數字“6”從牆上閃過,顛簸之餘也不忘記著一段七拐八拐的路,直到穿過一扇門。來到一個燈火通明的地方,不少人圍著一張床忙忙碌碌,連詵也被放到一張早就準備好的空**,而後被推到那張床邊——

**的人瘦弱異常,他沒有手,也沒有腿,乍一看去,還以為躺著一個蜷縮的孩子。男人淩亂的白發散在枕頭上,頭皮上有一塊塊不規則的禿斑,露在外頭的皮膚全是被火灼燒後留下的疤痕,男人的臉也像被火烤融了似的,鼻子歪向右邊,幾乎與詭異腫起的右臉頰融為一體。

幾乎在連詵看向男人的同時,男人也扭過頭來看他,漆黑的瞳孔裏倒映著連詵蒼白的臉,男人眼神裏的憐愛、欣慰和愧疚不加掩飾,他歪了歪臉,連詵卻立刻明白了,男人想對他笑。

見到父親的衝擊和父親變成了這副模樣的衝擊震得連詵會不過神來,但他不會認錯自己的父親,即使他變成了這副模樣——連詵腦子裏還是一團亂麻,淚水早就奪眶而出,他想喊聲“爸”,但隻是無力地動了動嘴皮,他還想到父親身邊去,可他動不了,隻能像條蟲子一樣一扭一扭地掙著,用力得兩眼通紅、充血、酸脹。

“......快,把他倆送進去!手術準備——”

“準備完成!”

“將軍呢?”

“將軍已經等著了!”

兩張床並行被推入一間無菌室,無影燈懸在頭頂上,連詵側著頭,他無法讓自己離父親近一點,也無法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