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詵坐在書桌前寫作業,凳子對小學生的他來說還是有些高,踩不到地板的兩隻腳時不時晃一晃,每順利地解出一題,還會情不自禁地哼哼兩聲,當他哼哼的時候,小腳丫晃得格外歡快。

時間漸漸靠近六點半,連詵的注意力不如之前集中了,他偏過頭聽客廳的聲音,想著哥哥應該快回來了。

今天是他的十歲生日,媽媽說要吃大餐,爸爸說會給他一個驚喜,哥哥也許諾會送他一架全新的10倍鏡望遠鏡。

“嘿嘿。”連詵一高興,不小心寫歪了,連忙拿過橡皮擦,仔仔細細把作業訂正好。

“小詵。”媽媽輕輕敲了敲門走進來,“哥哥和爸爸說要稍微晚一點回來。”

“……哦。”

媽媽彎下身,湊到連詵麵前,連詵趴在桌子上,把頭扭到另一邊,就是不看媽媽。

“小詵不高興了嗎?”

“……沒有。”

“媽媽給爸爸打個電話罵他吧,說小詵生氣了。”連媽媽說著直起身子,就要往外走,連詵急急忙忙攔住她,“我、我沒有生氣!”

連媽媽沒忍住,哈哈笑了起來,把小兒子的頭發揉亂,又再小兒子自己扒拉腦袋的時候幫他整理。“那你再等一會兒好不好?哥哥和爸爸很快就會回來了。”

“很快是什麽時候?”連詵看著自己的腳尖。

連媽媽蹲下身,笑著道:“你把語文抄寫寫完,他們應該就回來了。”

連詵先是想了想,今晚的抄寫不多,七點前一定能寫完,於是點點頭,“好叭,那我要趕緊寫作業了。”

連媽媽看著小兒子噠噠噠跑回書桌前,認認真真寫起了作業,靜悄悄地掩門走出去,連詵也沒有注意到,連媽媽偷偷給客廳裏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比了個“耶”。

連懇平把蛋糕從盒子裏拿出來,連榷數了兩遍,在蛋糕上插了十支蠟燭。連媽媽把菜端上桌擺好,在大兒子頭上戴了頂尖角彩帽,又把紙質的生日王冠交給大兒子:“一會兒給弟弟戴上,好嗎?”

小連榷點點頭。

連懇平欣慰地看著大兒子,要落在大兒子肩上的手頓了頓,輕輕拍了下便收了回來。

三人排成一隊走近書房,由連榷打頭陣,歡快地衝進去,“小詵生日快樂!!!”

連詵呆呆地抬頭看著三人,“我還沒寫完呢……”

連榷可不管弟弟是不是又犯傻了,把小王冠往弟弟頭上一扣,“生日快樂!”

連詵終於從作業的牢籠裏掙脫出來,紮進哥哥懷裏,“哥哥哥哥哥哥——”

然後被連懇平抓著腋下抱起來舉了舉,又高聲喊道:“爸爸!”

“還有媽媽呢?”

“媽媽!”連詵小臉通紅,抱著父親的胳膊舍不得放開。“爸爸,我好久沒有看見你了!”

連懇平很是愧疚,“爸爸有些忙,對不起,等忙完了,就帶你和哥哥出去玩,好不好!”

“好——!”連詵興奮地歡呼,他才十歲,還不懂得空頭支票這個概念,總覺得大人答應的事情就一定會實現,滿懷欣喜地期待著。

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坐到飯桌邊,吃蛋糕、許願、收禮物,連詵過了個非常滿足的生日。媽媽送了他一套畫筆,哥哥果然送了他一個新的望遠鏡,並答應周末帶他去公園玩,而爸爸則拿出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水晶球。

連詵小心翼翼地捧著沉甸甸的水晶球,“爸爸,這是彼得潘嗎?”

“對啊,小詵最喜歡《彼得潘》了對不對?”

“嗯!”

“那小詵一定要好好保管這個水晶球,好嗎?”

“……爸爸?”連詵抬起頭來,高大的父親摸了摸他的頭,而後攬住他的肩膀,他站在父親的臂彎裏,像是有了最堅實的後盾。但父親的叮囑太過鄭重,十歲的連詵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二十四歲的連詵卻可以。

……二十四歲?

連詵看向桌上的蛋糕,是十根蠟燭沒錯啊。

他的目光習慣性地追尋哥哥而去,想像每一次遇到不懂的事情那樣讓哥哥告訴他答案,但哥哥和媽媽的身影變得十分模糊,像隔著厚厚的磨砂玻璃。

連詵抬手揉眼睛,直到把眼淚揉出來,哽咽著抱緊懷裏的水晶球,一隻溫厚的大手落在他頭上,連詵抬起頭:“爸——”

連懇平殘缺不全的半個身體浮在半空中,眼前溫馨的幻象勾起了他的回憶,他仿佛也回到了小詵十歲生日的時候。不過這美好的畫麵裏有數不清的“線”從小兒子身上蔓延出去,連懇平看得出這是精神力,早在他們都毫無察覺的時候,連家人的血脈裏就埋下了不同於普通人的東西。

“我是不是又看到幻覺了?”連詵喃喃自語。

連懇平拍了拍小兒子的腦袋,有些遺憾“手感”不一樣了。“我可不是幻覺,剛才的那些是根據你的記憶而產生的,目前我們待著的這個地方,誕生於你的記憶,是你意誌力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可以說是腦海中的‘安全區’——時間不多了,小詵,你要不要用精神力給爸爸弄個腿啊?飄著有點累。”連懇平對連詵開玩笑道。

連詵抹抹臉,擠出一個笑,手腕一轉掌心裏便出現一團精神力,他沒留意爸爸眼中的震驚,認真研究著怎麽用精神力給爸爸接個腿。

這事兒不好下手,連詵最終弄出了一把長腿椅子撐在連懇平身下,還貼心地在椅子上放了個軟墊——盡管在這個用精神力搭建的世界裏可能感受不到。

連懇平還是挺滿意的,這個高度跟自己還有腿的時候站著差不多高,於是他敞開手臂,“來,兒子,抱一下。”

連詵用力擁住父親,他克製著沒有再哭,卻沒法壓抑悲痛的神情:“爸爸,媽媽和哥哥也好想你,你怎麽……這樣了?”

“一點事故。”連懇平製止還要追問的小兒子,“我們的時間不多,你知道的吧?”

連詵不想知道,他一直在刻意回避這個問題:爸爸馬上就要死了。

“你媽媽還好嗎?身體好不好?”

“媽媽很好。”

“那就好,你們要監督她,讓她按時吃飯。阿榷呢?”

“哥哥考上了警校,經常得第一名,現在是刑警……”

“好樣的,幫我告訴他:爸爸為他感到驕傲。”

“嗯……”

“爸爸也為你感到驕傲。”連懇平的語氣很輕很溫柔。“現在,我們要說說這裏的事了。”

連詵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嚴肅地認真聆聽連懇平接下去的話,說的不多,但包括了爺爺連撼和彼得洛夫共同參與的那項研究,包括容器,也包括傑曼素。

“……那個水晶球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是你爺爺留下的,他說,‘這是一把鑰匙’。”具體的原話連懇平記不太清楚了,他一直把彼得洛夫當作最大的敵人,但顯然,父親連撼的目光看得比他長遠。“你得想辦法離開這裏,去拿那顆水晶球,或者讓你哥哥知道這件事。”

“我哥他……”

“阿榷他知道的不比你少。”

就我什麽都不知道。連詵一瞬間這樣想到,但沒有說出來,現在不是能鬧脾氣的時候,不過知子莫若父,連懇平太清楚連詵的這個表情,以前的連榷也是這樣的。

“因為想要保護你們,所以什麽都不告訴你們,覺得距離夠遠,你們就夠安全——你爺爺是這麽做的,我也是這麽做的,但你哥哥不認同。”連懇平像是想到了什麽,露出一個無奈又苦澀的表情,“阿榷是對的,這不是保護。”

“爸……”

“精神力總有一天會公諸於世,但現在為時過早,彼得洛夫用精神力做了很多惡事,你哥哥考警校的初衷,或許就是為了抓他,你們兄弟倆互相扶持,一定能做到想做的事情。現在……”

連懇平停頓了幾秒,問他,“你能知道‘外麵’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他們現在在一片精神力構築的世界裏,準確來說,是連詵的精神力和連詵的意念構築的,連懇平隻是被邀請了進來。

在所謂的手術開始後,連詵還是動彈不得,也用不了精神力,一用就腦子疼。一個男人出現在電子屏幕裏,研究員恭敬地叫他“將軍”,連詵保持著清醒,聽出來彼得洛夫是在遠程指導手術,再然後,不知怎麽的,限製他精神力的束縛便不存在了,他可以用意念自由自在地操控精神力,所以他在腦子裏打造了這個小空間,把爸爸保護在裏麵。

“……他們在說,研究出了問題……彼得洛夫在罵人,我……”連詵聽了聽,臉色不太好。

“是不是我的心率已經很低了?”

連詵僵硬地點點頭,他匆匆看了一眼,他們在“搶救”,父親的大腦被打開了,這些人的衣服上都是血,父親骨瘦嶙峋的身子骨在他們手中就像一隻被欺負的野貓,非常可憐,連詵又不想把“可憐”這個詞用在爸爸身上,在他心裏,爸爸一直是偉大的。

連詵攥緊拳頭,偏過頭,不讓父親看到他眼裏強烈的恨。

“彼得洛夫想要讓你成為容器,承載我的意識,他已經在懷疑了,懷疑咱們連家的血緣跟精神力有關係,我不會讓他得逞的。”連懇平神情堅定,眼睛裏像是有光閃爍,熠熠生輝。他知道彼得洛夫快回來了,所以他必須趕在彼得洛夫回來前見到小兒子,他做的很簡單——隻是憋氣而已,這副身體的情況岌岌可危,憋氣久一點,就輕易引來了死神。

這場手術也在連懇平的意料之中,但彼得洛夫是個非常“小氣”、警惕、疑心重重的人,不是親手參與的話,彼得洛夫怎麽可能把心裏想的那些挑明呢?估計這個時候彼得洛夫都要氣死了吧。

連詵能感覺到父親的存在持續變弱,他緊緊抓住父親,“我會做到的,我和哥哥都會。”

“保護好媽媽。”

“知道、知道。爸?爸——爸!!!”

連懇平自己把自己的精神力打碎了,就像當年連撼想要保護連榷、把自己化成碎片那樣,如今他不過是出於同一個理由,做了一樣的事情罷了。

他們已經努力很久了,剩下的就交給孩子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