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詵用瓶蓋在地上劃出第四十七道白痕。
這是來到基地的第四十七天，哥哥和媽媽肯定早就發現了他失蹤的事，但顯然，這座基地如此森嚴隱蔽，不是輕易能被找到的。
如今連詵也不背著監控刻痕了，將近五十道的白痕也不是他背著身子就能遮住的，他相信娜西婭早就發現了，既然沒有阻止，那就是默許的意思。除此之外，連詵還能向娜西婭提出一些小要求，諸如給營養劑換個口味，想看書，隻要要求不過分，娜西婭都會盡量滿足他，連詵指甲長長了還能在娜西婭的辦公室裏借用指甲鉗，但這些縱容都建立在連詵的聽話和日益強大的精神力上。
連詵的日常固定在治療室、訓練場、小單間，三點一線，治療室雖然痛苦，但忍一忍也不是熬不過去。比起一開始，連詵已經“聽話”了很多，還會主動訓練精神力，娜西婭非常滿意。
今天，是連詵重回綜合訓練場的日子。
娜西婭打開小單間的門，“走了。”
連詵站起來，隨意手下瓶蓋，主動讓娜西婭把自己的雙手束縛住，一邊做出顧慮很深的樣子，問她：“梁會來嗎？”
“不會。”娜西婭回答道，其餘的沒再說。
連詵便乖乖閉上嘴，安靜地走在後頭，謹慎地探查路過的每一個地方。這麽多天下來，連詵有了不少發現，引起他注意的是排氣扇運作的聲音，不是每個地方都能聽到，但這裏的換氣工作似乎長時間進行著，在路過某些地方時，連詵會覺得自己聞到了樹林和泥土的味道，但這種感覺就像風中的雲霧一樣捉摸不定，他也無法確定這座基地是否在湖底森林裏。
搭乘電梯的時候，遇到了一批穿白袍子的普通實驗體，這是連詵第三次遇到這類實驗體，他們就是1402口中的“弱者”。
連詵確實在他們身上看不到太多精神力，這些人麵容憔悴，眼神黯淡無光，猶如行屍走肉，他們會變成這樣的原因也不難想象，沒有精神力的人是熬不過“治療”的。想到自己意識昏沉時總能聽到的“洗腦”，連詵看了前頭的娜西婭一眼，又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
與這批弱勢實驗體擦肩時，連詵期待能看到安德烈，可惜並沒有。娜西婭會告訴連詵“你的朋友還好”，但不會讓連詵去見安德烈，漸漸的，連詵表現出不太在意的樣子，他不希望因為自己對安德烈的重視，而使得安德烈變成要挾自己的砝碼，他隻能告訴自己，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隻要不在弱勢實驗體中，就意味著安德烈也獲得了精神力。
在基地，有精神力就是好事。
綜合訓練室很快就到了，依舊有很多實驗體已經在透明房裏，他們有的還記得連詵，看到連詵進來，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其中最驚喜的，就是1402。
1402當即向連詵傳音：【厲害了，你居然從梁稚手中活下來了！】
連詵對這個新朋友還是喜歡的，方才1402見到他時一瞬間的驚喜不是虛假，連詵也願意以真心換真心，【九死一生。】
1402也能想象那份痛苦，他見識過好幾次梁稚懲戒實驗體的場麵，以前他還不能夠控製自己精神力的時候，被迫聽到很多被折磨實驗體的心聲，那些絕望的聲音也是他的噩夢。【活下來就好。】
如果可以，1402會拍一拍連詵的肩膀安慰他，但他們什麽都不能做，遠遠地隔著一段距離，警惕地用精神力溝通：【你的精神力又強了？】
【對。】
【厲害了，恭喜啊。】
【謝謝。】連詵不覺得這有什麽值得恭喜的。
1402看連詵的臉色，不再寒暄，抓緊時間道，【一會兒就要開始訓練了，時間不多，我先說幾點，我能夠用精神力跟人溝通這事那些人都不知道，基地裏大部分地方都有特殊的設備阻斷精神力的作用，唯獨在訓練場是不禁止的，所以我們在這裏交流是最安全的。】
連詵：【他們不會說出去吧？】
他用眼神示意其他實驗體，就在1402和他交流的時候，有兩三個人朝這裏掃了好幾眼，顯然是清楚他們在做什麽，隻是他們的警戒和打量讓連詵覺得不太舒服。
【不會。】1402很肯定，【畢竟隻有我能構建意念連接，大家夥兒要想互相通氣兒，隻能靠我，說出去對誰沒有好處，而且不止我一個瞞著事兒，多多少少藏著點兒本事。你也別太在意，因為你被梁稚那樣攻擊了還能活下來，說明你的精神力很強，他們現在是有點擔心，怕你會成為第二個梁稚。】
【你們之前認識梁稚嗎？】
【他在這裏很久了，傳聞是先有他後有的基地，隻知道他很厲害，其他的不清楚。】
連詵想了想，還是不太明白，【那為什麽會覺得我能成為第二個梁稚呢？】
1402露出一個愧疚的眼神，連詵被他看得心裏一個咯噔，1402抱著歉意道：【我跟他們說了你很強，能看到精神力。】
【......就這樣？】
【你不懂，能看到精神力有多麽特殊。】1402看到外頭的人開始忙碌起來了，抓緊時間道：
【能來這兒的精神力都不差，但每個人的精神力還是不太一樣的。就像我能建立意念連接，不是單純的聽到別人心裏的聲音、也不是簡單地把我的聲音傳遞給別人，而是組成了一個絕對安全的通道，所有消息都能在這個通道裏暢通無阻。如果不是怕露馬腳，我能把所有實驗體都連接起來。】
連詵吃驚，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厲害的本事：【整座基地的實驗體嗎？！】
1402見他誤會了，連忙解釋：【不是，害，我說的是隻有現在在這屋裏的這些。】
【啊。】連詵有點失望，也有點尷尬。
但1402也是有野心的，他說：【總有一天我能把整座基地的實驗體連接在一起，到時候，所有人都能逃出去。】
連詵受到他的情緒影響，也忍不住握了握拳頭，稍微平息了激動後，連詵聽他繼續說道：【能來到這裏的實驗體都是有些特殊能力的，那些人管這個叫做“分化”。】
【分化？】
【嗯，訓練馬上開始了，你看看其他人的能力吧，或許就明白了。】
熟悉的試音回**在透明房上空，1402飛快斷開了與連詵的意念連接，或站或坐的實驗體們紛紛站了起來，等候著指示，看著他們如臨大敵的樣子，連詵也被氣氛感染，神經緊緊繃了起來。
這麽多實驗體在一起，怎麽訓練？連詵早就對這個問題好奇不已。
透明房的大門被打開，連詵驚訝地看著走來的人——這些白大褂穿上了一套非常笨拙的“鎧甲”，這套鐵皮把他們從頭到腳密不透風地裹了起來，手上還端著一把似槍非槍的黑色物件，娜西婭抱著東西的兩隻胳膊往下墜著，看起來還挺沉。
娜西婭走到連詵旁邊，從透明的麵罩裏能勉強聽清她的聲音：“一會兒聽我指令。”
連詵點點頭，指著她懷裏的東西問：“這是？”
娜西婭似笑非笑地看著連詵，“幹擾儀，被對準了可不好受。”
連詵聽了她的話，以為這東西是要對付他的，沒想到娜西婭卻站到了他旁邊，像是要與他並肩作戰。連詵疑惑不解，緊接著一名不認識的研究員領著一個編號1323的實驗體走了過來，這個實驗體不過十來歲，還是個孩子，他對著連詵微微點頭，算是問好。
連詵便也牽起嘴角淺淺地笑了笑，隻是笑得有些勉強，從編號來看，1323進入基地時或許隻有十歲。
每每看到這麽小的實驗體，連詵總會想起那晚在森林裏撞破的場麵，那些死去的實驗體裏，不少就是這般大的孩子。
場上很快分成了四人、四人的小組，每組都是兩個實驗體和兩名研究員，1402的研究員似乎是那個叫程新的中國人，跟他們同組的是一個人中和下巴上長著小胡子、看起來有些邋遢的實驗體，領口上繡著1410。
連詵也看出了一點兒門道，這是分組對抗的意思，但對於操控精神力攻擊別人，連詵很沒有把握。
娜西婭用幹擾儀的尖端懟了懟連詵，冰涼的器械頂著皮膚上，是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娜西婭半是警告半是鼓勵地說：“不想被瞄準，就去攻擊別人，他們倒下了，你就不用吃苦頭了。懂嗎？”
“......嗯。”連詵點頭。
一旁的1323飛快地瞟了連詵一眼。
“我允許你先看著學習一會兒，但不要讓我失望。”
“是。”
“滴——”一聲，訓練開始了，連詵還不清楚該怎麽做，1323的精神力就衝了出去，連詵眼看著他水綠色的精神力變成一隻大老虎的模樣，毛發絲絲縷縷隨身輕動，栩栩如生，一聲包含威懾的虎嘯從老虎嘴裏發出，這股吼聲裏也是有精神力的，連詵看到離得近的實驗體已經白了嘴唇。
這就是1323分化後的能力嗎？
而後連詵看到了更多，有個實驗體年紀也很小，身上的膚色卻一直變化，連詵看了一會兒，還是不清楚他的能力；有一個實驗體的精神力是紫黑色的，像葡萄的顏色，他的精神力在他身後構成了入口一樣的東西，裏頭是一片遼闊的金色沙漠，沙漠裏有一扇又一扇的門，有的門開了，有的門則關著；1402的手裏則凝聚著拳頭大小的閃電球，連詵腦子一轉就明白了，實驗體的能力或許不止一種，分化隻是對某一個能力的強化，1402隱瞞了構建意念連接的事，但因為他能弄出那樣的閃電球，所以他才沒被當作普通的實驗體看待；跟1402同組的1410卻很奇怪，他原地坐下，閉上了眼睛，連詵能看到他腦子邊上翻湧著一股一股的精神力，但沒有看出來他攻擊了誰。
這樣的訓練簡直就是一場混戰，而這時，透明房裏一定會有的設備被打開了——連詵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他費力站住，但身上還是壓著沉沉的力道，不用分辨他就知道這是機器擬造的精神力波，就相當於訓練宇航員的重力室，這個機器會刺激實驗體使用精神力，也會急速消耗實驗體的體力。
1323的大老虎被壓縮得扁了一些，但1323還堅持著穩穩當當地站著，臉色冷酷地操控大老虎去攻擊別人。
“你還要看多久？”娜西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連詵心一顫，幹擾儀就抵上他的後背，“滋”一聲，連詵渾身都酸了，像是泡進一大口醋裏的牙齒，四肢軟綿綿的使不上勁來。
“我該做什麽......”連詵蹲在地上，聲音發飄。
“攻擊啊。”娜西婭身上背著的檢測板顯示連詵釋放的精神力值一直小於10，她納悶了，之前在單人訓練室的時候不是表現挺好的嘛，怎麽這會兒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什麽都不會做。
連詵掃過場上五花八門的分化能力，遲疑了下：“我......”
“你之前不是做得挺好？”娜西婭看著靠近的一個女實驗體，不耐煩了，“她來了，攻擊她。”
連詵自然也看到了對方的靠近，這個女實驗體和另一個男實驗體是情侶，之前就看到過他們抱在一起講悄悄話，現在他們兩人是一組，很默契地一個掩護一個攻擊，1323的大老虎正在對付別人，女實驗體1413顯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對方的精神力變成了長鞭一樣的東西，“啪”地甩了過來，連詵躲了一下，覺得還好，1413肯定沒有練過武，精神力長鞭軟綿綿的，甩過來也沒有什麽力道，但就在連詵這麽想的時候，已經避開的長鞭末端竟然扭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頭衝了過來。連詵挨了一擊，不敢再輕視，精神力長鞭畢竟不是真的鞭子，既然是精神力化成的，那就能隨著主人的想法隨意變化，根本不會遵循什麽物理法則。
連詵一時還想不到怎麽去攻擊別人，他隻好盯住1413的手，想著斷開它，1413手裏的精神力長鞭就真的斷了。
1413隻感覺這個新來的眼神深幽，被看了一眼後手裏的長鞭就折了，而她的長鞭是用體內的精神力凝聚在手上形成的，這一下，就像是活生生從她身體裏刨去了一塊肉，她倒在地上，疼得不行，伸長了手去摸自己斷掉的精神力，她隻是想著精神力回到體內或許就不會痛了，但是掉落的精神力長鞭與她的感應越來越模糊，身體裏的疼痛沒有絲毫的緩解，疼得她兩眼發黑。
連詵目瞪口呆地看著倒在麵前的女人，從女人的兩腿間，有紅色的血流下來，她的情人——編號1326的實驗體衝了過來，把女人抱在懷裏，驚慌失措地向自己的責任研究員求救，又用一種憤恨的眼神盯著連詵，像是要用眼神殺死連詵。
“你做了什麽？”娜西婭問連詵。
連詵茫然地搖了搖頭。他不想暴露自己能看見精神力形態的事情，1402說了這很特別，而且他也不明白，自己隻是拍斷了女人手裏的精神力，為什麽她的下麵會流血呢？連詵覺得這事跟自己沒關係，說不定是月經呢......
訓練不知不覺停止了，所有人都看向了這裏，幾個研究員剛剛看到了一切，在他們看來也是連詵用一個眼神就讓人倒下了，他們直勾勾地看著連詵，眼裏冒出稀罕的光：一出手就見血的實驗體，1507是梁稚之後的頭一個。
連詵看他們的神色就知道這是把女人的傷算在了自己頭上，他覺得有些冤，忍不住開口辯解：“不是我，你們快看看她吧......”
這時，1402的搭檔，那個一直閉著眼睛的邋遢小胡子——1410睜開了眼睛，道：“她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