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倘若駿兒不說,陳瀾幾乎已經忘記了還有芳草那麽一個人,此時駿兒一提,她方才想起還有這一茬。隻不過,這是畢先生的‘私’事,她是貨真價實地一無所知,於是隻能轉頭去看楊進周,恰是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霾。

“你蒼叔和劉叔跟著畢先生一塊去辦事了,畢竟是用慣的人,能夠有個照應。”見駿兒深信不疑”楊進周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摩挲了一下小家夥的腦袋”用少有的柔和口氣說道,“你小(‘奶’)(‘奶’)回鄉探親”你恐怕有一陣子見不著了。”

盡管駿兒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得到了親人的消息,他仍是很快(‘露’)出了笑容,雙頰上那兩個淺淺的酒窩顯得格外可愛。因這會兒距離午時還有一陣子,江氏就知機地把駿兒拉到了後頭陪著散步,單單把楊進周留給了陳瀾。

新婚之後不過短短半年有餘,陳瀾就已經和楊進周經曆了兩次別離。前一次他去宣府,雖然也是奉聖命,可終究是一直有通訊息,不多時也就回來了,可這一次一去就是一個多月音訊全無,唯一的一封信還是行前留下的,因而此時麵對著真真切切的人,她竟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良久才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徑直把人往屋子裏拉去。

直到那‘門’簾落下,外頭方才傳來了幾個丫頭的輕笑和竊竊‘私’語。

東屋裏,陳瀾一進屋子就徑直把人推到了‘床’上坐下,上上下下端詳了好一會兒,她方才咬著嘴‘唇’低喝道:“把衣裳脫了!”

久別重逢,楊進周正想著要如何輕描淡寫才能說明此次的經曆,冷不防這麽一句話砸平來,他立時愣在了那兒。好半晌,他才有些結結巴巴地問道:“鬼……,…脫衣裳?”

陳瀾發現丈夫赫然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急了,不覺臉上掛不住,隨即遮掩似的輕哼一聲道:“讓你脫上衣!誰知道你在外頭是不是又不顧自己衝衝殺殺的,我得數數你身上的疤痕是不是又多了,別老傷沒好又添了新傷!”

明白是這麽一回事,楊進周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搖了搖頭道:“又不是上戰場打打殺殺,哪裏會又添什麽新疤痕,你想太多了。倒是真對不住你,讓你在家裏擔驚受怕,還得應付那許多‘亂’七八糟的場麵,原是說好了,你下了江南好好調養身體,可就連畢先生也沒能留幾天,就匆匆去了東洋,我……”,……”

“別打岔!”

畢先生人雖然不在”可當初曾經留下了詳盡的方子等等,因而陳瀾雖覺得遺憾,可並沒有多大不快。畢竟,人家又不是專職的大夫,怎麽也不可能猶如‘私’人醫生似的日日把脈天天開方。因而,她不等楊進周解釋其中內情,就一下子打斷了他,隨即竟是親自伸出手去,先是拉下了腰帶,隨即則是那件右衽斜襟外袍,就當她的手觸碰到了那件貼身中衣的時候,另一隻有力的手一下子抓緊了她的手腕。

“阿瀾,真的不用……”,“放開!”

覺察到那隻手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陳瀾忍不住伸手去掰,一不留神用力過猛,整個人一下子就跌進了‘床’上那男人的懷裏。麵對那種熟悉的灼熱氣息,她隻覺心裏更是陣陣翻騰,另一隻手卻不依不饒地去拽那件已經鬆鬆垮垮的中衣。在這番掙紮抗拒之間,就隻聽一個清脆的裂帛聲,她手中已經是多了一截半白不白的鬆江棉布。

而更讓她在意的,則是那中衣之中,他那‘胸’膛上緊緊裹著的一層白棉布繃帶。

“你呀……”,盡管剛剛那一番動作牽動了傷口,可楊進周的臉‘色’自始至終就不曾動彈過,這會兒麵對陳瀾那又是嗔怒又是痛惜的目光,他卻是敗下陣來,隻能用手把人攬在了懷裏,“男子漢大丈夫,一點點皮(‘肉’)傷不算什麽。真的,不要緊,那時候第一時間就包紮好了,一路上又是天天換繃帶換‘藥’,和真正戰場上的情形比起來……”,“這麽說,已徑是多日之前受的傷了?”

陳瀾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楊進周的眼睛,見那目光一閃之後就避開了,她不由得惱將上來,鬆開了起頭的另一隻手,兩隻手就這麽捧著丈夫那麵頰。然而,就當她還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紅‘唇’突然就被一抹灼熱給封住了。整個人都被那堅實的臂膀箍在懷裏,她原本滿溢著惦記和思念的心突然轟地一下空了下來,幾乎窒息在那種似火一般的熱情中。

也不知道多少時候,她才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空氣,隻是抬眼再瞪他的時候,眸子裏自然而然地便呈現出了一絲嫵媚,那種質問的氣勢完全無影無蹤。偏巧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了一聲有意加垂的咳嗽,隨即便是雲姑姑的聲音。

“老爺,夫人,廚房裏剛做好了點心。老太太想著老爺剛回來,難免腹中饑餓,所

金陵書院,淡泊居。

掃了一眼麵前從院長何明欽到十幾個資深教習的‘精’英陣容,艾夫人又往另一頭的巡按禦史周泰同瞥了一眼,麵上(‘露’)出了自信滿滿的笑容。頷首示意之後,她就在主位上坐了下來,仿佛絲毫沒察覺到一旁空著的另一個主位。

“京城雖說未曾有回文送到,但江南這邊的聲勢已經造起來了。金陵書院向來執江南儒林之牛耳,如今有人想要靠強權壓到我們頭上來,那隻能是癡心妄想!好在荊王和楊進周都是自作聰明,竟然妄想靠幾個人就去打開局麵,這才給了我們做文章的機會。趁著這時候把局麵定下,之後哪怕他們真的能回來,也就翻不了天了!”

“夫人英明!”

十幾個人齊齊這麽一聲,東屋裏正在懸腕練字的艾山長不(禁)抬起了頭,手腕不經意地一抖,一滴墨汁立時滴在了下頭的宣紙上。良久,低下頭的他才看見剛寫好的那福字鬥方已經給汙了,不(禁)搖頭歎了一。氣,隨手丟下了那支筆,緩緩坐在了太師椅上。雖說外頭的聲音仍是不斷傳來,可他卻仿佛沒聽見似的,輕輕用手‘揉’了‘揉’太陽(‘穴’),額邊鬢角赫然是斑斑白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門’簾響動,緊跟著就是一個輕盈的腳步聲。等到身畔隱約飄來一個清新淡雅的空氣,他就側了側頭,正好看見艾夫人在身邊站定,卻是斜著身子看桌上那字。

“整天就寫這些福祿壽的,你可是金陵書院山長,要是讓人看見了還不笑你俗氣?”

打量著妻子麵帶嬌嗔的臉,艾山長卻眯了眯眼睛笑道:“人生在世,若能福祿壽三全,那就已經人生無憾了。我們金陵書院那許多學生,有幾個不俗氣的?夫人,你一心維護書院的心思我明白,可這一次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激’了?須知朝廷一個接一個地把人派下來,又在措置上頭煞費苦心,萬一要是‘逼’急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難道你連這個都不明白?”艾夫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一隻手突然重重按住了桌子,“江南大小書院那麽多,你以為他們不想挑戰咱們的地位?這些年來為了一枝獨秀,什麽手段沒用過,這一次也不例外!要是讓他們借著朝廷的東風起來了,你以為我們將來還能在江南如此順風順水?收起你那些小心翼翼,狹路相逢勇者勝,這一回若不能把這股風頭給打下去,日後隻會更難做!”

艾山長張了張嘴還想勸說什麽,可是,看著妻子秀眉倒豎緊抿嘴‘唇’的樣子,目光下移再看見那一團被‘揉’得不像樣子的手絹,他最終隻是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夫妻倆一時再也找不出其他可說的,艾夫人敷衍似的又說道了兩句,隨即就轉身往出了‘門’。

才從東屋走到明間,她就嫌惡似的舒了一口氣,又輕輕伸手捋了捋額邊那一縷不服帖的頭發。

就在她打算徑直到西屋裏頭去歇一會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大呼小叫,緊跟著,竟是一個媽媽氣急敗壞地撞開‘門’簾衝進了屋子。

“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是天塌下來了,還是官兵圍了書院?”這本是隨。的一句話”可是,當艾夫人看見那媽媽臉上一下子(‘露’)出了極度驚懼的表情時,她立時倒吸一口涼氣,當即厲聲嗬斥道,“快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金吾後衛,金吾後衛足足兩三百人把咱們的書院團團圍住了!”那媽媽的聲音裏頭已經帶上了幾分哭腔,隨即雙膝一軟竟是跪了下來,“何院長已經帶著人去了,可前頭那邊說,有學生去理論”卻被人(強)硬地打發了回來,說是如今南京城中多有(‘騷’)‘亂’,所以派人到這兒維持,以免有人衝撞了咱們這等書香地,可這分明是……”

“別羅嗦這些沒用的!”艾夫人厭惡地打斷了那媽媽的嘮叨,直截了當地問道,“帶隊的是誰,可有說是聽誰的命令”除卻警戒之外,可還有別的什麽舉動?”

“這……這……”

見那媽媽也說不清一個所以然,艾夫人頓時惱將上來,丟下人就快步出了‘門’。隻在出了院子之後,她想了又想,還是沒有直接到書院‘門’口去,而是徑直轉到了後頭地勢最高的藏書閣,在頂層上頭居高臨下那麽一看,她立時發現了前後四麵的景象。看清楚了那些一個個全副武裝的將士,看清楚了一個個學生義憤填膺地上前,卻被人漠視著擋回來,她的拳頭不(禁)越攥越緊,到最後索(‘性’)雙手緊緊捏在了欄杆上。

等到下了藏書閣,她正好迎麵撞上匆匆過來的院長何明欽一行,立時又劈頭蓋臉地問道:“可打聽清楚了,究竟怎麽回事?”,“夫人,是南京守備許陽,是他調的兵!”何明欽那儒雅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猙獰,話語亦是如同連珠炮似的迅速,“他以有人造謠生事為由,出動兵馬滿城大索,又看住了咱們金陵書院。他是鐵了心要跟著別人搗‘亂’,咱們也別客氣,等到‘門’前這些人一走,立時就把他的事情全都掀出來,看他能‘挺’多久!”

“許陽……竟然是許陽!”艾夫人又驚又怒,快速在心裏一合計就重重點了點頭,“也好,就照你說的辦。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既然不想安安穩穩當這個南京守備,就讓他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