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老太太,此次您這一病,關鍵就在於送到皇上手中的那份題本把一切事情都撕擄清楚了,皇上一來念太後舊情,二來念咱們家的功勞,三來則是念在老太太多年獨守京師的辛苦‘操’勞,所以才有郡主和曲公公的探視。可是,別人如今想到老太太的病,多半會覺得是
此話一出,一直坐著專心致誌聽著的陳衍一下子勃然‘色’變,而朱氏更是悚然而驚,旁邊的綠萼和‘玉’芍就更不用說了,那臉上既是驚懼又是敬佩。早在心裏多次考慮過這事的陳瀾見自己這番言語有效用,便趁熱打鐵地說:“三房的人搬到了慶禧居,翠柳居就空了出來。而芳菲館和錦繡閣的房子都已經老舊,老太太之前就發過話要修繕,我和四弟索‘性’就搬到翠柳居去,那邊屋子大,又有東西跨院,離著您這兒又近,比從前方便得多,而且……”
她頓了一頓,這才把最要緊的一條道了出來:“三嬸她們從翠柳居搬到慶禧居,少不得要清點東西重新分派人手,這樣清理府中人事就有由頭了。咱們府裏世仆太多,除了祖上禦賜的在籍官奴婢之外,這些年陸續寫下靠身文書投了為奴的,也不下幾十房,後街的屋子都快注滿了。如今趁著清理,也該賞些錢放出去一些,亦或是把有些人打發到江南的田莊上去。就是消息傳到外頭,頂多說是咱們家境況不如從前,所以省吃儉用,不會說別的。”
朱氏越聽越驚訝,但直到最後時,如果不是她眼下說不出話來,必定是擊節讚賞。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忍不住用右手輕輕拍著炕沿,又衝陳瀾連連點頭。就連‘玉’芍也是讚口不絕:“三小姐,您真真是‘女’中諸葛!”
陳衍就更不消說了,要不是陳瀾拿眼睛瞪他,他恨不得站起身翻一個筋鬥。自從三叔回來之後,他們的日子就過得戰戰兢兢,如今不說能夠盡數翻轉過來,但至少可以少許揚眉吐氣一陣子,而且這還是名正言順!
“老太太覺得好就成,至於先前分派到蓼香院裏頭的人手,三嬸她們一搬去慶禧居,想必三嬸看到人手不夠,很樂意把人調回去,至於二嬸的人,不過是老太太您想留想打發的事罷了。而空缺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一味空著不填補,我的意思是,或者從老太太您的莊子上頭,或者從白河莊那邊,也無所謂生手熟手,把人先補上去再說,都是做慣活計的人,上手快!”
從前陳瀾還每每在朱氏麵前藏拙,但如今朱氏小中風不能說話,她再也不用說一半藏一半,在隻有使盡渾身解數才能讓自己和陳衍站得更穩當的情況下,藏拙是最蠢笨的行為。要知道,老太太這會兒要的是真正的臂膀,已經沒心思一邊用人一邊壓製了。
朱氏隻猶疑了片刻,就再次重重點了點頭,而這一次,她更是輕輕抓住了陳瀾的手,眼神中滿是期望和希冀。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直守著的紅螺的聲音。
“老太太,三小姐四少爺,鄭媽媽來了!”
隨著話語聲,鄭媽媽風風火火地衝進了屋子,一見著朱氏眼睛立刻就紅了,一下子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連連磕了三個響頭。朱氏的臉上微微‘露’出了訝‘色’,可想到鄭媽媽夫妻這一回離府在外,卻根本沒有辦成什麽說得上的事情,她心裏又有些惱火,但眼見鄭媽媽行禮,她還是和顏悅‘色’點了點頭。
“老太太,我實在是擔心得了不得,要不是姑太太那邊事情也多,我又死活勸著,姑太太早就叫上大姑爺一塊來看您了!如今最難的關卡總算是過去了!”
西次間裏隱約傳來了朱氏均勻的鼾聲,雖聲音並不算十分響亮,但這會兒‘玉’芍綠萼一個在裏頭守著,一個到外頭給其他丫頭們分派事情,明間裏頭的陳瀾陳衍姐弟和鄭媽媽都是沉默著,因而這鼾聲便顯得格外出眾。聽著聽著,鄭媽媽緊皺的眉頭舒展了開來,陳瀾則是望了裏頭一眼,旋即就看向了鄭媽媽。
“*醫館的那件事,媽媽就不要告訴老太太了,這些天她太過勞神,如今正好趁著三叔不在這段時日,好好養息養息。”
鄭媽媽聞言大訝:“三老爺不在?這是怎麽回事?”
這事情鄭媽媽人在韓國公府,竟然會不知道?陳瀾愕然看向了陳衍,見他衝自己扮了個鬼臉,隨即又是擺手又是搖頭,她便知道小家夥的消息渠道鐵定是另有文章,因而便向鄭媽媽解釋了一番。果然,聽說陳瑛要跟著晉王前去宣府,鄭媽媽長長舒了一口氣,可不一會兒就眉頭緊皺地問道:“三老爺這次跟著晉王,若是真蠱‘惑’他什麽……”
陳瀾想起之前老太太得知晉王上書時那失望至極的表情,心中不禁哂然,正要說話時,突然又想起剛剛朱氏見著鄭媽媽時仿佛有些失望的樣子,不禁心中一動,遂笑道:“那是皇上的欽命,再說咱們就是塞人給三叔,難道他還不會防備,就是直接打發回來都有可能。倒是晉王殿下素來是耳根子最軟的人,不如看看王府中有什麽平素他信賴,又和咱們這兒‘交’情還算好的帶上一兩個,三叔就是有那心思,也沒那麽容易成事吧?”
她原隻是隨口這麽一說,心裏對於陳瑛真的搭上晉王也並不在意——盡管皇帝剩下的幾個年長兒子她隻見過一個淮王,其餘的怎樣並不清楚,但隻看晉王那樣子,她就不覺得皇帝會挑中這個兒子——然而,鄭媽媽卻認認真真考慮起了她的話,旋即就擺出了滿臉正‘色’。
“三小姐這主意好,事不宜遲,我立刻去韓國公府尋韓國公夫人商量商量。老太太若是醒了問起,還請三小姐說韓國公夫人那兒有事,我不得不過去搭個手。”
眼看鄭媽媽說完話就急匆匆往外走,陳瀾原想開口叫住她,可話到嘴邊,她一下子又改變了主意。等到那‘門’簾抬起又落下,她就轉頭看著陳衍,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道:“現在可以說了吧,這新鮮出爐的消息你怎麽會這麽快知道?是不是又是你的羅師兄?”
見陳衍心虛地嘿嘿笑了一聲,陳瀾略一思忖,也就不再追問羅旭究竟還對小家夥灌輸了些什麽,隻心裏難免覺得詭異。羅旭這個威國公世子突然被皇帝賜了舉人出身令下場參加會試,這會兒即便不是翹首企盼著會試發榜,也該在家裏好好呆著,可他倒是沒事人似的。可不管人家究竟什麽想頭,從實質上來說,陳衍這一回得了大便宜,這個人情她欠的不小。
“羅世子此番幫了咱們大忙,回頭三月十八去威國公府遊園的時候,姐,咱們可得好好謝謝他。”
聞聽此言,陳瀾愣了一愣,敲了敲小家夥的腦袋,沒怎麽多想就答應了下來。
彌漫在侯府上空的‘陰’雲散去大半,陳瀾原打算留著陳衍在錦繡閣吃晚飯的,可想到遷居之後姐弟倆有的是一塊相處的時候,她便打消了這主意,不過是親自把人送回了芳菲館。等她回到自己的錦繡閣時,天‘色’已晚,小廚房早就送了飯菜過來,隻在茶房裏頭溫著。得知蘇婉兒也還沒用,執意要等她回來一塊,心知肚明的她索‘性’直接進了蘇婉兒的廂房。
“婉兒表姐!”
之前話說了一半,陳瀾便急匆匆地聞訊而走,蘇婉兒在房間裏足足憋了一下午,這會兒看到人來了,她立刻高興地迎了上去。兩相廝見之後,聽陳瀾吩咐直接在她房裏擺飯,她更是高興得不得了,一麵命霜兒去幫著安箸布菜,一麵拉著陳瀾關切地詢問老太太的病情,又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是不想去探望,而是怕別人誤會,繼而便小心翼翼地打探起了消息。
陳瀾知道自己之前離去時吩咐過不許人隨意進出,而且那一撥撥的人到府裏來,別人應付還來不及,沒工夫再來管蘇婉兒,因而對方決計不知道消息,於是少不得解說了一番。說到宜興郡主和曲永前來探望朱氏,蘇婉兒驚歎之下讚天恩浩‘蕩’;說到林禦醫前來診脈,蘇婉兒又笑說如此聖手,老太太必定‘藥’到病除;說到三叔陽寧侯陳瑛掛了欽差,要和晉王一道前往宣府,蘇婉兒又說侯府深得重用……總而言之,要不是蘇婉兒的表情畢竟經不住這一係列事情的衝擊頗有些跟不上反應,光聽她那些漂亮話,陳瀾也不禁佩服她的應變。
知道蘇婉兒是一點就通的聰明人,陳瀾也沒有呆太久,坐了一會兒就回了自己的屋子。這幾天時時刻刻在那種令人窒息的壓力下,如今終於透了一口大氣,又難得偷了這麽一會兒空閑,她便索‘性’吩咐再加兩支蠟燭,坐在書桌前捧著一本陳衍替自己覓來的楚朝初年筆記小說《清明記》看了起來。當看到元末諸雄逐鹿天下的那一大篇,太祖破郭子興獨斬其屬朱重八的時候,盡管早就想到這麽一遭,她仍是大為震動。
沁芳拿著一件衣裳過來,見陳瀾擺手示意不用,便在旁邊勸道:“小姐,這麽晚了,早些睡吧!這些天畢竟從裏到外都是累的,好容易鬆乏一下,別累著了自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陳瀾盯著那段文字又看了幾眼,便將銀葉子所製的書簽重新在書中放好,合上之後放回了書架,卻在出屋子之前又看了一眼書架,這才舉步回了西次間寢室。等到鑽進錦被中躺下,又由得沁芳拉上那蟲草紋樣的紗帳子,眼看著那燈光也熄滅了,她才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看著頂上的帳子。
她是一介‘女’流,沒法像林長輝那樣在群雄並起的時代橫空出世,而林長輝一個開國君王都改變不了這個時代,她就更不奢望這些不切實際的了,但是,她可以盡全力讓自己和陳衍過得最好,興許還能潤物細無聲地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朱氏病倒了原本是一個最大的危機,但如今情勢稍稍得以緩解,她能不能借此真正站穩腳跟,便得看她自己了!
次日一大清早,滿臉疲倦的鄭媽媽方才回到了府裏。在朱氏麵前隻輕描淡寫說了些公府瑣事的她並沒有發現,自己服‘侍’了多年的主子眼神中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隻她這兩天在外頭實在是太累了,強打‘精’神對陳瀾說了幾句,就回了耳房倒頭就睡,絲毫沒理會院子裏媽媽和大小丫頭們的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