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眼見羅姨娘那喜不自勝的表情,陳汐想起自己被父母留在這深宅大院的那幾年中,徐夫人始終是淡淡的,又使過好些個小絆子,現如今卻此消彼長,心底原該是高興的,可她偏覺得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她的丫頭全都給老太太攆了配人,如今身邊雖是羅姨娘‘精’挑細選的,可終究沒什麽感情,盡管如今父親大獲全勝,可若不是晉王府突然出事,她哪怕再不甘心再不情願,還不是一樣要嫁過去?
不管是出身地位怎樣的‘女’人,在如今這世道中,就連保全自己都難,更何況其他?
和其餘王公貴戚家一樣,陽寧侯府的正‘門’素來並不輕易開啟,隻逢有宮中天使亦或是其餘王公正式上家裏拜訪時,這三間五架的大‘門’方才會敞開迎客。因而,這正‘門’口的‘門’房自然是極其清閑的活,但他們也是侯府的‘門’麵,一年四季八套衣裳行頭之外,這錢糧也還算過得去。成日裏他們隻能站著不能偷懶,竊竊‘私’語聊天磕牙這種事也就難免了。
這會兒也是如此。他們又不是東西角‘門’管著人進出的‘門’房,少不得議論起了老太太的病和東西角‘門’上嚴禁府中無事人等出‘門’,外頭的消息也攔了好幾回這檔子事,末了少不得搖頭歎息了兩聲。就在他們說得唾沫星子‘亂’飛的時候,一個眼尖的突然瞧見那邊一行人從陽寧街東邊那高高的崇和坊下拐了過來,連忙出聲叫道:“小聲些,看那邊,有人過來了!”
其他幾人連忙閉嘴張望了過去,待那一行人近了些,立時有人瞧見了中間那綠呢八抬大轎,頓時擺出了肅穆的模樣。待到轎子在‘門’口停穩,一旁轎夫又打起轎簾,他們全都伸長了脖子,可看清裏頭出來的人就麵麵相覷了起來。
竟是一位身著大紅的中年貴‘婦’……可竟是似乎沒怎麽見過?
然而,當後頭兩個騎
不過一會兒功夫,原本還有人不時經過的陽寧街被侯府家丁清理得幹幹淨淨,緊跟著陽寧侯府便大開中‘門’,奈何家中第三代的孫輩在學堂上學,一時半會找不回來,而二老爺陳玖三老爺陳瑛全都不在,最後還是馬夫人自告奮勇站在大‘門’裏頭相迎。她今天剛剛從陸太醫那兒得了好信,此時又逢宮中貴人來探望朱氏,自是少不得打疊起全副‘精’神。
馬夫人從前是陽寧侯夫人,和公侯伯夫人這些頂尖的誥命打慣了‘交’道,因而倒沒有任何局促,隻宜興郡主久在江南,素來厭煩那種麵上微笑心裏算計的一套,而司禮監太監曲永又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後頭跟著的楊進周更是有心離開五六步遠,她‘精’心設計的一大篇話竟是沒什麽人打理。眼見有些冷場,馬夫人心中自是慍怒,卻又不敢‘露’出來,就這麽一路捱到了中堂福瑞堂方才停了下來。
“郡主,曲公公,老太太畢竟病著,倉促之間還不及理妝,還請二位中堂奉茶。”
宜興郡主看了一眼曲永,見其落後自己半步,始終是目不斜視,就淡淡地說:“我們是來看太夫人的,這奉茶之類的客套就不用了。老太太既病著,也不用整妝那些俗套,要論起輩分來,我也算是晚輩。”
人說是客隨主便,但如今這兩位雖不請自來,卻不是尋常貴客,因而馬夫人也不敢違逆,忙賠笑應了。隻再往內便是內眷所在,隨行的天策衛便等候在了外頭,隻有楊進周因今日奉了禦命不得擅離宜興郡主左右,因而一路跟到了蓼香院穿堂‘門’口,但一看見陳瀾等四姊妹全都站在那兒施禮相迎,他腳下步子就滯了一滯。
“叔全,這裏畢竟是陽寧侯太夫人的居所,待會我和曲公公進去,你就在穿堂等候吧。”
楊進周正想著宜興郡主和曲永進去方便,自己若是再隨著進去,那便不是探視而是監視了,因此宜興郡主這句話無疑是解決了**煩,他連忙答應了。而旁邊的曲永卻有些遲疑,正打算說什麽就看到宜興郡主看了過來。
“不打緊,這天底下不是什麽地方都是危機四伏,再說我又不是弱質‘女’流。”
馬夫人沒在意這些,隻以為宜興郡主是打趣而已,因而隻是笑著將兩人引到了穿堂。見姊妹四個都上來拜見了,她輕咳一聲正打算一一介紹過來,卻不料宜興郡主徑直上前扶起了陳瀾,這才衝其他人笑道:“陽寧侯府和韓國公府原是姻親,按輩分我也是你們的長輩,又不是在外頭,哪那麽多禮節,全都起來吧!”
當日張惠心及笄,家裏那麽多人,去的隻有陳瀾,再加上宜興郡主幾次打發趙媽媽上家裏來,全都是見的陳瀾,因而見宜興郡主唯獨待陳瀾親厚,馬夫人和陳冰陳灩雖然都心裏極其不舒服,可也隻能按下這個,眼睜睜看著宜興郡主一手拉人往裏頭走。更可氣的是,臨到正房‘門’口,宜興郡主拉著人進去了,那個始終落後大半步的司禮監太監突然轉過身來。
“諸位夫人小姐還請留步,咱家奉旨,有話要對陽寧侯太夫人說。”
還不等馬夫人賠笑答應,後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公公,咱們在外頭等候自是應當的,可我家三妹妹已經陪著宜興郡主進去了。”
曲永定睛一瞧,見說話的那個少‘女’身穿海棠紅繡牡丹‘花’的斜襟衫子,人倒是生得異常嬌‘豔’,不禁哂然一笑:“宜興郡主既是拉著人進去,那便是聽了也不打緊,至於其餘人等,還是且避一避,否則誤了聖命,咱家也不好‘交’代。”
言罷他也不管外頭這些人是什麽表情,徑直打起簾子就進去了。這時候,馬夫人才狠狠地瞪了一眼剛剛貿然張口的陳冰,擺手讓庶‘女’陳灩和侄‘女’陳汐先退下,隨即衝著陳冰低聲喝道:“不曉事,這種話也是能渾說的?那是宮中的內官第一人,萬一惡了他怎麽辦?”
“娘,她憑什麽!”
“你沒聽到剛剛那曲公公說的話麽?就憑是宜興郡主把人帶進去的!”
陳瀾自不知道後麵還發生了這麽一遭,把宜興郡主引進東次間,就隻見朱氏已經在先頭那些時間裏裝扮好了。她身上的家常舊衣換成了一件蟹殼青‘色’繡芙蓉桂‘花’萬年青的富貴萬年紋樣盤領右衽斜襟衫子,頭發整整齊齊梳了個髻,隻用一根翡翠簪子綰起。若不是臉‘色’極其不好,使勁扶著綠萼的手方才勉強坐著,她看上去就和平日無異。
“老太太別忙了,您是病人,歪著就歪著。”宜興郡主放開了陳瀾的手,上前親自將朱氏服‘侍’著照舊斜倚引枕,這才說道,“若不是那題本到了我手中,我還不知道您成了這個樣子。這幾日事情也確實太多了些,您的年紀也大了……所以我將題本轉呈給了皇上之後,皇上也頗為嗟歎,又讓曲公公隨我一塊來看您。”
朱氏哆嗦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麽,可用盡了力氣,終究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不由得大急。眼看著她這副情景,陳瀾連忙把綠萼拖開了些,自己坐了過去,又低聲說:“老太太,原本就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眼下您別急著說話,若要什麽還是照之前那樣子,您寫在紙板上,我照著意思說就是了。”
綠萼連忙拿了紙板和炭筆上來,朱氏顫顫巍巍寫了個謝字,這時候,宜興郡主也不用陳瀾說話,徑直在炕沿邊上坐了,這才歎道:“謝恩的話就不必說了,我回去麵見皇上自然少不得這個。老太太隻請放心,不說陽寧侯府昔日功勞,就憑著您和太後的情分,皇上也總會體恤。所以,這次曲公公除卻帶了人參燕窩等等諸多補‘藥’,後頭還有一位林禦醫。這是得了先帝賜姓的杏林世家,比之前升了禦醫的劉常康醫術更‘精’湛。其實,要不是方大夫脾氣古怪,我倒是想薦他的,但他還有一間醫館要照料,也隻好算了。林禦醫人正在坤寧宮,晚些就來。”
之前才被陸太醫狠狠擠兌了一回,此刻宜興郡主一來,卻是除卻探視還有賜‘藥’,而且轉達了天子的又一層意思——派禦醫到侯府來給她診脈!一時間,朱氏隻覺得心頭一熱,眼圈竟是立時紅了,隻拉著宜興郡主的手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曲永也走上前,幹巴巴地轉達了天子的撫慰之意,而這會兒的朱氏已經顧不得那什麽語氣了,聽到最後已是老淚。
綠萼見機得快,急忙打了水來,等朱氏哭完,便遮了大手巾服‘侍’洗臉,而收拾了幹淨的朱氏少不得又取了筆在紙板上歪歪扭扭寫下了題本兩個字。陳瀾心裏也惦記著這個,可知道就這麽徑直問出來不相宜,但朱氏都寫了,她也隻得對問道:“郡主,老太太的題本……”
“咳,瞧我這記‘性’!”宜興郡主爽朗地一笑,這才拉著陳瀾的手說,“你這丫頭,代你家老太太寫的題本生恐不夠齊全清楚,洋洋灑灑一大篇,竟是比那些舉子考策論還長些,好在都是直白的話,隻要是心裏透亮的人一看就明白。其實,要說老太太和先頭太後情分非常,之前那些賬目都是說得清的,皇上也不會計較那一丁點小事。至於晉王府……那是小人作祟,可慮的是如今外頭沸沸揚揚,所以,這兩日之內便會有旨意處置平夫人。”
小人作祟,沸沸揚揚,處置平夫人!
陳瀾並不知道晉王府那兩位妃妾的假孕事件究竟有什麽隱情,但宜興郡主這最後一句話點出的三個意思卻讓她悚然而驚,心裏少不得琢磨了起來。她是如此,朱氏則更是如此,隻不過朱氏最在意的還是晉王妃,此刻宜興郡主的話讓她鬆了一口大氣。就在宜興郡主又是百般寬慰的時候,綠萼突然瞧見外間的‘玉’芍把‘門’簾打開一條縫使勁給眼‘色’,慌忙上得前去,不一會兒就轉了身過來,俯□在陳瀾耳邊低低言語了兩句。
宜興郡主見狀便笑道:“怎麽,是家裏又有什麽煩心事?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要是別的事情,宜興郡主擺出這樣的姿態陳瀾自然求之不得,可對於剛剛得到的這個消息,她卻先看了朱氏一眼,隨即才囁嚅道:“晉王殿下派人來看老太太了。”
此話一出,宜興郡主頓時麵‘露’訝‘色’,就連麵‘色’始終紋絲不動的曲永也微微皺了皺眉。兩人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宜興郡主就笑著問道:“晉王妃是老太太的嫡親外孫‘女’,老太太也是晉王殿下的長輩,老太太病了,他原本就該派人探視。皇上有心,他也算是有意,既都做的一件事,把人請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