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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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瀾看了一眼朱氏,見其麵色漠然,似乎並不高興,哪裏不知道老太太已經看透了。盡管陳瑛封鎖了府中內外傳遞消息的路子,但鄭媽媽和鄭管事人還在外頭奔走,晉王之前怎麽會不知道朱氏病倒的消息?可偏偏等到宜興郡主和曲永兩人一塊來探視,他才派了一個人過來,這等先冷漠後關切的

晉王林泰墉如今已經年長,乳母早年奉養在府中,後來就去世了,如今身邊共有四名保母,其中尤以錢氏最受寵信,別說那些夫人侍妾,就連晉王妃也要讓她三分。畢竟,論起親近來,她才是從小帶大晉王的人,情分非比尋常。錢氏名下的田地鋪子宅院價值數萬,可在王府中還是親自打理晉王的起居,偶爾也承王命出門辦事。

平日裏就是那些公侯伯夫人,在她麵前也不敢倨傲,可如今她卻不敢擺出王府保母的譜來。宜興郡主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在江南時,就因為乳母一家自恃養育教導的情分作威作福,她客客氣氣把人禮送了出去榮養,卻把他們侵占的民田全部發還受害民眾,就連奶兄也送到官府法辦,一頓板子外加枷號示眾之後發配了南疆。因為她之後上書提過一嘴,諸公主郡主中那些膽大的紛紛“大義滅親”,連她也很是夾著尾巴過了一陣子。

因而,此時此刻她在朱氏麵前做小伏低,又是說晉王剛剛接旨主持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繁忙抽不出空來,又是說王妃身體不好正在養息,所以隻得自己前來探望,總之好話說盡姿態做足,就連在朱氏旁邊的陳瀾她也不曾放過,逢迎奉承一摞摞渾然不要錢似的奉上,到最後見宜興郡主站起身來說話,她方才住了嘴。

“老太太但請好好養病,若有什麽需要的,盡管打發人去我那裏說一聲。其他忙我是幫不上,往宮裏捎帶個訊息還是辦得到的,我還等著您七十大壽的那一天來討要一杯壽酒呢!”

朱氏在陳瀾的攙扶下艱難坐直了身子,卻是隻得頷首微微點頭。而一直惜字如金的曲永則是上前說道:“太夫人若再有題本,隻管命人送去錦衣衛後街的北鎮撫司,自有管事的把東西送到咱家這兒來,不用經通政司那一道手,也省得麻煩。”

一旁的錢氏豎起耳朵聽著,心中驚歎,麵上卻絲毫不露。然而,她仿佛是主人似的跟著陳瀾把宜興郡主送到正屋門口,卻不防宜興郡主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錢媽媽,老太太如今都這個樣子了,你事情既然已經辦完了,還盤桓著不走?”

如今盡管是春天,但馬夫人等人不會真站在院子裏等候,這會兒還沒來得及從廂房中出來,因而錢媽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精彩表情自然隻有陳瀾這寥寥數人得以看見。陳瀾看見錢氏在尷尬了一會兒之後就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心裏倒是佩服人變臉快。

“郡主,小的除了奉殿下之命來探望之外,實在是王妃還有幾句話捎帶給老太太。王妃這兩天心緒不好,帶的話也有些……小的真不敢當著您和曲公公的麵說……”

宜興郡主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錢氏,便帶著曲永下了台階,這時候,得了訊息的馬夫人方才和陳冰三個從廂房中急急忙忙出來。她剛剛就得知晉王府也派了人過來,此時少不得多瞅了錢氏幾眼,但還是滿臉殷勤熱絡地送人。

到了穿堂門口,陳瀾瞧見那邊楊進周已經是上了前來,不禁看了他一眼,可前事終究隱秘,她也沒法子道謝,隻能衝其微微點了點頭。別的人正忙著應付宜興郡主和錢氏,自然沒注意到她這小小的動作,而楊進周瞧見之後則是頷首還禮。兩人目光隔著人**擊了片刻,隨即便不約而同雙雙別開了目光。

馬夫人送了宜興郡主和曲永出去,而陳瀾等人自然就不用這麽一路出去了。這時候,陳冰方才惱怒地瞪著陳瀾,隨即一把拽著陳灩道:“走,咱們去看看老太太!”

陳灩也想知道老太太如今究竟情形如何,當即半推半就地跟上,可姐妹兩個沒走幾步,後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太夫人如今還在病中,一撥撥地打擾怎麽好養病?兩位小姐都是孫輩,就該多多體諒,哪有這般不懂事的!”

這兩句**的話就仿佛是鐵塊砸在青石地上,自然而然帶出了砰砰的感覺。.陳冰幾乎是一瞬間就轉身過來,看清說話的是一個陌生中年婦人,頓時臉上就掛不住了。而陳灩則是比她機靈得多,想到剛剛在廂房等時外頭傳來的消息,連忙使勁拖住了陳冰,又低聲提醒說:“二姐,那是晉王府來探望老太太的錢媽媽,得罪不得!”

這會兒宜興郡主已經走了,錢氏的腰杆自然而然就挺直了,那股自小撫育教引晉王的做派就擺了出來。她看也不看咬牙切齒的陳冰一眼,而是笑容可掬地對陳瀾說:“三小姐陪我一塊進去如何?”

之前在屋子裏的時候,宜興郡主除了寬慰朱氏,還拉著自己說了好一番話,期間陳瀾也發覺了錢氏很是用眼角餘光打量著自己,此時見人家獻殷勤,她心中大致有數,連忙笑著答應了。從陳冰陳灩姊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就隻聽到背後傳來一句憤恨的嘟囔聲。

“我看你能得意到什麽時候!”

這聲音錢氏自然也聽到了,在旁邊偷眼瞥看,見陳瀾絲毫不動聲色,她不禁暗自點頭,及至重新進了正房東次間,她見朱氏已經躺了下來,見她進來麵色一呆,她連忙搶上前去,笑著給朱氏掖了掖被子,又搶先說道:“太夫人好好躺著,人都病了還留心那些做什麽。其實今天我來,殿下還特意吩咐過讓我代為賠禮。”

此話一出,原本立在炕邊上的綠萼神色一變,二話不說就上前拽著玉芍悄悄退了出去。陳瀾尋思接下來這話也不該自己聽,正要也跟著出屋的時候,卻看到朱氏衝自己搖了搖頭。麵對這種情形,她知道這不是自己想不想涉入渾水的問題,而是陽寧侯府本就處於漩渦的最中央,因而也就索性挨著朱氏坐下。

看到朱氏果然留下了陳瀾,錢氏心中越發肯定了那份猜測,歎了口氣就道出了正題:“我知道,太夫人一定是聽說了外頭的傳言,所以對於我家殿下多有誤會。不錯,王妃和平夫人此前有喜傳入宮中,一時賞賜無數人盡皆知,如今卻鬧出了這等事,殿下就是再大度,心中難免有芥蒂,更要緊的是,王府典簿鄧大人又勸諫殿下要當斷則斷,那一晚上殿下沒和人商量,稀裏糊塗就寫了那麽一份題本送上去,可一到上頭就立即後悔了。”

朱氏犯病最大的緣由就是因為晉王親自上書要廢了王妃,此刻聽到自己不曾打聽出來的內情,自然露出了極其慎重的表情。而陳瀾則是在一驚之後緊緊皺起了眉頭,兩隻合在一起的雙手卻微微鬆開了些,心底冒出了一個根本按捺不住的念頭。

遭遇大事便耳根子軟隻聽別人的話,等做完了事情再來後悔,隻憑晉王這樣的性子,皇帝恐怕就不會輕易冊立他這個實質上的長子為皇太子!

陳瀾正在沉吟那個鄧典簿是何方神聖,錢氏仿佛是知道她們在想什麽似的,又仔仔細細解釋了起來:“這位鄧大人是華蓋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宋閣老的門生,三年前經禮部選派進的王府,因為學問紮實詩詞歌賦無不精通,殿下對他自然頗為信賴。昨日早朝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徹底揭開,張閣老退出內閣,如今這內閣就隻剩下了宋閣老一個,就算按例增補,推舉的權限也全都掌握在宋閣老手裏,殿下這當口也不好惡了他。”

這個在關鍵時刻竟敢出這種餿主意的人,竟然還有這樣的背景?

朱氏目光閃爍,而陳瀾則是趁著替她把靠枕墊好的時候,輕輕捏了捏她的手,隨即才反身坐好。而錢氏自然還沒說完,緊跟著又歎道:“殿下也是艱難,這次主持清查事務,牽涉廣大一個不好便要吃掛落,還不敢撂挑子。外頭風言風語又多,明擺著是有人陷害,可皇上不追查,也隻得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咽罷了。說一句實話,皇上皇後雖沒有申飭王妃,可失德不賢這種話傳得四處都是,隻怕……太夫人,殿下讓我給您撂一句掏心窩子的話,但凡可以,殿下都不想辜負結發*分,可那得情勢容許。”

見朱氏目光倏然一變,錢氏便雙手按著炕沿,身子略略前傾了些,一字一句地說:“若不容……殿下必定也會想著太夫人的感受。”

發現錢氏的目光意味深長地往自己身上一掃而過,陳瀾見朱氏亦是看了過來,目光中卻沒有從前的警惕和寒光,反而多了深深的疲憊和無奈,她不禁在心裏暗歎了一口氣。

不管是不是晉王的主意,眼下提這一茬都實在是糟透了!

錢氏終於把該說的話統統說了出來,接著就笑容可掬地說:“太夫人也不必太過擔憂,事情也隻是暫時的,未必就真到了那一步。韓國公府畢竟是殿下的嶽家,能周全必定一力周全,橫豎東昌侯也已經奪爵毀券,總有個人墊底,再說廣寧伯今日一死,皇上總得體恤一下勳貴們的多年功勞苦勞……”

盡管錢氏絮絮叨叨地繼續說著,但朱氏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剩下的話竟全都漏了過去。東昌侯奪爵毀券,如今

宣武門大街和崇文門大街作為京城一西一東兩條直貫南北的大街,向來是整個京城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在別的胡同小街上行走,走路的坐車的騎馬的,再加上王公貴戚的儀仗,讓通過的速度沒法快起來。畢竟,按照官場讓道的規矩學問,哪怕是勳貴閣老一流,在路上也難免遇到需要讓道行禮的。而行人就更不用說了,索性隻貼著牆根走。而這兩條大街寬達十餘丈,來回可供好幾輛車並行。按照太祖初年方便人通行的律法,隻有在這兩條街上騎馬坐車的時候,不用遵循官職高低避讓的禮儀,隻車馬通過時鳴鞭問候就行了。

如今宜興郡主這八抬大轎一路過去,便能聽到不時傳來的清脆鞭響,好在不用停轎,因而這一路也走得順順當當。等到了西安門時,綠呢八抬大轎穩穩地落下,她在一個小宦官服侍下從轎子中出來,眼看那邊已經是抬了四人抬的肩輿和供曲永坐的兩人抬凳杌,她卻沒有立刻上前,而是若有所思地遮了遮眼睛看著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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