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相詢
那個由遠及近的聲音,最初好像是極遠處的一聲轟響,轉瞬間變得極近,如同蚊蚋在耳邊嗡嗡振翅,但是不論遠或是近,都並聽不清楚那聲音究竟是什麽。?
旋即薛清覺得好像身體不再受到自己的控製,有幾分像是當初和上清的神魂爭奪意識,雖然能看得到周遭的景象,聽得見旁側的聲音,但那些聲色動靜都好像是與自己隔著一層,看得見聽得到,卻摸不著,無法掌握。?
頓時心中一片茫然,又有幾分不安,薛清怔然,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感知,恍惚天地之間所有事所有物都逃不過這一雙眼睛一對耳朵,但好像隻能做個旁觀者了。?
青玄在側後方,垂目而立,微微含笑,似乎想著自己的心事;趙公明則麵帶幾分忿然之色,猶自沉浸在方才的對話之中,不知又想起了什麽,一雙手緊握成拳,牙關緊咬。?
就連和自己最接近的兩個人,也渾然沒有發現分毫,薛清一瞬恍惚,隨即又凝定心神。總要將現在情形弄清楚,究竟怎麽會忽然變成這樣??
遍布三界,宇宙洪荒,能讓一介聖人毫無征兆地與外界完全隔絕開,除了另一位法力修行遠高於他的聖人,再也沒有別人能做到了。?
大哥多年前便斬卻善惡二屍,修為當屬道祖之下的第一人,自然是遠高於原本的上清,或是現在的薛清;而道祖,他如果想要出手,縱使是不死不滅的聖人,薛清竭盡全力,也未必能逃脫出一線生機,更勿論僅僅是禁製而已。?
而現在這種情況,薛清隻要一想,其實就已經確定了,是道祖出手,設下這樣的禁製,除非薛清執意以力大修為用神念和趙公明溝通,是無法打破道祖的禁製屏障。?
不止是記憶而已,連和以前的故交弟子說說別情也不能夠嗎?薛清心裏生出一種情緒,或可以說是悲憤,或可以說是委屈。記得當初沈暄隻提到了“封神之戰”,就被道祖以神念警告他,不能泄露分毫。現在已經要直接警告發問的人了嗎??
究竟那是多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一點一滴都不能透露出來?還是說,那件事背後真的藏著驚天大密,隻要說出口就要天崩地裂??
如果說,上清或是薛清,隻要他知道了這件事,探問其中真相,就會有極可怕的後果,那道祖為什麽不將當年的參與者和知情者全部滅口,或者消去他們的記憶??
或許是那些人實在太多,那些記憶失去了會極為麻煩,那麽為什麽道祖還要讓上清在人間界遊蕩,不直接把他關在三十三天外,禁製在紫霄宮或是上清禹餘天之中??
每當自己將要接近真相,道祖就連忙阻止真相流傳到這一對耳朵裏,這樣到處打補丁,到處彌補漏洞,時刻防備,真的比釜底抽薪更好?還是說,道祖日常在紫霄宮中,也覺得長日漫漫,了無趣味,專門盯著自己的弟子,專心等候著打補丁的機會,以此為樂??
他轉瞬間就想到了這些東西,實則才過去了極短的時間,薛清心裏越發焦急,難道就要這樣拖延下去,直到趙公明不得不回返天庭??
那他這次對自家的師尊怕是要極為失望了,就連那樣哭著訴苦也得不到一句回應,別的還能有什麽指望呢?難道說道祖就是想要這樣的效果?讓上清的弟子統統對他們的師父由期待到失望,道祖有沒有這麽惡趣味啊……他究竟是想逼誰??
正想到此處,耳邊那微微嚶鳴卻忽地停止了,所有聲音凝成一線,好像是來自自身的腦海深處,清晰又立體的聲音直接穿透了頭腦,讓意識領悟到了。?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苦笑道:“你這孩子……要讓你難過,我怎會舍得?這一切……唉,並不到你該知道這些的時候,那些前塵往事,就算知曉了,又能如何?過去之事,早已無從更改,徒留心酸而已,何必要知道?為你一身修行,心如止水,這樣最好。”?
薛清恍然記起,當初拿到那顆蓮子時,斬卻善惡二屍時,每每回想起往事時,都好像能親耳聽到這個聲音。講道時的莊嚴凝定,對自己說話卻和藹可親,宛如親長,就算被這樣埋怨了,卻還會溫聲勸慰的……是鴻鈞道祖……師尊。?
略一停,鴻鈞道祖又道:“封神之事,是上次天地大劫,你也應當聽聞,天道不論多與少,大劫之下皆飛灰,即便是積功德,擅福緣,遇劫也未免有隕落之禍,更勿論德行不修,業力積累之輩。是以,諸事百般,都是天地運作,縱使我也奈何不得,你……你更是不要計量這些了。上一劫已過,下一劫將至,卻已經與你無關了,你也不必探問下去了。”?
說罷,他似乎就想要離去,薛清心中著急,好不容易道祖竟然願意以神識和自己聯絡,下次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了。聽他意思,又不允許自己去探問關於封神之戰,關於那些失去的記憶的事情,如果不問他,什麽時候才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幹脆也用神識,薛清直接便在識海之中道:“師尊!師尊所言,我也盡數都明白。大劫之前,但凡是未脫劫數者,盡數化作灰燼,就算是至親,眼見他應劫,也不需怨天尤人。這些道理,我怎會不懂?師尊難道隻是為此就要封印我的記憶?”?
鴻鈞道祖歎道:“不錯……你所想不錯!封神之事,不止是大劫之至,也有……經此一事,你竟因由而道心不穩,我又怎能坐視不理?”?
薛清追問道:“道心不穩?是何事竟能讓聖人動搖道心?難道我會因此入魔?”?
鴻鈞道祖道:“入魔……自然尚不至此,隻是若非……後來我將你記憶封印,你千年萬載,無數會元,修為再也不能有寸進之功。修道之者,旁他都可舍去,惟獨一身修行,豈能任由擱置?唉,你乃是我最為心愛的弟子,我豈能……”?
說到最後,語聲竟然帶著令人卒不忍聽的痛惜。薛清聽得一怔,心中也不由得十分悲涼,又添了幾分自責。方才他還心中怨懟,誰料道祖真的是一片拳拳深情。道祖身合天道,鴻鈞即為天道,天道亦為鴻鈞,雖然還有幾分未合道之前,身為鴻鈞道人的情感,卻已經十分稀少了,原是因為天道至公,不能存有私情。?
然而他僅有的一線私誼,也大多著落在幾個弟子身上,尤其是自己……時時刻刻觀望,說來雖然好像是監視,但是身化天道,道祖能分心旁顧,時刻惦念,也足見關切之心。?
靜默片刻,薛清訥訥問道:“既是如此……師尊為何要讓我在這人間界之中,時時便有可能見到當年之人,聽聞當年之事?若是在紫霄宮中,豈不是……”?
鴻鈞道祖也是靜默,許久才方道:“實則……我亦想讓你知曉當年之事,這才……可你如今卻是不能知道的。心境為止,道行空具,這樣就去探問當年……怕要比之前……唉,莫要再問了,你如今隻好生在人間界遊曆,多經曆見識,曆練心境,方有日後。”?
又輕歎一聲,鴻鈞道祖複道:“你自化形不久,便拜在我門下,身具開天功德,化用了鴻蒙紫氣便是先天聖人,比之他者,畢竟是……少了許多曆練。你心地純善,便不知道他人險惡,縱然曾聽旁人言及,那也隻是旁人所言而已。有些事……終究還是要你親身體察,才明白個中真味。莫說你有洞察天地之能,人心……時常連自己都能騙了自己。”?
這番話聽在耳中,薛清忽然似有所悟。好像是和自己心裏的某些想法暗暗相合,又好像是曾經的一些經曆,可以用這些話來評價和表達了。?
少停之後,鴻鈞道祖道:“你且去吧……你那些弟子,若果真你有心照拂他們,便好生修行,鍛造心境,這也算是你遇了此劫。若你得過了此劫,此後隻等下一量劫,與你師兄們一並重振道門;若不然,就算再有億萬個量劫,終究也不得解脫。”?
薛清默然,旋即又想到一事,道:“師兄……師兄們還會下界來……助我應劫?”?
最後那幾個字,他實在是說得不甘不願。誠然玉微襄助他一些事情,比如給他送來了那顆蓮子,讓他最終和上清的神魂合而為一,再比如他給了自己玉虛宮燈和靈柩燈,可隻要想起了這位二師兄,薛清便覺得他實是來擾亂自己心神,阻礙自己修行才是。?
似乎能讀出薛清心中所想,鴻鈞道祖笑了兩聲,道:“這隻由得他們自己了,實則也算是將你曆練。心境寧安,不為外物所動,又何必計較旁人?”?
好吧……應對騷擾,其實也算是對自己心境的一種曆練和提升,道祖是這意思麽?對付玉微,隻需要以不變應萬變,大概這就是道祖想要傳授的真理了??
薛清覺得,似乎有黑線從自己頭上滑下來,這是不是意味著,對於玉微的狗皮膏藥黏人功,就算是道祖,也沒有應對和解決的辦法?畢竟,平白無事,道祖不可能為了避免玉微下界騷擾薛清,就把玉微禁閉在三十三天外。?
輕輕一歎,鴻鈞道祖道:“我已將此事與你分說,如今並不是你該去探問那些往事的時候,日後機緣到了,自然心領神會,不需他人轉告。你要……擅自珍惜。”?
薛清默然道:“弟子明白。”?
忽地他又想起一樁事來,至關重要,且也是在心底盤旋許久,不得其解的一件事,卻不知道該不該將這件事問出來,特別是,去詢問道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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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穿越之後,融合了上清的靈魂起,薛清就在想這個問題,無時無刻不曾將它放在心底,從未有忘記的時候。?
比起封神之戰,其實薛清更為關心的應當是這個問題。隻是一直以來,接觸的人和事,都並沒有質疑或者猜測的聲音和想法,所以他也隻能勉強把自己疑惑壓下去。?
那就是——究竟自己和上清,有著什麽樣的關係??
如果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平白無故,為什麽會穿越到這樣古老的年代,變成了這樣一個神仙?這一切真的隻是偶然,隻是後世的那個普通年輕人薛清遭遇了死亡,然後卻得到了更加幸運的一次機會,穿越了時空,並且成為了一個神仙??
如果不僅僅是偶然,那麽是什麽樣的安排,才造成了現在這種必然?又是誰做出了這一切安排?薛清和上清,究竟是什麽樣的關聯?不同的靈魂,必定不是同一個人,為什麽當時兩個靈魂相互吞噬,最終會是凡人靈魂的薛清成為了主導??
如果是必然之中的偶然,原本的上清是真的就此湮滅了,被一個具有更強求生欲.望,更能夠活下來,並且適應這個世界的凡人靈魂取代了——就如同當時融合蓮子之中的神識,那記憶和幻想融匯的道祖的虛影所言——為什麽所有人都會把薛清當成上清來看待??
不必說這是一種移情,道祖或許會如此,但是玉微,他那樣目無下塵,決計不會願意承認自己的親弟弟被凡人所取代。?
竟然會有朝一日,連自己的身份也弄不清楚了,這還真是……薛清心中苦笑歎息,他是真的想要知道了,自己和上清,究竟是怎樣的關聯,造成了現在的一切。?
這次如果再不問出來,心裏不知要惦記多久。說要修煉心境,這卻是已經亂了心境了。薛清暗下決心,口中道:“師尊,弟子還有一事相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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