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失靜止,萬籟寂靜,黑暗讓人恐懼又沉昏。

言之揚有些喘不過氣,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待了幾個小時,但感覺卻過了很久很久,隻有呼吸和心跳的沉寂。

但這樣的獨處,讓從前那些快要被他遺忘的往事得以在此刻翻湧喘息,探出一點飄渺的線頭。

潮濕的淚痕沁滿,滴落在地,如響鼓重錘。

他是真心愛過夏宸衍的。

盡管追他是為了賭一口氣,但是在這個過程裏,他不止在享受追逐獵物的快樂,也為夏宸衍的一舉一動逐漸癡迷。他愛夏宸衍的清高與骨氣,灑脫和才華。外院英語演講比賽的第一名,青大辯論賽的最佳辯手和學生會主席,高嶺之花被人一朝折取,征服與驕傲爆棚。如此優秀的男人肯雌伏在他身下,他也曾恨不得全世界宣布,夏宸衍是他一個人的。

他念的經管學院離外院隔了半個青大的距離,隻要夏宸衍有課,都會風雨無阻地去教室門口等著,兩個人一起吃飯再送他回寢室,扯著衣角不許人上樓,一定要嬉皮笑臉的討一個吻。那時的夏宸衍,青澀羞透繃著紅透的臉,那時的言之揚,是隻要一個吻也能快樂的男孩。

畢業後他進了家裏的企業接受生意,夏宸衍也順利在外企工作。

黑暗中赫然睜大的雙眼,看不清悔恨和眼淚。分明一開始不想同居的是夏宸衍,是他死皮賴臉求來的機會。而最後也是他用冷漠和失望,親自把人趕了出去。

夏宸衍下班比他早,所以每次他到家時永遠能看到桌上準時熱氣騰騰的飯菜,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那是專門為他算好時間做的;過慣少爺生活的言工資不知道柴米油鹽,不懂如何打掃,家裏清潔和瑣事也是夏宸衍一手包辦。

偏愛沒有讓他心生感激,反而慣壞了人,讓他恃寵生驕。

再炙熱的滾燙岩漿也有冷卻沸騰的那天,何況是本性難耐的言之揚。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已經沒有力氣坐著的人,仰著麵趴在地上,像一條奄奄一息的喪家犬。粗糙的地板冰涼,一滴熱淚順著眼角,是幾個月來第一次真心的悔意。

太遲了,沒有在飯菜殘冷倒進垃圾桶的時候製止,沒有在生日蛋糕餿掉以前吃完,沒有在紙醉金迷聲色犬馬中止步,沒有在背叛出軌前醒悟。

三年裏的無數機會,全葬送在他自己手裏。

最開始參加飯局也會潔身自好,推開湊上前來的男男女女,心裏想的是,如果被小衍知道他會很生氣很失望。

冷意席卷而來,倒地的男人蜷縮一團,可我後來到底為什麽還是讓他那麽失望?

一句一句眼花繚亂的言總,新鮮美好的肉體,嬌俏撒嬌的調笑,被其他公子哥嘲笑氣管炎怕老婆,難道言公子真的被一個男人給套上了?可憐自尊心發作,才會借著酒意說出那句,就是養著玩。

時光能倒流,他一定狠狠給那時的自己兩耳光,然後大手一揮的驕傲,我就是被夏宸衍套上了,還是要套一輩子的那種。

晦澀死寂的黑黝,看不清淒迷痛苦,像他對夏宸衍三年失望灰心的視而不見。想起大學時夏宸衍和外聯部部長一起拉一個讚助,對方反反複複,第三次同意又反悔後再來找他,卻被夏宸衍堅決拒絕再不鬆口。

真的對自己不算薄待了,三年,有多少個三次被他揮霍?

“言之揚,沒有什麽是給你用來揮霍愛情的理由,”分手時的話猶在耳邊振聾發聵:“就是被人愛著的,也不行。”

他愛夏宸衍愛他的樣子,因為愛過,才分開得如此不體麵。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上演浪子回頭,更多時候,生活給的是抱憾終生。

沈霰楓坐在門外時不時看看表,二十二個小時了,以他對言之揚的判斷,最多兩天就該求饒。

帶言之揚來的初衷,是想讓他看清自己的心。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兄弟,他清楚發小的本性,雖然難以安定卻不是發自骨子裏的渣與壞,隻是心智不堅,容易隨波逐流。

他希望用遲凜感受過的讓言之揚看清自己,私心也想用這點痛苦償還夏宸衍萬一。錯事就要接受懲罰,如同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然而另外兩位當事人並不關心這一切,匯庭房子裏,遲凜正手心出汗站得筆直,接受沙發上一男一女的審視。

夏父夏母突然殺回國,遲總猝不及防毫無防備的,見了嶽父嶽母。

“爸,媽,這是遲凜,”夏宸衍憋著笑,難得一見遲總如臨大敵的反應,可愛到走路都同手同腳:“我男朋友。”

“這是我爸媽,”拉拉袖口示意他叫人:“我爸休假正好回國,來看看我。”

遲總嘴一哆嗦:“爸,媽……”

滿場寂靜,隻剩尷尬快速蔓延整個客廳。

我剛剛在說什麽!!

“哈哈哈哈……”夏媽媽爆笑,拉過遲凜的手,摸到滿掌心的汗:“這孩子真可愛,乖,早晚是要叫媽的。”

夏父一聲冷哼,頗有點自家好白菜被豬拱了的不忿:“我答應他們兩的事了麽?”

“你答不答應沒關係,”夏媽媽眉眼彎彎,五十多歲依舊保養得宜,眼裏還保留著少女的純真,一看就是在婚姻中被嬌寵的女人:“我覺得小遲挺好,到時候管我叫媽,管你叫伯父也行。”

……我這是娶了個什麽老婆!

“媽,”夏宸衍給兩位老人沏了茶:“您和爸怎麽突然回來了?”

“遲家的事我們聽說了,”夏媽媽端坐正色,鄭重給遲凜道謝:“好孩子,為我們夏夏受苦了;”

“我和你夏叔叔很早就知道夏夏的性向,所以你別擔心,我們不會反對;”

“隻一樣,”慈母的憂心讓遲凜肅然:“聚散都是緣,萬一真到那一天,阿姨希望你們好聚,也能好散。”

公事上殺伐決斷的男人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決心,談判時的咄咄逼人一針見血一樣都用不上,嘩啦一跪,可把夏父都嚇了一跳。

“伯父,伯母,您們放心,”半跪的男人目光炙熱言辭懇切:“我是要和衍衍過一輩子的;”

“我要和他結婚,是被法律保護的關係;”

“我會對他很好,不會讓他再受委屈。”

一輩子太長,一輩子太短,但是隻要想到你,我還是對這七苦皆全的人間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