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午,那杯茶,是遲凜喝過最甜的蜜。

在這場長達三百多天的漫長暗戀裏,時光幽濕潮生,支撐他的是隱秘窺望和想象。

想象衍衍的家會布置成什麽樣;想象能吃到他做的飯有多幸福;想象他畫畫的時候自己能在一旁默默觀看;想象每天醒來,第一眼能看到他,應該有多美好。

窗明幾淨的小公寓一塵不染,陽台采光極好,陶土花盆裏種了幾株暗香浮動的黃臘梅,冬季嚴寒,野蠻生長。

主人精心收集的各式杯子安靜躺在櫥櫃,紅茶發酵烘烤的柴鬆香細密綿長。誰也不看誰,誰都知道誰。

他好可愛,我好喜歡。

臨走前還是戀戀不舍:“明天……我送你去上班?”

“好。”

第二天一早和遲凜一起來的還有芋泥紫薯煎蛋雞胸三明治,夏宸衍吃驚接過:“你會做飯?”

“當然會,”男人驕傲翹起尾巴:“我會的很多。”

是非常多。

第二天是飄著翠綠蔥花溫在保溫桶裏的小餛飩;

第三天是肉鬆芝士火腿飯團配一杯拿鐵;

第四天是培根雞蛋手抓餅。

……

夏宸衍覺得自己每天早上出門上班都像是開盲盒,永遠不知道遲凜還有多少耐心和驚喜在等著他發現。

隻是擔憂地摸摸腹肌,被投食了大半個月,肚子上明顯多了層軟肉。

哎,是胖了。

蹭了人家這麽多天早飯和免費通勤,投桃報李,他決定邀請男人來家吃晚飯。唯一和預想中有一點點出入的,是在廚房忙活的人不是自己,還是遲凜。

遲媽媽是個鋼琴家,一雙手比什麽都寶貴,小遲凜很早就開始學著自己做飯。並且他也沒有什麽君子遠庖廚的想法,在他看來,能做飯給喜歡的人吃,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更何況嵐省冬天濕冷,哪怕洗菜可以用溫水,他還是不能讓衍衍受凍——那雙玉樹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是要拿來畫畫的。

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切菜,刀工熟練,一氣嗬成,灶台上煲著湯,小火慢燉,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凝成氤氳薄霧。

“這麽熟練啊?”

“在英國留學的時候都是自己做飯;”蘆筍切成片,最後一樣食材終於處理好:“我和穆時海每周輪流做,他一三五,我二四六。”

“先出去吧衍衍,我要炒菜了,有煙會嗆著你。”

這樣的靜謐美好,透露著現世安穩,夏宸衍捧著杯子坐在沙發上,發現這段時間自己已經很少再想起言之揚。

言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廚房這種事,是從來都做不來的。

記憶裏的難堪與傷痛,連同那些最初在一起時的美好都漸漸模糊褪色,隨時間洪流推遠。大概是真的,快要完全忘記他。

晚飯後夏宸衍煮了壺咖啡,兩人坐在地毯上一起看電影,很老的片子,《海上鋼琴師》,誰也不提天黑遲凜已經該回家。整個房子隻有水壺裏咖啡燒開冒泡的聲音。

電影結束已經在放人員名單,夏宸衍轉過頭漫不經意地問他:“用我的毛巾可以嗎?家裏隻有新的牙刷。”

當然可以,求之不得。

當夜遲凜睡在側臥,說到做到的紳士沒有半分逾越,隻是互道晚安要了一個擁抱就轉身回房。

還是一牆之隔,這次卻不覺遙遠。

他把一切選擇都交給夏宸衍,前進或後退,反正都奉陪。

出差回來的這大半個月言之揚都沒有來騷擾他,可能是沈霰楓說了停車場的事,心高氣傲的言總覺得丟了麵子,徹底放棄。

但其實是沈霰楓根本沒說,因為沈公子自己已自顧不暇。

報複嚴修的計劃已經成功,那天也成功把人送走,沈霰楓睚眥必報,終於拔了哽在心頭多年的刺。男人卻突然殺了回馬槍,不肯就此罷手。

行,那就玩玩吧,看看誰才是囚徒。

“也不是不行,”沈公子笑的隨意,抓住他手腕的男人混血五官明銳深邃,帶一點妖孽的性感:“一定要和我扯上關係的話,那就炮友吧。”

等他把自己的事兒扯清楚再去找言之揚時,發現這個大傻子根本不知道夏宸衍已經回國,對遲凜的出現更是一問三不知。

“你,”沈霰楓差點氣暈過去,抓起言之揚的領子恨不得給他一拳:“你他媽到底在幹什麽!”

“他回來了?”桃花眼瀲灩生光,又心生不滿:“回來了怎麽不聯係我!”

“言、之、揚,”男人咬牙切齒:“你是不是傻了,你們分手了!他為什麽要聯係你!你還以為他是以前那個非你不可的夏宸衍嗎!”

“你知不知道,他已經有男朋友了!”

仿佛聽見一個天大的笑話,像看怪物一樣盯著男人:“你有病吧沈霰楓,來我這兒亂嚷嚷什麽些玩意兒?”

“他叫遲凜,海樾科技的總裁,”一字一句砸破言之揚的防線,看他從晴天霹靂的不可置信到撕心裂肺的瘋癲無狀:“兩個人很般配,比你和夏宸衍還般配。”

“我不信,”聽不見沈霰楓的話,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四麵八方傳來尖銳諷刺的尖叫在嘲笑他的盲目自信:“我不信。”

沈霰楓看著他抓起車鑰匙飛奔出門:“我要去問清楚。”

大街上人來人往,可他身邊是一片空洞的虛無。他要找到夏宸衍,親自問一問:一起三年,你難道就這樣往前走了?

你他媽就這樣往前走了?我認了錯道了歉,你還是一點餘地和機會都不留給我?

我在後麵拚死拚活的追你,憑什麽不要我?

奔馳在街上超速行駛,毫無章法地超車,激起身後一陣鳴笛不滿。

殺到夏宸衍公寓樓下,屋子沒亮燈,應該是主人還沒回來。他站在樹下等人回來,盤算著見到人要如何質問。

隻是這一站,就是一整夜,滿地的煙頭沒有消弭冬夜的寒意。

因為他等到了要等的人。

但是是兩個人。

慶幸小區的綠化做的很好,高大的榕樹能擋住他的慌亂。目光跟隨,看見兩個人一路有說有笑進了小區,那個男人手上還提著菜,滿眼笑意看著夏宸衍一口一口舔著冰淇淋,還伸手擦掉夏宸衍不小心粘在嘴角的雪糕沫兒。

眼睛幹澀發脹,心裏沁出的潮濕一片冰涼,怎麽會這麽疼呢?

他想起來了,夏宸衍很喜歡吃冰淇淋。

熱戀的時候會專門去買,就為了看他露出驚喜開心的表情。

“你吃嗎?”男孩舉著冰淇淋喂到自己嘴邊,張嘴咬了一口:“好吃,很甜,以後天天給你買。”

什麽時候開始,就沒有以後了?隻剩很不耐煩的一句“要吃不會自己去買?”

什麽時候開始,他再沒提過這樣的要求?

言之揚記不得了。

他在祈禱,或許他們隻是普通朋友,隻是一起回家吃頓飯。可又心知肚明自己在自欺欺人。

夏宸衍那麽好,不會有人不喜歡他。

曾經他完全擁有的,這個男人誠摯真心的愛,終於在無聲無息的愚不可及中悄然失去。

春寒料峭的夜晚,衣衫單薄的言總站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下整整四個小時,仰著頭看五樓傳來的燈光,拉著窗簾,卻還是可見隱約漏出的溫馨和微暖。

屋內,遲凜在廚房嫻熟處理剛買回來的食材,回家路上夏宸衍突然想吃剁椒魚,遲總去菜市場現買現殺,邊刮魚鱗邊念叨在沙發上抱著哈根達斯看電視的男孩:“天還是冷,這周不可以再吃冰淇淋了,衍衍你要聽話。”

“知道了,”夏宸衍站在廚房門口,舀了一大勺喂給男人:“你也吃一口。”

晚上十點,各回臥室前遲凜給了心上人一個擁抱,順勢低頭親吻他的發梢:“晚安。”

“晚安。”

屋子裏的燈關了,黑夜裏一片寂靜,滅掉手裏最後一根煙,蹲下身,眼裏的潮濕沁透雙手,指縫間的淚痕砸向地麵,染成一個小小的光暈,倒映著他的狼狽。

這場誰不被珍惜卻後悔的比賽,言之揚終於潰不成軍,落荒而逃。

夏宸衍真的,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