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濕了,秋衣上又一層頭發茬,趙慧芳心疼徐凜穿著濕衣服回去要感冒,就提出讓徐凜在這兒過。

“反正除夕晚上都要守歲,家裏也沒有男人衣服……這樣,小月,咱家不是有做褲子的料子嗎?棉花也有現成的,你給徐凜做一件褲子,一會兒就做好了。”

徐凜不好意思地推托,“這……太麻煩了!”

倆人這樣一唱一和,沈月棠看的清清楚楚,趙慧芳說話的時候,那得逞的眼神,那心領神會的表情。

分明就是倆人商量好的!

大過年的,她是不抗拒做衣服,那是因為她喜歡做衣服。

可絕對不能是被忽悠著去做。

沈月棠忍夠了,“嫌麻煩是吧?”

拿上徐凜放在椅子上的棉衣外套,塞到他手裏,推著他,把他推出門外。

“趕緊走,走了就不給我添麻煩了!”

哐當一聲關上門,隔著窗戶,能看見徐凜抱著自己衣服,一臉沒反應過來的呆愣表情,站在台階上。

一陣寒風卷著雪花飄起來,凍得他渾身僵硬了一下。

趙慧芳打了下她後背,“你想凍死他啊!外麵這麽冷……”

沈月棠冷著臉說,“冷也是他自找的。”

……

大年初一。

沈月棠幾乎一夜沒睡,坐在縫紉機前麵,做了一夜的衣服。

隻在淩晨三四點的時候,眯了一會兒。

早上六點又醒來。

趙慧芳過年不用上班,往年走親戚,都是走沈建國的親戚,她要花錢準備禮物,到了親戚家裏,還要下廚給一大家子人做飯。

今年不一樣了,跟沈建國離婚後,她空閑下來的時間多起來。

按照習俗,大年初一要拜年,還有出去玩兒。

鄰居之間,也要串門拜年。

剛吃了飯,王穎和張磊夫妻倆就來了。

“王姨!過年好!張叔,過年好!”

大過年的,就是圖個吉利,熱鬧。沈月棠大姑娘往那兒一站,俏生生說著吉祥話,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心花怒放。

兩個紅包很快塞到沈月棠手裏。

沈月棠不好意思地推辭,“王姨,我都這麽大了,紅包不能要。”

王穎給的堅決,“誒,隻要沒結婚,就是小孩子,等你什麽時候成了家,我就不給啦!”

張磊在旁邊疑惑問道,“昨天我見你們家好像來人了,誰啊?”

他話音剛落,王穎就用手肘碰了他一下,表情嫌棄地製止。

張磊沒看清來人是誰,可她卻看清了,那是個年輕男人,燈光下,那個頭,那五官,長得特別俊!

還能是誰?

小月的對象唄!

本來人家小姑娘家臉皮就薄,他們大人再在這裏一直問,小姑娘家就更不好意思了。

趙慧芳跟王穎關係好,也不藏著掖著,直接說,“你們看到啦?那是小月對象,是個公安,家裏沒在這兒,一個人在這裏工作,大過年的,也不能回家,我看著怪可憐,就讓他來家裏吃飯。吃完飯,半夜就走了。”

本來沒有領證,就算是對象關係,男方也不好在女方家裏過夜。

過年的時候,女方家長能留男方在家裏吃頓飯,就已經降低身段了。

就是特別中意男方的意思。

王穎哎呀一聲,拍著大腿,“好,真好啊!我們小月總算是苦盡甘來,那男娃子一看就踏實!公安,公安這條件多好啊!”

又壓低聲音,跟沈月棠和趙慧芳悄悄地說,“家裏不在這兒更好,婆婆不在身邊,權當咱們家白賺了個兒子!”

屋裏本來就這麽大,就算她聲音再小,旁邊的人也能聽見。

沈月棠一轉臉,就看見張磊叔,正一臉寵溺又無奈的表情看著王姨。

歎了口氣說,“什麽條件都不重要,重要的,還得是有個像我張叔一樣,對我王姨好,心疼王姨的好男人。”

王穎被說的都不好意思了,和張磊對視了一眼,故作埋怨道,“哎喲,小月啊,你小小年紀,嘴巴還挺厲害的,行,算是我白為你擔心了,就你這張嘴,估計再來十個像後麵羅婆婆那樣的老人,也欺負不了你了!”

兩家人坐在一起說說笑笑,嗑瓜子,吃點心,喝汽水。

沈月棠也感覺到了久違的喜悅。

隻是,偶爾心裏會忽然想起一個人的身影。

徐凜昨晚站在寒風裏,凍得瑟瑟發抖的畫麵,就像放在心裏的一根刺。

隻要一想到,就會覺得刺痛不舒服。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吵鬧聲。

“段廠長被遊街了!還有他那個小舅子,之前害死人家小姑娘的那個,也在遊街呢!”

大年初一家家戶戶都休息的日子,廟會上都人擠人,更何況是現在廠裏有人被遊街這樣的新鮮事兒?

王穎本來就是喜歡熱鬧的人,拉著趙慧芳和沈月棠就出門去看。

平房門口,還遇見其他鄰居,也都往廠門口的方向走去。

趙慧芳剛開始是跟著看熱鬧的心態,可走到一半的時候,她忽然拉住沈月棠問,“你說,段海潮被遊街,是因為什麽?”

沈月棠知道趙慧芳想問什麽。

其實,母女倆心裏都有一個猜測,那就是,抓住了段海潮,會不會也給姥爺的案子平反?

等到了廠門口,每個自行車後麵,都用繩子綁著一個人。

這些人,有的是流氓犯,有的是小偷小摸,還有段海潮這樣曾經風光過,此時也正在以另外一種形式“風光”的大廠長。

跟這個大廠長站在一起,那些小偷小摸,還有流氓犯們,都覺得被遊街,好像也不是什麽特別丟人的事兒了。

“媽,你看!”

沈月棠指著自行車架子上貼著的大字報,上麵寫著——投機倒把,變賣國家財產,薅社會主義羊毛,偷盜團夥人員,汙蔑打擊搶救社會主義財產英雄。

最前麵的幾項罪名,趙慧芳都沒有特別在意。

因為自從段海潮當了副廠長以後,廠裏效益越來越差,職工們都在想辦法進行自救。

大家隻要聚在一起,說的最多的,就是罵廠長。

後來廠裏機器零件都丟了,其實有很多人都在猜測,就是段海潮這個副廠長監守自盜,要不然保衛科的人,查了這麽長時間,怎麽什麽都查不到?換了人家公安來查,就一查一個準兒?

除了自行車架子上貼大字報之外,還專門有人站在一邊,用大喇叭連續念每個人犯下的罪行詳述。

喇叭裏的聲音念字抑揚頓挫,能傳達感情的同時,還不會讓人覺得刺耳。

沈月棠聽著這聲音挺熟悉,一抬頭,就看見徐凜拿著大喇叭,對著圍觀的群眾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