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棠年輕,人又瘦小。

說話聲音也不大。

可不管是董宇,還是沈奶奶,沈爺爺,被她目光盯住的時候,都會感覺到一股冷氣直衝背脊。

她好像就是個隨時爆炸的危險品,毫不畏懼和他們玉石俱焚。

沈奶奶年齡大,從來都看不起沈月棠這個不懂得討好,更不懂得孝順長輩的賠錢貨。

她朝沈月棠怒罵道,“你個小賤人,還想讓段廠長來見你?今兒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自己住不到的房子,沈月棠和她那個媽也不能住!

她說著,就仗著自己年紀大,徑直往沈月棠身後的屋子裏闖去。

沈月棠知道,隻要放進去一個人,後麵的人就沒有任何忌憚,可以跟著一起衝進去,把她和媽媽的東西都扔出來。

所以,當沈奶奶衝到她跟前的時候,她直接從沈奶奶身後,把沈奶奶抱住。

沈奶奶動不了了。

真多虧了她在鄉下掙工分,磨豆子,練出來這一身的力氣!

不然沈奶奶一百多斤的小老太太,還不停地掙紮,她還真抱不動!

沈爺爺既震驚,又生氣,指著沈月棠大罵,“沈月棠,你敢對你奶動手?你大逆不道啊!”

沈奶奶也放聲大喊,“放開我,你要勒死我了!”

沈月棠猛地鬆開手,“我說過,誰敢動我房子,誰都別想好過。”

沈奶奶踉蹌著往前走幾步,人倒在沈爺爺身上才站定腳步。

偏偏她還不服氣,對董宇哭喊道,“小宇,你快帶著人,把她給抓起來啊!把她關起來,打死她,打死她!”

董宇也吃驚地看了眼沈月棠,小丫頭挺有種!

但他也沒有十分把她放眼裏,他們人多,沈月棠就算再烈性,也就一個人。

不管怎樣,他今天都要收房子。

剛要揮手帶人一起把沈月棠摁住,人群裏就有人喊了聲,“別動,都別動!”

一個男人攔住了董宇一行人。

董宇本來還很生氣,他出來辦事兒,誰敢攔他?可當看見對方的臉後,他立刻客氣地笑了,“國恩啊,你怎麽來了?你姐夫知道嗎?來收房子,是你姐夫的話,我們也是聽命令辦事兒,你就別管了。”

梁國恩長了一張柔弱的書生臉,白,還秀氣,此時不知道是跑的,還是氣得,大喘著氣,臉一直紅到脖子。

他瞪著董宇說,“就算要收房子,也得等過了年吧!你們都回去吧,這兒的事兒,我會跟我姐夫說的。”

董宇猶豫著,直到梁國恩又說,“你連我也不相信嗎?行!那你們和我一起去找他,看他會不會真像你說的這麽不近人情!”

董宇妥協了。

不妥協又能怎麽辦?

他跟沈月棠又沒仇,沒必要把場麵弄的太難看。

反正是梁國恩讓他回去的,到時候就算段廠長怪罪,他也有個能背鍋的人。

董宇帶著人走了,沈奶奶氣得直跺腳,紅著眼還想找沈月棠吵架,被沈爺爺死死拉住,氣憤地罵道,“你也不睜大你的眼好好看看,那是梁國恩,段廠長的小舅子!梁國恩要護著她,你敢跟他作對嗎?”

沈奶奶被沈爺爺勸走了。

剩下那些看熱鬧的人,也被梁國恩給勸走。

沈月棠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都已經接拒絕了梁國恩,梁國恩還會站出來幫助她解決剛才的麻煩。

“謝謝你。”

沒什麽好說的,隻有先道謝。

梁國恩也靦腆,看了沈月棠一眼,又垂下眸子不好意思地說,“不用謝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姐看上段海潮什麽了,非要跟他結婚,如果不是他,我那個女同學也不會……”

沈月棠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了。

當年逼迫女同學墮胎的事兒,是段海潮一意孤行,他喜歡人家女同學,更沒有對不起人家女同學。

她對曾經發生的事,並不發表評價。

梁國恩也及時轉移了話題,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我也有個小忙,想你幫我一下。”

人家剛幫了自己,沈月棠也大方道,“什麽事?你說。”

梁國恩似乎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著她說,“我買了點東西,想讓你以我的名義,送到她家……”

話都不用說完,沈月棠就知道,他說的她,就是當年那個女同學。

很利落地答應,“好。”

把家裏門鎖好,跟梁國恩先回了趟家。

梁國恩拎了兩個大包袱下樓,沈月棠想伸手接過來一個,梁國恩卻不好意思地笑著拒絕,“很重,還是我來拿吧。”

沈月棠也是實誠,直接把包袱接過來,“沒關係,我在鄉下的時候,播種時候用的犁耙,收麥時候捆好的麥子,磨豆腐用的石磨,都比這個沉多了。”

梁國恩一臉敬佩地看向她,“你真厲害!”

隨即又說,“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沈月棠笑笑說,“都過去了。”

倆人一路往廠外走,因為是大年三十,到處都有小孩兒在路上放炮。

但大人都很少見。

都在家忙著包餃子呢。

隻有走到廠門口的時候,有兩個男人,蹲在路邊下棋,沈月棠看他們倆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但也沒有在意。

當他們走到那兩個下棋的男人身邊時,其中一個要站起來,卻被另一個給拉住了。

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麽,又繼續若無其事地下棋。

沈月棠覺得奇怪,就問梁國恩,“那兩個人,是咱們廠裏的人嗎?他們好像一直看著我們。”

梁國恩一直低著頭走路,看不清他是什麽表情,隻聽他悶聲悶氣地說,“不是廠裏的人吧,我也不知道,不管他們,要過年了,總有一些偷雞摸狗的人著急弄錢,我們走快點。”

沈月棠於是加快腳步。

包袱的確太沉,一直往下掉,她就用力掂了一下,把包袱往肩膀上麵背。

叮咣!包袱裏竟然有金屬碰撞的聲音。

她疑惑地看向梁國恩。

給女同學送東西,頂多送一些吃的喝的,衣服被子。

這種金屬聲,到底是什麽東西?

梁國恩臉色變了一下,不自然地說,“裏麵是我用過的鋼筆,我想送給她,讓她安心備考。”

沈月棠恍然點頭,沒說什麽。

鋼筆,碰撞起來真的是這種聲音?

她不信。

在轉頭看一眼正在下棋的兩個男人,腦子裏靈光一閃,很多事件的碎片,忽然就拚成了一種可能。

她又看了一眼梁國恩,越看他,越覺得他表情古怪。

於是,她手緊緊抱著包袱,飛快朝著下棋的兩個男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