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前,天空中飄起了毛毛細雨。雨不大卻密,很快就把空氣浸潤的霧蒙蒙,鄉間被踩實的淡黃色土路也漸漸變成了深灰色,留下過路人不深不淺的鮮明腳印。

紅瓦青磚壘起的村落質樸祥和,村落四麵八方被整齊的農田包圍,綠油油的麥苗在春雨的滋潤下長勢喜人。

住在村北的宋能是宋家村裏少有的老文化人,50年代的初中生,年輕的時候是個小學老師,現在退休了,每個月三千的退休金剛到賬就被五個兒子分走,生活來源主要靠家裏的三畝地。

宋能蹲在屋簷下抽著旱煙,灶房裏傳來苗春花大嗓門的招呼聲:“孩他爹,過來吃飯了。”

宋能沒理,繼續抽煙,得不到回應的苗春花瞬間火了,手裏拿著一柄大鐵勺衝了出來:“死老頭子,一天到晚抽煙、就知道抽煙,喊你吃飯,聾了?”

宋能臉上閃過一抹嫌惡,抬起煙杆打落女人手裏的鐵勺:“喊什麽喊,我還沒死。”

苗春花年輕的時候是個軟性子,誰都能欺負她。嫁到宋家後被公婆當成賣身丫鬟使喚,連頓飽飯都不給吃,後來懷了孕才吃上飽飯。

一連生了五個兒子,個個都是白眼狼。

不知道是不是這輩子的苦吃夠了,到老突然轉性脾氣變得硬起來,手裏的鐵勺被打落,她當即掄起旁邊的大掃帚朝宋能身上狠狠抽了一下。

苗春花邊打嘴裏邊便罵罵咧咧的說著詛咒的話:“死老頭子,你怎麽還不死,該死的老頭子,我這輩子就是被你們宋家坑了。”

宋能被打疼了剛要還手,這時對門突然傳來一陣鍋碗瓢盆混合落地的破碎聲,緊接著大門被拉開,比苗春花高了好幾個分貝的尖銳女聲響起。

“宋洲青,你能耐了,學會偷家裏錢了,我和你爸兩個莊稼人賺點錢容易嗎,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b崽子,你出生的時候我就該掐死你!”

“在學校老師就是這麽教你的,教你偷家裏錢,教你不學好,我看這個學你也別上了,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孫美麗手裏拿著擀麵杖,邊罵邊打。嬰兒手腕粗的實木擀麵杖重重的落在身材削瘦的黑衣少年身上,單是聽那聲音都讓人覺得疼。

少年硬生生挨了這一棍,喉嚨裏發出一聲悶哼,而後再無任何反應。

毛毛細雨落在少年人麵無表情的臉上,厚厚的劉海幾乎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濃密的黑發下那雙眸子黑而深邃,仿佛伺機在深夜的猛獸。鼻梁高挺,下頜線流暢有型,薄唇緊抿著不發一言。

“砰——”

第二棍狠狠的落在了他寬而薄的背上。少年雙手握拳,手臂上的肌肉因為克製鼓起,他在心裏默念五個數,第三棍沒有落下來,聽到動靜的鄰居已經上前拉起了架。

苗春花開門就看到孫美麗拿著那麽粗的棍子打孩子,趕緊上前攔住孫美麗,勸道:“這樣打會把孩子打壞的,宋家二嬸,快別打了。”

苗春花年紀大了,孫美麗不敢用勁甩開她,怕把人掙脫個好歹來被訛錢,索性扔了擀麵杖,捂臉哭訴起來:“他五奶奶,你是不知道。這小子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和他爸賺的錢都被他偷花了,他弟的學費都被他糟蹋了啊,我這十幾年是給自己養了個賊啊,我怎麽這麽命苦。”

“這小子從小就手腳不幹淨,去年不是說考了班裏第一,我看八成是抄人家的。這種手腳不幹淨的小子,就該去工地上磨練磨練,吃了苦就知道家裏賺錢不容易了。”

“宋家二嬸怎麽攤上了這麽個白眼狼,整天悶悶的也不說話,保不準哪天就幹出犯罪的事了。”

“不是自己親生的就是摸不準根,聽說這孩子他親媽偷人,我看是隨了他親媽,不是什麽好東西——”

“咳咳,當著孩子麵,少胡說。”

他們這條小巷總共住了8戶人家。孫美麗動靜鬧得很大,大早上下了雨也沒人出門,所以整條小巷的鄰居聽到動靜都跑出來看熱鬧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閑話。

少年低著頭,厚重的劉海遮住眉毛也掩飾了他眸底的諷刺。他的背卻挺的筆直,仿佛不畏嚴寒立身於天地之間的勁鬆,對於流言蜚語沒有絲毫觸動。

孫美麗見鄰居都站在自己這邊,眸子裏閃過得意,站起身假裝後知後覺的說:“讓大家看笑話了。洲青啊,你跟媽媽認個錯,今天的事就算了。”

少年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邃的黑眸毫無波瀾,他語氣堅定:“我沒偷,你可以報警。”

孫美麗聞言又要抬手打他:“偷家裏錢你還有理了,你明天就去工地給我搬磚,把你弟弟的學費賺回來。”

少年唇角輕扯,心裏突然明了:哦,原來是在這裏等著我。

孫美麗被他那副看破一切的輕蔑表情刺激的不輕,但是話已經放完了也不好再動手,於是撿起擀麵杖轉身回了家。

孫美麗一走看熱鬧的鄰居也就散了。

細雨密如牛毛,打濕了他的衣服。少年濃密的睫毛上也掛著新鮮的雨滴,小巷靜悄悄的,兩邊是各家種的蔬菜,正生機勃勃的長著,放眼望去,一片祥和。

少年眨了眨眼睛,眼前變得清亮,他的拳頭握緊又鬆開,黑眸沉沉的盯著麵前掉漆的紅色鐵門,而後麵無表情的抬腳進了屋。

與此同時,在另外一所天氣晴朗、高樓大廈交錯的發達城市,晏寧正盤腿坐在家裏昂貴的純手工真皮沙發上。

少年皮膚奶白,嬰兒肥的小臉上表情古怪,圓圓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在沙發對麵正襟危坐的夫妻二人身上轉,眼神探究。

年過四十卻沒有絲毫皺紋的漂亮女人是他媽微生蕊兒,旁邊絲毫不顧忌他的存在,摟著她媽親熱的男人是他爸晏海晟。

晏海晟和微生蕊兒是自由戀愛,據說當年是微生蕊兒先追的晏海晟,但是婚後晏海晟卻成了妻管嚴。

不管夫妻二人年輕時候如何,二人婚後就這麽一個兒子,所以對晏寧十分寵愛,要星星絕對不給月亮。

微生蕊兒對自己舍掉半條命才生下的孩子更是溺愛到了骨子裏,見晏寧欲言又止的小表情,主動開口,笑吟吟的說:“寶貝啊,你喜歡男生媽媽是支持的,不要困擾,做你自己就好。”

說著伸手掐了把旁邊的晏海晟:“爸爸,你說對吧?”

晏海晟正欣賞著妻子的盛世美顏,突然被cue,當即露出一臉慈父的表情,笑吟吟的看向對麵的晏寧,說:“當然,寶寶,你想做什麽爸爸媽媽都支持。”

晏寧盯著對麵和一桌之隔的夫妻二人,表情更加嚴肅,臉上的嬰兒肥讓他看起來氣鼓鼓的,像隻發怒的小青蛙。

矮油,兒子好萌。

微生蕊兒和晏海晟同時在心裏大喊,而後夫妻倆默契的對視一眼,彼此從眼神中推卸責任:是不是你惹兒子不開心了?!

晏寧嚴肅的盯著二人看了一會兒後猛的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然後撲進了二人懷裏,使勁兒蹭了蹭。

觸感溫暖真實,一點兒也不假。

晏寧有個小秘密,他是帶著任務重生回來的。

有人告訴他這是個虛擬的世界,他在這個世界裏隻是個不重要的炮灰。他的任務就是找到反派靳洲青,在他還沒成長起來的時候欺負他,打擊他,嫁給他,然後被他殺死。

完成任務以後,他就能獲得無盡的生命。

哼,一聽就是騙人的。

晏寧聰明的沒有拆穿這個謊言,而是佯裝被洗腦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因為他記得自己死了,也記得靳洲青是他老攻。

小少爺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上輩子他能和靳洲青結婚肯定是因為這個人特別特別好,很愛自己,自己也很愛他。

否則,他是不可能和對方結婚的,所以就算沒有任務他也要找到靳洲青。

-

晏寧重生回到了自己十七歲剛出櫃的時候。

他擁有十七歲之前的所有記憶,他記得從小到大父母對自己的寵愛,記得自己有哪些朋友,總愛遲到的蘇遲……這些都是真的。

不是虛擬的。

晏寧用頭頂著父母的膝蓋不停地蹭啊蹭,直到把自己的頭發蹭成了鳥窩心裏才終於踏實了些,小少爺的性子自然而然的使了出來,理所當然的提要求:“我要找一個叫靳洲青的人。”

微生蕊兒也不問他原因,當場就答應了下來,晏海晟多問了一句:“這個靳洲青是什麽人,和你什麽關係?”

晏寧實話實話:“我現在隻知道他是個男的,長得應該挺好看的,和我的關係……如果他真的長得好看,我以後會嫁給他。”

晏海晟:“……”

微生蕊兒:“……”

夫妻二人對視了眼,微生蕊兒揉了揉他手感極佳的小臉,謹慎的問:“兒砸,你是不是瞞著我們去算命了?”

晏寧搖搖頭,嬰兒肥的小臉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等我找到靳洲青再告訴你們,這是我的秘密。”

晏海晟也掐了把他的臉,欣慰道:“兒砸長大了,都有小秘密了,爸爸很欣慰。”

微生蕊兒讚同的點點頭,夫妻二人感動的熱淚盈眶。

晏寧驕傲的抬起圓潤的小下巴,理直氣壯的挨誇。

他從小到大最親近的人就是父母。微生蕊兒和晏海晟都是十分開明的人,所以晏寧和父母從來沒有過秘密。

五歲那年尿床後,小少爺光著屁股抱著枕頭邁著一雙藕白的小短腿跑進主臥,仿佛做了天大的錯事,哭得天崩地裂。

然後被微生蕊兒抱著狠狠揉了一頓,並誇他幹得好。

晏寧從那以後就懵懵懂懂的知道,自己對父母不需要隱瞞任何事,蘇遲因為尿床被他爸媽嘲笑了一頓,蔫了一個多星期;但晏海晟和微生蕊兒隻會誇他幹得好。

六歲那年晏寧收到了第一封情書,放學後背著小書包噠噠噠的跑到微生蕊兒麵前,奶白的小臉滿是驕傲,把情書交給了家長。

然後又被誇了一頓,並得到了一輛高級兒童賽車做獎勵。

所以在發現自己喜歡男生後,晏寧幹脆直接的告訴了家裏,還反被開明的父母安慰了一通。

他第一次對父母有小秘密。

感覺真不好。

等找到靳洲青就告訴他們好了,反正重生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他爸可是晏海晟,他媽是微生蕊兒。

活在象牙塔的小少爺不以為意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