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哥……”程聿懷從喉嚨深處擠出兩個字,看著沈忱意的方向,想伸出手,但是胳膊像是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來,下一秒,他就被拉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快點來人!他暈過去了!”周圍熱情的村民連忙跑上去,幾個大爺手忙腳亂地把程聿懷架起來。

“快,先送我們家!”老沈說。

從程聿懷被架到家裏,到孟小鳳忙前忙後地為他降溫,擦臉擦手,沈忱意都沒有靠近一步。

他和暖暖站在門口,看著門口忙來忙去的人,暖暖好奇道:“爸爸,他們在幹什麽啊?那個叔叔是睡著了嗎?”

沈忱意揉了揉暖暖的腦袋,說:“沒事,他是累著了,很快就會好的。”

暖暖點點頭:“那爸爸認識那個叔叔嘛?我剛才聽見他喊爸爸的名字了。”

沈忱意愣了愣,低聲道:“不認識,他應該是太累認錯了。”

“好吧,哎!”暖暖小大人一樣搖搖頭,“都多大的人了,還會認錯人,我就不會~”

沈忱意沒忍住笑了,說:“對對,就你最聰明了。”

暖暖聽不出來沈忱意話裏有話,真以為他誇獎自己呢,高興的小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那可不,我是誰?”

程聿懷好久沒有睡這麽沉這麽舒服的覺,好像是要把這幾年欠下的一口氣還回來。

一片黑甜,沒有做任何的夢,自然的醒來,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睜著一雙圓乎乎的大眼睛,盯著他看。

在發現他醒了後,立刻露出驚喜的笑容,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爺爺!奶奶!那個叔叔醒了!”

小女孩的喊聲在外麵響著,很快有人回應,朝這邊走來,程聿懷撐起身子坐了起來,身下躺著的是一個鋪了涼席的床鋪,一旁的小矮凳上放著一個電風扇,正呼呼吹著涼風。

程聿懷環顧四周,床櫃上,牆壁上都貼著可愛的卡通塗鴉紙,一看就是一個有小孩子的家庭。

“小夥子感覺怎麽樣啊?”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來,程聿懷愣了幾秒,認出來大叔是忱哥的父親,那年冬天,他幾乎每天都會準時去沈忱意家裏,這麽一想都過去了七年。

“好多了,謝謝叔叔。”程聿懷說著視線往門口外麵看,但沒有沈忱意的身影。

“沒事就行,”老沈舒口氣,“對了,小夥子你真的認識忱意嗎?我兒子說他沒印象啊。”

聽見沈忱意的名字,程聿懷心髒一緊,連忙說:“忱哥現在在哪裏?”

“這個點應該在後麵魚塘裏撈魚,我馬上去喊他,你等著啊。”老沈說完就去了。

房間裏一時間隻剩下暖暖和程聿懷,兩人一句話不說,直直地盯著彼此。

程聿懷先開口問:“你認識沈忱意嗎?”

暖暖小腦袋點的像撥浪鼓似的,說:“當然認識~”

程聿懷被小女孩的可愛逗得心情好很多,彎唇道:“那他是你誰?叔叔嗎?”

“不是呀~”暖暖努努嘴,“他是我爸爸~”

話剛說完,身後響起腳步聲,暖暖立刻轉過身,屁顛屁顛跑過去撲到沈忱意身上:“爸爸有給我抓小蝦蝦嗎?”

沈忱意一隻手撈起暖暖抱在懷裏,他上身穿了件黑色背心,下身穿著灰色的褲衩,腳上的靴子還沒來得及脫下去,頭發被汗水浸濕捋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

“在籠子裏,晚上收籠子的時候給你拿。”沈忱意說著走進屋子裏,仿佛是不經意的,他抬頭看向程聿懷,目光幹淨澄澈,沒有一絲波瀾,打招呼道,“醒了啊。”

程聿懷緊緊盯著沈忱意,漆黑的眸子裏暗潮洶湧,手掌攥緊,骨節凸起露出淡青色的經脈。

“忱哥,你有孩子了?”程聿懷嗓音低啞,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光是說出這句話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來這個城市前他想過很多種可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結果:忱哥早已經結婚生子。

沈忱意把暖暖放下來,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說:“出去找爺爺玩,爸爸有話要和叔叔說。”

“好~”暖暖轉頭看向程聿懷,齜牙咧嘴露出一個鬼臉,“帥叔叔我爸爸人很凶的,你要注意安全哦~”

“滾犢子!”沈忱意揪揪暖暖的羊角辮,還沒抓住,暖暖就像一個小泥鰍一樣溜走了。

沈忱意忍俊不禁,無奈地笑了笑,轉回頭,對上程聿懷的視線,停頓了一下,關上門,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說:“程先生,我們聊點事情吧。”

程聿懷抿緊唇,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聽見沈忱意的聲音,他應該感到欣喜的,但胸膛裏湧動著的卻是難以言喻的苦澀。

麵前這個沈忱意像是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一樣,用著冷淡而疏離的語氣說著客氣的話語。

“首先,當年騙你是我的不對,但是我是在我們合同到期的時候選擇離開的,”沈忱意冷靜地說著這些話,“再者,您已經訂婚了,我不認為我還需要留下來。”

“當初我沒有訂婚。”程聿懷說。

“那些都不重要,”沈忱意沒有因為程聿懷的話有任何波動,“之所以和你說這些,隻有一個原因,我現在的生活過得很好,我不想再因為和你有糾纏而造成任何意外。”

房間裏陷入漫長的沉默,凝固的氣氛在兩人周圍聚攏,擠壓著空氣,程聿懷目光灼灼地盯著麵前的男人,他好像是第一次認識沈忱意。

“如果我說不呢?”程聿懷說。

沈忱意臉色冷下來,攥緊手心,一字一頓道:“那我也沒辦法,畢竟你們姓程的都很厲害,有錢有勢,不是我這種小人物可以抵抗的了的,但是,麻煩你現在給我離開這裏。”

“那個小女孩真的是忱哥的孩子嗎?”程聿懷不死心問。

“當然了,”沈忱意露出嘲諷的笑,“你們一個個都可以結婚組成新的家庭,為什麽我不可以?而且我不像你們那麽虛情假意,我是真的愛我老婆和孩子的。”

沈忱意的話像是刀子剜在心上,一刀一刀,淩遲著,程聿懷垂下頭,這一刻他變得膽小,居然不敢再去看一眼沈忱意,那張他心心念念的臉上此時露出陌生而冷漠的表情。

“對了,這個房間是我和我老婆結婚用的新房,如果你身體好了的話,希望你能盡快離開,不要占著地方,對我們都不方便。”沈忱意說。

原本燥熱的房間,瞬間變得寒冷入骨,身下的床鋪忽然像是鋪滿了玻璃渣子,紮在肌膚上,鮮血淋漓,程聿懷有些慌張地站起身,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沈忱意,半晌開口道:“忱哥,你是真的恨我嗎?”

沈忱意忽然就笑了,眉眼彎彎,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印記,他笑夠了看著程聿懷,說:“沒有,我不恨你,我隻是後悔我當初為什麽會那麽喜歡你,但是這些都無所謂了,關於你的一切都無所謂了,我隻想好好過好我現在的日子,不想和你有任何交集。”

“看在我們交往過的份上,你不要再來這裏了好不好?”沈忱意最後一句話溫溫柔柔,沒有一絲鋒芒,好像過去的每次撒嬌,但對程聿懷來說,卻殘忍到了極點,因為他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實,沈忱意真的不在意他了,就連一絲空間都沒有。

程聿懷沒有說一句話,答應或拒絕都沒有,他收回目光,腳步沉重地走到門邊,打開門,一步一步,緩慢而艱難地向外麵走。

院子裏,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蹲在魚兜子前,笑容滿麵地逗著小魚,看見程聿懷出來了笑盈盈打招呼:“帥叔叔~過來一起看小魚呀,爸爸剛撈的~”

坐在一旁的老沈笑嗬嗬道:“小女孩家家天天喜歡鼓搗這些和你爸小時候一模一樣!”

頭頂的太陽刺進眼睛裏,火辣辣地疼,火一樣的照在臉上,胳膊上,腳下的地像是燃燒了一樣,每走一步,就鑽心地疼。

胸口有什麽在湧動,視線一會兒變得清晰一會兒變得模糊,耳邊一下子變得嘈雜起來,各種各樣的聲音像是蚊子一樣嗡嗡作響,往耳朵裏鑽,在這片混沌喧鬧的盡頭,他抬眼,沈忱意笑容溫柔,滿眼愛意地倚在門口看著他。

程聿懷停下腳步,沉悶在胸口的酸澀苦痛從鼻腔蔓延到眼眶,熱意一點一點擴散開,化作滾燙的淚水滾落下來。

忱哥……他的忱哥……

喉結上下滾動,程聿懷想發出聲音,剛張口,喉嚨一陣腥甜,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鮮紅的血液印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令人炫目,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一聲悶響,程聿懷雙膝跪地,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

沈忱意挺著腰板,麵色嚴肅地坐在椅子上,聽見門打開的聲音,程聿懷出去了,他才鬆開手心,掌心裏早已殷紅一片。

忽然,門外響起老沈和暖暖慌亂的聲音,他愣了一下,走到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