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忱意慌忙從口袋拿出那張刺眼的請帖,侍從翻開看到名字頓了一下,旁邊的領班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侍從立刻露出程序化的笑容。

“先生這邊請。”

大廳裏來往的都是商場上數一數二的人物,西裝革履舉杯暢飲聊著生意上的事情。

沈忱意拘束地靠在一根柱子旁邊,他應該是又燒起來了,太陽穴突突的疼,黏膩的汗水把裏麵的衣服浸濕,難受的貼在身上。

耳邊的說話聲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模糊,好像是從一個未知的地方飄過來的,在這些聲音中,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下意識地,沈忱意把自己的身體藏在了柱子後麵,抬眼看向門口。

一群人簇擁中,程聿懷攬著一個女人的腰,緩緩進入視線中,那個女人沈忱意見過,就是那天他被壓在黑暗巷子裏前,和程聿懷一起的女人。

真正見到了,沈忱意倒沒有覺得那麽難過,他好像一個旁觀者,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一直壓在身體上沉重的大石頭一下子卸了,肺腔裏重新流動進新鮮的空氣。

他拿起手機,眼睛看著程聿懷的方向,撥了過去。

人群中的程聿懷停頓了一下,隨後走到了一旁的甜品桌前,接聽了電話。

“忱哥,你怎麽一直不接電話?”

沈忱意本來覺得沒什麽的,但聽見程聿懷的聲音後,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他攥緊手機,輕聲道:“你現在在哪?”

程聿懷沒有一絲停頓,說:“當然在公司處理公務了,忱哥想我了嗎?”

少年嘴角掛著的笑容此時是那麽的刺眼,原來眼神是真的會說謊,做的事情說的話,就連愛意都能演出來還有什麽不能假裝。

“忱哥”程聿懷的聲音低低傳來。

沈忱意深吸一口氣,彎唇道:“你忙吧,我等你回來。”

“那忱哥要說想我了。”

“我想你。”沈忱意覺得自己的演技也算可以,都站不穩了還能笑出來。

“好,等我,忱哥。”程聿懷說,漆黑的眼眸裏**起一絲漣漪。

沈忱意掛斷電話,轉過身,挺直腰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剛走出酒店大門,凜冽的寒風刀子似的刮過來,**在外的皮膚割得生疼。

沈忱意眼前一陣暈眩,腳下不穩,從階梯上滾落下來,劇烈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他雙手撐在地上,淚水啪嗒啪嗒砸在水泥地上。

“先生你沒事吧”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

“沒,沒事。”沈忱意撐著地想站起來,但身上沒有一絲力氣,試了幾次還是不行。

胳膊被抓住,男人把他拉了起來,驚訝道:“你好像發燒了,身上很燙,要不要我幫你叫醫生過來”

“不用。”沈忱意縮回手,感激地道了聲謝謝,踉蹌著離開了酒店門口。

他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遊魂一樣在車水馬龍的街上遊**。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忱意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和程聿懷一起住的別墅。

別墅裏的布置還和那天離開時一樣,桌子上程聿懷為他泡的咖啡還沒有喝完,殘留**化作髒兮兮的黑泥趴在杯口。

沈忱意換上拖鞋,毛茸茸的小怪獸拖鞋是特地在網上買的,他和程聿懷一人一雙,黑色和綠色。

沙發上兩個玩偶抱枕親密地依靠在一起,茶幾上放著程聿懷買的糖果罐子,那是為了讓他戒掉煙特地買的。

沈忱意拿起糖罐子,透明的玻璃裏,糖果紙折射著五彩斑斕的光,那麽的好看,像是少年每次認真看向他的眼神。

一個人真的能為了報複做到這種地步嗎?就連愛意都能偽裝。

沈忱意拔掉手機卡,關掉所有的一切,獨自一人窩在別墅裏,渾渾噩噩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感受不到餓,也感受不到冷,像是失去了所有感官細胞。

隻有在肚子完全忍受不住時喝點冷水,身上的燒反反複複,好像永遠不會好一樣。

其實就這樣死掉了也挺好的。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忱意身子一顫,睜開眼睛,沙發另一側坐著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

“它”又回來了。

【既然這麽難受為什麽不死呢?】“它”一步步走近,【死了的話不就輕鬆了嗎?他們都不懂,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

【來,把手給我,】“它”伸出手,【我們一起去更輕鬆快樂的地方吧。】

沈忱意眸子遲緩地動了動,抬起手緩緩伸過去,在快要碰到“它”時一陣撲騰聲從窗外響起,是一群鳥撲閃著翅膀飛了過去。

他猛然驚醒,捂住胸口從沙發上坐起,大口大口喘著氣,顫抖著手撿起地上的手機,按下開機鍵。

文瀾的電話第一個打進來,沈忱意的耳朵一直嗡嗡作響,緩了好一會兒才聽進去文瀾的話。

“你跑哪去了?叔出事了!就在醫院裏,你快點過來!”文瀾的話像是炸雷一樣在耳邊響起,沈忱意混沌的大腦一瞬間清醒過來。

“你說什麽?我爸怎麽了?他現在在哪裏!”

“是腦出血,剛送到這邊中心醫院,馬上就要動手術了,你快點過來。”

從出租車下來,沈忱意雙腿發軟,踉蹌著差點跌倒,文瀾在門口看見他立刻迎了過來,扶住他的胳膊,皺眉道:“你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不用管我,我爸在哪”沈忱意站穩身子,腦袋一陣陣犯暈。

文瀾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不對勁,他抓住沈忱意的胳膊,壓低聲音說:“忱意,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沈忱意臉色刷的一下白了,文瀾見狀立刻說:“叔叔還在動手術,結果沒出來,隻是……”

“你有什麽話就直接說!”沈忱意微喘著氣。

文瀾抬起頭,看向沈忱意,說:“有人給你家裏寄了很多你和蔣司凜的照片,叔叔就是一時……哎,你現在進去要有心理準備,你舅舅姑姑他們都在。”

沈忱意鬆開文瀾的手,表情異常平靜,忽然笑了起來,把文瀾嚇壞了,連忙道:“兄弟你別嚇我啊,叔叔肯定不會有什麽事的,你就放心吧。”

“沒事,”沈忱意拍拍文瀾的肩膀說,“謝了兄弟。”

說完他朝醫院裏走去,文瀾頓了一下,跟著一起進去了。

病房門口圍了很多人,沈忱意一眼就看見坐在長椅上哭泣的孟小鳳。

“媽……”沈忱意話沒說完,孟易衝了過來,揪著他的衣領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你TM還有臉回來!”孟易重重給了沈忱意兩腳,旁邊的人趕緊來拉。

“哎呦,你幹什麽呢?他是你親侄子啊!”

“老子是他大舅!大舅教訓他天經地義!”孟易青筋暴起,怒吼道。

文瀾立刻上前扶起沈忱意,沈忱意嘴角滲血,臉頰高高腫起,左邊的耳朵嗡嗡作響,周圍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像是沉浸在水裏一樣。

“忱意,你要不先走吧。”文瀾勸說。

沈忱意掙開他的手,踉蹌著走到孟小鳳麵前,撲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

“媽……”沈忱意伸手要去抓孟小鳳的手,剛碰到,孟小鳳收回了手,側過頭,靠在旁邊的姑姑身上哭泣。

她一句話沒有說,卻已經把能說的話都傳達了。

沈忱意抿唇跪在地上,大理石瓷磚徹骨的寒意透過膝蓋傳到全身。

手術一直坐到夜裏十一點,老沈從裏麵推出來,大家都圍了過來,文瀾看了一眼,說:“過去啊,你是叔的兒子他們能說你什麽?”

沈忱意沒有說話,靠在牆壁上,直愣愣地看著那邊。

“這隻是第一階段的手術,剩下還要做三次,合起來至少要到五十多萬,而且做完了,也有百分之五十幾率腦袋不清楚了,你們家人商量一下吧,看要不要做下麵的手術。”醫生公式化的說著結果。

沈忱意側過頭看向文瀾,問:“醫生剛才說了什麽?”

“他說叔叔做完手術最起碼要準備五十萬,讓家屬商量一下要不要做……”文瀾沒有想太多直接說。

“要做。”沈忱意推開文瀾走過去,所有人安靜下來,讓到兩邊看著他。

“醫生不用商量了,我是他兒子,不管多少錢都要做。”沈忱意挺直腰板,目光堅定地看著醫生,嘴唇蒼白如雪,說完他接過筆,在手術單上簽下字。

沈忱意看了一眼躺在病**的老沈,又看了一眼抹眼淚的孟小鳳,轉身朝外麵走去。

文瀾看了看後麵,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忱意,你要幹什麽去”

沈忱意走得飛快,文瀾居然一時沒有追上,等他趕到電梯門口,門已經關上了,沈忱意下去了。

黑色的轎車裏,程羲優雅地靠著,抬眼看向麵前臉色蒼白,整個人幾乎透明仿佛隨時會消失不見的男人。

“看來你現在應該想清楚了。”

沈忱意攥緊手心,目光冷淡地看向程羲,開口道:“離開你兒子可以,給我五十萬。”

“你也沒有我想的那麽清高啊,”程羲摸摸下巴,“不過我喜歡這樣有話直說的人,錢,我馬上就轉到你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