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真心的。”他是林氏最在意的人,她是真心想把他從林氏手上奪過來,若非如此,又怎麽能讓林氏發狂妒忌,又怎會讓道允有可乘之機?

她知道薛晟不會貿然說出這樣的話,他一向是自信的,當這樣的疑問從他口中說出來時,必是已在他心頭縈繞了千百回。

換言之,他一定發現了什麽。

她是沒準備瞞騙他一輩子的,當報仇真正結束那日,也將是她將一切向他攤開的時候。

他本是無辜被卷在這段仇恨裏的人。不論林氏嫁的是誰,無論對方是怎樣的男人,不論對象是不是他,她都會做出一樣的抉擇。

愛情是太奢侈的東西。

那不是她可以擁有的感情。

她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和動力,唯有仇恨。

兩人牽著手沿著小道往回走。馬兒在後乖巧而溫順的跟隨。

薛晟原本今日還打算帶她去瞧一座宅院,他想給她一個真正屬於她自己的家,她如今的身份不得不說是有些尷尬的,他沒打算一直將她看成通房,她是好人家的女兒,應當受到更公平的對待,應當得到應有的尊重。等他與林氏這件事的風頭過去——

可眼前,他是有些舍不得的,習慣了她日日進出鳳隱閣,習慣了夜半理事的時候一抬眼就能看見她,習慣了她沏的茶,也習慣了她身上幹淨素爽的淡淡馨香。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沒再使用袖中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隱秘更幽淡的自然香味。也許就是她本身的味道,是獨屬於她的女兒香……

貪戀在一起時的甜蜜溫馨,就讓他更自私一點,讓她就這樣日日陪伴著吧,等到時機成熟,再送她出薛家不遲。

**

傍晚,顧傾去了一趟鄧婆子住處,如今林氏被休棄回家,顧傾不便進出林家,餘下的事,皆需鄧婆子出麵代勞。

餘下的幾天,顧傾靜靜等待著消息。

第五日,他們的計劃起效了,病中的林太太和林氏不約而同的夢見了同一個慘死在林家的婢女。

林氏後宅鬧鬼的傳聞不脛而走,夜半林氏窗後的水井裏,傳來女人淒慘的哭聲。

不論是林氏女眷,還是下人們,全部都清楚地聽見了。

林氏的外祖母出麵,請了有名的道士來鎮宅,當晚祭台前,眾目睽睽之下,親眼看見一具女人腐敗的屍身從那口水井裏飛出來。

道士嚇得當場奔逃,林氏後宅亂成一團。

前院的管事們帶著家丁大著膽子來查看,在井邊發現一段斷掉的繩索。那具屍身雖渾身透濕,但骨肉腐爛已久,身上沾滿泥土,像是被人從墳塚裏挖出來又投進井裏的。

林太太驚懼之下,病情越發沉重。林氏原本想到過顧傾,可顧傾人在外頭,她的手遠遠伸不到林家來。她也曾懷疑過會不會是鄧婆子,當麵說服林太太將顧傾陪嫁給她的人不就是鄧婆子嗎?

可她叫人追蹤了幾日,鄧婆子每日除了劈柴就是燒水,半步不離她那間茶房。

難道真是鬧鬼?林氏臉色變得越發難看了。

幾日之內,林氏又陸續看到許多枉死在林家的“鬼魂”。

他們穿著死之前的衣裳,以各種姿態出現在她房中、院子裏、窗外甚至帳頂。

鬧鬼之說漸漸廣傳開,林氏內宅殘害婢女林家動用私刑的傳言在京中無人不知。

薛家自然也得了消息,大夫人甚至到現如今都不敢相信,自己那個看起來知禮明事的五兒媳,竟是這樣一個心狠毒辣之輩。

春日黃昏,夕陽如碎金,熠熠浮動在湖麵上。顧傾獨自一人,帶著點心美酒出了城。

荒蕪的野林間,顧出塵的墳塋靜靜佇立在那。

她跪下來用袖子擦淨碑文上的浮灰,拿出酒來祭奠長眠於此的姐姐。

“道允死了,林太太想來也快了吧?林俊一走,她半條命都沒了,又折騰這麽長一段時日,有幹娘在,她活不長。”

“林家這些年自以為做的隱秘,用嚴苛的家法肆意懲處家生奴才,他們以為自己捏著那些人一家大小的命門,就是做得再過分,也不會有人敢出來質疑一句。下人們也許當真不敢作聲,可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兒女兄弟姊妹平白沒了命,難道他們絲毫都不恨?幹娘蟄伏這麽多年,暗地裏幫了多少人。當年姐姐隻存一口氣,被丟在亂葬崗裏等死,是幹娘偷偷帶我出來,要我有機會知道真相,有機會見姐姐最後一麵。”

“林氏騙我說姐姐棄了我,當時我看著她那張臉,就暗暗發過誓,就算豁出我這條命來,也一定不會要眼前的人好過。”

“……因為鬧鬼的流言傳的太厲害,已經驚動了京兆府,浮上來的那具女屍是三年前林太太打死的盧姨娘,當年盧家就曾來鬧過,林太太說她自己想不開跳了井,命人在井裏找了好些日子都沒能把屍身撈上來,這些年,盧姨娘就躺在林太太後院的花圃下頭。姐姐別急,後麵還有精彩的呢,林嬌的床帳,這些日子晚晚都在滴答滴答的淌水,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命人去補屋頂,到時候她就會知道,這段時間陪著她一同入睡的,是人是鬼了……”

“姐姐,你隻管等著看吧。害死你、侮辱你的那些人,一個都逃不掉!”

**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林家怪事頻生,林嬌架子床頂上的屋梁裏,掘出一段裹著衣裳的白骨,忍冬一眼認出來,那是當年負責教導她的大丫鬟巧月的衣裳。

下人們都嚇壞了,沒人敢走進內室伺候,林氏更嚇得不敢繼續睡在臥房裏,她精神已經崩潰了,接二連三的怪事令她日日恍惚驚懼,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嚇得她從椅子上跳起來。

林太太的精神更差,本就病重的人,被噩夢折磨得一日都睡不安生。

更令她恐懼的是,隨著越來越多的腐屍、幹屍、斷碎的骨頭被發掘出來,林家一眾人幾乎成了京兆府的常客,隔幾日就要帶去問話,審理。

有些“嘴不嚴”的下人,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說了出去,其中也包括當年顧出塵的失蹤疑雲。

林家的事有人報給了薛晟。

“當年為救陸小姐,顧塵去外院找陸景陽通風報信,半途被好色的林俊攔下來,沒能把消息遞出去。林太太為了封鎖消息,將當日所有知情的下人全部處置發賣,林氏貼身的幾個人如張巧月、黃玉紅,被秘密處死。顧塵因林俊索要,被送去林俊院中折辱了數日,又因‘背叛’過林氏,使得林氏懷恨在心,命幾名家丁輪番……”雁歌知道著顧塵就是顧傾的姐姐,說及她的慘事,幾番打量著薛晟的神色。

“顧塵不堪受辱,將繩索掙脫,用地上拾到的鐮刀劈了個人,而後切向自己……”

“林家做的惡事,實在太多……”

薛晟閉上眼,抬手示意他不再說下去。

原來真相是這樣。

林家近來頻出怪事,也是她的手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