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求無度……

這四個字在舌尖反反複複盤旋,喉腔裏滿溢著酸楚。

薛晟,索求無度……?怎麽可能?

那人留與她的記憶,是一個又一個冷漠的背影,是看過來時寫滿厭惡的眼神,是麵對麵說話時無奈又不得不勉強應付的退讓,是一息都不想多做停留的決絕。

圓房那晚他是什麽模樣,幾乎已經記不起了。

所有燈火吹滅,黑暗中他連衣裳都沒除去,那般無可奈何的來,又那般行色匆匆的走。過程……除了痛,毫無印象。

“奶奶?”林氏半晌不語,顧傾詫異起抬起頭來,澄澈透明的眸子打量她僵硬的麵容,“奶奶……您怎麽了?”

她的反應是這樣無辜又疑惑,仿佛根本不懂林氏驟然的沉默和心緒起伏是為了什麽。

林氏恍然方從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中醒來,雙眸許久才找回焦距,她似在解釋給顧傾聽,更像在寬慰自己,“不過是藥力作用,一時失控,也是有的……”

顧傾垂著臉,聲音低低地道:“是。全賴奶奶賜藥,否則憑著奴婢,怕是一輩子也做不到……”

這話極大的熨貼了林氏的心,不錯,一定是藥力作用。憑薛晟的為人,他怎麽可能耽於雲雨之樂?他那樣清傲矜貴,又怎麽可能瞧得上一個卑賤的婢子?

林氏靠後倚臥在枕上,隨意擺了擺手,“你去吧,這會兒不用你伺候。”

顧傾規規矩矩行了禮,垂頭走了出去。

簾櫳輕**,琉璃珠子滴溜溜反射著五彩的晴光,林氏抬腕遮住臉,覺得那光芒刺眼極了。

顧傾走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能從那抹奇異複雜的情緒中緩過來。

胡萍端了茶點進來,捏成梅花形狀的櫻桃糕,她抬手拿起一隻,送到唇間卻隻嚐到不盡的苦。

“廚上做事越來越不盡心了。”她有氣無力地道,手抬起,將餘下的半塊櫻桃糕捏的粉碎。

胡萍臉色發白,清早林氏剛剛發過脾氣,她今日當值,少不得受到波及。

林氏推開盞碟,“撤下去吧。”

她一絲力氣也沒有。

心裏一抽一抽的泛著疼。

明明是她親手促成這一切,她為什麽還會心痛呢?

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愛慕的……她分明不想任何人沾染他,不想與任何人來分享的。

都是命。都是命啊……

**

顧傾回到自己住的下人房,從床底的小木盒裏取出一粒藥丸,和水吞服下去。

林氏的反應令她覺得快慰。

明明又妒又恨,卻因命令是自己下的,不得不做出欣慰的樣子。那張美豔的臉扭曲猙獰得厲害,她想到林氏咬牙強笑的樣子,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這還隻是個開始。

她會慢慢的折磨她,令她痛苦,令她難受,令她悔不當初。

不過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昨晚薛晟的態度令她心裏沒來由生出幾絲不安。

他一如既往的與她親近說笑,可她總覺著,他瞧她的目光帶著幾許審視的意味。

是哪個環節出錯了嗎?

他的心思一向不容易猜,對付薛晟,遠比對付林氏要難得多。

正思索間,有人叩響了房間。

顧傾收起木盒,就見忍冬走了進來。

兩個女孩共居這間逼仄的小屋,平時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姊妹。

顧傾瞧她臉色有些沉,不由起身走到她背後輕撫她肩膀,“忍冬,你遇著什麽事了?”

忍冬沉默著,撥開顧傾的手坐到床板的另一頭。

顧傾笑了下,“到底怎麽了,你連我也瞞著?”

聽聞這話,忍冬的情緒仿佛一瞬間就崩潰了,她站起身來,麵對麵盯著顧傾,“那你呢?顧傾,你就沒有事瞞著我?”

“你告訴我,你跟五爺是什麽相好的?”

“我親眼看見,五爺抱著你下車,與你手拉著手一同進了院子。我看見他在橋上扶著你的腰,一路與你說說笑笑。”

“你之前說的有真話嗎?你告訴奶奶,說五爺不喜歡你,把你當隱形人,冷落你,厭惡你,冷落厭惡一個人是這樣嗎?”

“五爺分明喜歡你,顧傾,你瞞著我們,到底是想幹什麽?”

顧傾靜靜立在對麵,從訝然到平靜,再到扯開唇角笑出來。

“所以,你準備去奶奶跟前告發我嗎?”她說。

她向忍冬一步一步走去。

房間狹小,不過三步就站在了忍冬麵前。

她抬起手,輕撫住她的肩。

“忍冬,你為什麽生氣呢?因為我對奶奶沒有說實話,因為五爺沒有徹底的厭惡我嗎?”

忍冬嘴唇囁喏著,終是沒有答話。

“我該怎麽辦呢忍冬?奶奶要我討好五爺,又不希望五爺被我討好,我要怎麽辦呢?我被推進他們之間,不得不拿捏著分寸,百般乞憐,辛苦周旋,踏錯一步就是死,忍冬,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麽辦?”

在林氏身邊當差,固然不是一件易事。她脾氣暴躁,陰晴不定,跋扈霸道,又喜歡動手,她們這些所謂“心腹”,誰又不曾經曆過辱罵和毒打呢?討好林氏不容易,夾在她和五爺之間更不容易。忍冬分明知道,可她還是難以接受。她看到的五爺和顧傾,與她心目中的五爺和顧傾,實在太過顛覆她的認識,超出她的所想。

“可……”忍冬聲音明顯軟了下去,“可你也不能,不能這樣……”

顧傾垂下頭,輕輕擁住忍冬,“蘭姐姐,咱們同年生的,我剛做二等的時候,便是你帶著我熟悉奶奶房裏的事。顧傾不會忘記,蘭姐姐待顧傾的好……”

忍冬肩膀發顫,她何嚐不盼著顧傾好呢?可是欺騙奶奶,一旦被發覺的話,該怎麽辦?她該怎麽辦?顧傾又該怎麽辦呢?

“蘭姐姐,顧傾當真是沒法子……”她閉上眼睛,緊緊攬住忍冬的肩,“你還記得嗎,咱們去年除夕夜,在白馬寺菩薩像下說的話?”

——我顧傾,祈願蘭姐姐嫁個如意郎君,一世平安順遂,和樂美滿。

我蘭忍冬,祈願顧傾早日外放出嫁,與我做一輩子好姐妹!

忍冬回想起那夜兩人相互為對方許下的願望,是希望離開這座院落,遠離林氏,去尋更好的活路啊。

不過是這麽微小的願望,原來都不能實現。

她想到那日在林氏房裏聽見的那幾句話,“……等她有了孕,孩子是死是活還不是奶奶一句話?她要不要留著,還不就在奶奶一念間?”

忍冬覺得難受極了,眼淚一瞬就從眼底迸了出來。顧傾以為自己奔的是活路,其實根本前麵根本沒有路走。她怪顧傾欺瞞自己,可自己何嚐又沒有欺瞞顧傾呢?

她回抱住顧傾,邊哭邊道,“我該怎麽辦啊,顧傾,你又該怎麽辦啊?”

**

耐不住林太太一天三回催促,林氏無奈還是回了一趟林家。

林太太一見她就忍不住抱怨,“你哥哥快給你爹打死了,究竟多大個事,不過醉酒說了幾句玩笑話,那些人怎麽那麽壞,就非要張揚出去,非給他安個惡名不可?林嬌,我告訴你,這件事說什麽你都得管,你大姐二姐不爭氣,娘如今能指望的就隻有你了。當初娘費了多大力氣,才尋了李夫人替你保媒說成了這樁婚,又拿出自己的體己棺材本,送你風風光光的出嫁,你有今天,不是你自己慧眼識珠精明能幹,是你爹你娘為你的鋪的路搭的橋,林家為了你傾盡所有,你不能做個白眼狼,見死不救不管你哥哥!”

又哭又罵的戲碼,上演過太多回,林氏早已麻木。

婆子們來扶,嬸娘們來勸,林太太的上房裏,一重又一重的人影。風光時她是林家最有臉麵嫁的最好的姑奶奶,轉眼又會變成踩著林家上位自己過上了好日子就不念舊情的白眼狼。

她有心事,那些惱人的話一句都不耐煩聽。渾渾噩噩回到薛家,天色已經暗沉下來,晚間來值夜的半夏正在屋中為她整理衾被。

“怎麽今晚又是你?”林氏立在鏡子前,任忍冬彎身替自己換衣裙。

半夏含笑回道:“顧傾被爺跟前的雀羽喊去了,這個時辰去,多半夜裏回不來了吧?”

不過平平常常的一句,卻令林氏臉色沉了下來。

忍冬有些不安,偷眼打量林氏的神色,她替顧傾緊張,暗中捏了把汗。

“嗬。”林氏笑了一聲,“她倒是殷勤。”

見她沒再多言,忍冬偷偷舒了一口氣。

抱著換下來的髒衣服剛要出門,聽林氏在後令道:“明兒把上回我娘說的那位周大夫請來給顧傾把把脈。”

“要懷孩子啊,得抓緊調理起來。”

**

鳳隱閣階上鋪了一重淺淺的白霜。

已是正月尾聲,這冬寒卻不見半點回暖的跡象。

屋內燒著地龍,帳前還多添了一隻炭盆。顧傾軟靠在男人結實的肌理上,抬指輕打著旋。

男人被她撩撥得癢,扣住她亂動的小手不許搗亂,撥開她覆下來的長發輕撫她潮紅未退的臉,“想什麽呢?”

顧傾換了個姿勢,側伏在他肩頭,“在想……爺和我……”

他眯眼摟住她,手落在腰-窩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撫,“我們?”

“如果我跟爺說,我其實不想有孕……爺會覺著我張狂不識抬舉麽?”

男人半眯的眸子張開,唇線輕抿,聲音越發放得緩,“為什麽?”

女孩兒將臉埋在他肩,悶悶地道:“就是,沒來由的害怕……”

害怕什麽,以她的身份,她不敢說。當著他,她更不會直白去說另一個人的壞話。

男人不言聲,摟住她翻個身,薄唇貼在她雪白的頸窩,一路細細密密的吻下去,“你年紀尚輕,過兩年再考慮子嗣之事也好……”

她蹙著眉,側臉陷在軟枕裏,眼底愁緒濃得化不開。

那物送進來,密密匝匝擠脹著狹窄。女孩閉眼仰頭輕喘,額上未幹的汗又漫上一重。

搖**的胳膊環住男人的脖子,她仰著臉啞聲說:“爺會護著我嗎?”

“無論發生什麽,都會護著我嗎……”

薛晟額頭抵在她柔弱的肩,咬牙靜待著她適應、容納。

啟唇咬在她柔膩的頸側,幽暗的眸中壓抑著深濃的、想要盡情占-有和摧毀的殘暴。

“……會。”

她害怕什麽,他幾乎可以想到。

一個地位低微,隻有憑著子嗣才能往上爬的婢女,主動放棄這樣的機會,又能為什麽呢?

他笑自己傻。

為了活下去,為了活命罷了!

亂撞的穗子和搖曳不休的垂簾,在顧傾水意朦朦的視線內漸漸模糊了去。

她感受到男人擁住她的手臂,更有力,更火熱了……

她原本無法猜知兩人之間模糊存在著的那個心結是什麽,但她隱約明白,這一刻,這關已經安然度過。

作者有話說:

一直在卡,艱難登錄上來了,遲了二十分鍾,抱歉大家。